第七卷 天剑蚀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暗战(二十八)

第七卷 天剑蚀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暗战(二十八)

他话一出口,便被同伴拦住,压低声音叮嘱他初来乍到的不要摆谱。这地方是一潭黑水,深浅莫测,可别陷进去。

中山长昀并不知道新来的下属背后对于自己的不满。眼见黄昏将至,便匆匆赶回家去,叫上中山长则、中山长治,一起带着份重礼去登门致贺。中山长治臂伤未愈,以自己不善交际为由,推托了。中山长昀也不勉强,和母亲知会一声,便和中山长则出门,趁着天黑前去了春山府。

中山长昀、中山长则兄弟俩离家后,宅内自然冷清了许多。中山长治有点走神地吃了晚饭,回到院中,刚想闩起门来,用德顺元掌柜所赠的伤『药』换敷伤口。院外,版本宫子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你约我,我就来了。心有灵犀吧?”

中山长治惊讶道:“我没有约你来呀。”

版本宫子惊奇地回忆道:“当时我在场啊。你说自己不善交际推托了不去,将手往背后一放,意思不就明了吗?”

中山长治啼笑皆非,说:“我哪里是约你,正愁着这伤口还没长好,没法掩饰呢。你倒会顺水推舟,溜竿子上岸。”

版本宫子有些生气,但随后又绽开了笑容,望着他已经拖掉的外套,问:“那怎么解释呢?”

中山长治感觉这个女人不可理喻,无理取闹。指指缠扎的伤口说了两个字:“换『药』。”

“那,我来帮你。”版本宫子顺势伸出手,主动帮助他拖卸去贴身地衬衫。中山长治拦住她,说:“别,你还是别在这里。上次那事,还不知是谁窥看去了,要是大哥和老太太知道了。那可就不得了啦!”

版本宫子嘴角轻蔑地一撇,说:“我知道是谁了。那三木。可没有这样的胆子。他的小命不想要了?”

中山长治见她眼中忽然流lou出一股阴鸷之气,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颇为不悦地自顾自拖下了衬衣,lou出半边身体,去取盛放伤『药』粉的『药』罐,准备往伤口上撒抹。版本宫子瞧他不吭声,忙也帮着替他解开绷带。揭去原来盖捂的『药』布,默契地配合着。

这寒意深重的夜晚,袒lou着半边身体的中山长治,似乎没有太多感受到寒冷地刺激,伤口处尚未合拢的创面,依旧有少量地鲜血流淌出来。幸亏有版本宫子的帮助,用消毒棉花迅速地吸血,快捷地将白『色』粉末轻撒于上。均匀摊开。然后,用一块涂有黑『色』『药』膏的纱布按在了创面上。中山长治不禁轻轻低声叫了一声,显然是疼痛难忍。

版本宫子抬手在他的后颈处抚摩一下,以示安慰,随即加快了包扎绷带的速度。

中山长治年轻光滑且坚韧的身体微微在寒冷中泛起一片鸡皮疙瘩,宛如白『色』的珍珠。布满了布料遮护外地皮肤表面。版本宫子替他换完了『药』,立刻被这美丽的情形所吸引,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用自己温暖湿润的嘴唇在上面深深吻了一下。这温暖的气息立刻令寒凉中的中山长治陡地痉挛了一下。他穿上了那半截衬衣,正想要继续穿衣。版本宫子忽地紧紧抱住他,喃喃说:“不要,我,就要你这样……”

中山长昀、中山长治兄弟俩今晚寿筵酒喝得不少,但是没到醉的程度。他们在几个护卫的陪伴下,脚步微微虚飘地踏过江户街头。向自家宅子走去。进了门。无非是关照管家他们看护好门窗,注意安全。然后。估计母亲吉野太太已经睡了,便各自回院去睡。木村良子和版本宫子早已进了梦乡,鼾声轻俏地起伏在宁谧的夜『色』中,更添一份寂寥。他们酒意涌上心头,也无暇和老婆亲近,钻入被窝,很快就呼呼进入梦中。

冬夜里,鸟雀稀少,若无风起,便似死水一般沉寂。只有月光游移活动,在宅内地建筑上留下了它变幻的痕迹。

又是一个凄清的夜半时分,中山大宅内的围墙柴房处,那堵墙破朽的木门吱呀一开,出来一个全身笼罩着黑袍的女人。她似乎早已知道此时宅内无人活动,均已入梦,步履缓慢而轻松地沿甬道向前走着。她穿过两座院落而不顾,直奔中山长昀地住处,无声无息地入院,然后从外面正房的板壁处幽然现身,走入了中山长昀的卧室。

卧室内,中山长昀的鼾声大作,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酒味。这女人似乎皱了皱眉头,悄悄走近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倾斜瓶身,将一些黏稠的『液』体倒在他的脸颊上。然后,她又将一个布偶状的东西挨着他的头部放置好,仔细地就着微弱地光线端详了一气,这才转身回头,隐没在那堵神秘莫测地板壁之内。

次日天明,上午日出三杆。昨晚精疲力竭但却心满意足的版本宫子率先从梦乡中醒来。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清醒了一下自己地思维,坐直身子,开始穿衣服。衣服穿了一半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身推了推身边的丈夫,说:“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起吧。老太太会不高兴的。你还得去禀报昨晚寿筵的情形呢。”

中山长昀尚在梦中,被她推醒很不高兴,半睁着眼,嘟囔道:“再让我睡一会儿。”

版本宫子喉间哼了一声,掉头过去正要说他两句。孰料这一瞥间,被眼中的情景吓着了,“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中山长昀早觉被打搅,心中不乐。又见她这副夸张的样子,生气地说:“大清早的,你撞了鬼啦”?

“是。是你撞鬼了。”版本宫子望着他地脸,惊魂未定地说。

“我?”中山长昀心中奇怪,爬起身来正想去版本宫子那边梳妆台的镜子里去照。但抬腿时碰到一个软软的障碍。目光无意扫过去,心中咯噔一跳,知道出事了。那软绵绵的东西,是个红布缝就的人形布偶,正和上次自己初回江户之夜的遭遇仿佛。他拾起布偶来一看。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并以三根银针钉在额门中央和左右太阳『穴』处。以示诅咒。

他心悸地扔下它,爬到镜子前睁大眼瞧去,镜子中那张苍白地脸庞上,竟有三道朱砂样鲜红的长痕,粗约指宽,横曳过整个面孔,给人以说不出地恐怖感。中山长昀大叫一声。双手捂脸便向外面跑去。版本宫子在身后高声提醒他换了衣鞋,他竟是充耳不闻。

这样的早晨,阳光明媚。中山家大少爷中山长昀睡衣赤足,气急败坏地奔向后宅。满院的仆佣都以为他撞了邪,纷纷跟在后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吉野太太此刻已经起床,洗漱完毕正要去前院巡视,忽然听得外面喧哗。不知究竟,立在门口石阶上静观其变。不料院门开处,居然是大儿子中山长昀薄衣光脚,神『色』仓皇地冲了进来,大声说:“母亲!咱家宅中真的有鬼?”

老太太见他脸上血迹长痕,不明所以。啐了他一口,说:“亏你还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这点变故就吓得魂不附体,先去洗个脸换好衣服,再来说话。”

中山长昀顿脚说:“唉!那夜的怪事又来了,我床头又有只布偶了,还是诅咒之举。这宅中,我得罪谁了?”

闻讯而来的众人,都涌在庭前,望着大少爷这份狼狈样子,噤声不语。这时。版本宫子草草穿了衣服。头发凌『乱』地拿着那只布偶,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将它交在丈夫地手里。中山长昀接过去递给母亲。吉野太太望着手里这充满了诡异气息的红『色』之物,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说:“这个东西的来路,咱们可得好好参详。你且先回去,这个模样别让外人耻笑。”

中山长昀见围观的人多,不便再谈,便和老婆一起离开了后院。半途中,又恰巧遇上了三弟中山长则。中山长则见他这形状,颇为好笑,忙问缘由。中山长昀草略一说,他油然想起了自己那夜碰到过闹鬼的情形,不由收起笑容来,郑重地说:“这件事,我也揣摩着古怪,咱们待会儿去外面茶楼喝早茶,好好研究分析。”

江户街头,早市早已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满了整个街道。自从上次晚间刺杀案件之后半个月左右,原本紧张的局势逐步平缓下来。满大街警戒的士兵都已各归本位。城内外严密地大队人马又开始陆陆续续向周边地区调拨。江户城,正渐渐向一个非军事区域恢复。全城洋溢着一股平和的气氛。

在这平和的气氛里,中山长昀、中山长则兄弟俩坐在茶楼临街的窗口,望着下面人头涌动的街道,不禁叹口气,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至理名言啊!”

中山长昀手捧茶杯,竭力想回忆起半夜间的感觉,为自己夜里地酣睡而感到后悔。中山长则见他出神,不由感慨说:“百年旧宅,有些鬼祟作怪的事情,本属寻常。不然,咱们小时候看过的神怪故事,那上面的也不全是些杜撰的内容。”

中山长昀长长吁了口气,凝眸深思,说:“这蹊跷劲儿,倒叫我生疑。可是,鬼是从哪里不知不觉逾窗越户来到我们床前,怕是非人力所为。这中间定有文章。”

“我也有同感,”中山长则点点头,说:“一夜惊魂,长发女鬼,倒真算是传说中的故事。咱们江户中山家倒应了小说家言了。”

中山长昀思忖道:“这本来闹鬼之事,是有规律可循的。那事咱们都是归家之初的夜里出事。我本来猜测是有人故意为之,驱赶我们离开。但昨夜的事来得非常怪异,无迹可寻。它的用意是什么呢?”

中山长则听他这样说,心头一动。伏栏望着楼下地屋脊和檐角,正沉『吟』之际,忽见远处小街有一人长衫围巾,踽踽独行,身影极为熟悉,正是自己地兄弟中山长治。他刚想叫中山长昀来看,但是随后见他拐弯向西去了。便一转念,没有开口。中山长昀见他神『色』微有变化。忙问究竟。中山长则笑笑说:“我正眺望那边咱们的家宅呢。这闹鬼之事,难说难讲。但我有一个办法,咱们暗中施行,定然有效。”

“什么办法?”中山长昀大感兴趣,追问道。

中山长则故作神秘地一笑,摇摇头说:“我去请个高人来,届时你就知道了。”

兄弟俩吃完早茶。沐浴着温暖地阳光在街头告别,各自离开。

中山长则在街头逛了几处古玩、茶叶店,买了半斤上等清茶,用牛皮纸包好、细绳扎定,提在腕下,小心察看背后无人盯梢,便抄捷径从小巷径直向西赶去。

西山神社外表日显残破。驻寺和尚龟板和尚所居的后园,却是生机一片。和尚费尽心力养了些花草。都被搬放到外面空地上晒太阳。屋子的门窗俱开,正与访客谈笑风生。中山长则耳尖,听出了那客人的声音,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正是弟弟中山长治。

今天,中山长治一反常态地起床晚了一点。没有赶上目睹大哥地狼狈模样,只是稍稍听到了几个佣仆的窃窃私语地议论而已。他油然想起了昔日二哥中山长则撞邪后,请和尚占卦的经过,感觉奇怪。正谈论间,外面院中又有一人大声笑道:“糟糕,看来今天和尚床下暗藏的美酒又要遭逢一劫了!”

屋里人闻听这声音,相视一笑,均知是中山长则到了。和尚起身迎到门口,淡淡道:“昨夜忽得一卦,今日有不速之客前来讨酒。故而和尚连夜将酒喝个精光。至今宿醉未解。二君莫要嘲笑。”

中山长则朝他望望,大笑道:“瞧你和尚那点不成器的小气样。只可惜我的好酒都存在北海道租界里了,不然随意找几瓶来,也足以吓杀你这和尚。”

和尚也是一声长笑,说:“那我和尚可是想被施主吓杀,饱尝美酒而死,至乐也!”

中山长则微微笑道:“你们都是酒鬼,忙不迭地要醉死,埋醉鬼的酒缸可要涨价了。”

三个人俱都站在门外温馨无风的阳光下,闲聊地高兴。中山长则问弟弟怎么有雅兴拜访龟板方丈的?中山长治看着他一笑,反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和尚略观二人的神『色』,便心知肚明,说:“中山家宅子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你们兄弟俩,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来,和尚猜得如何?”

中山长治冲中山长则挤眼,说:“你看呢?”

中山长则笑道:“你跟我打什么哑谜。适才,我和老大在茶馆吃早点,坐在楼上窗口,远远见你悠悠闲闲向了西。便猜你是来寻和尚,果然不差。自然是为老大的事情了。”

中山长治从书袋里取出那只红布偶来,交给和尚,说:“昨夜,我大哥一梦醒来,脸上平添了红漆之类的东西,弄了个花脸。他的枕边就放着这东西。”

和尚举起布偶来迎着阳光略照一照,取来剪刀,剖开布偶外皮,lou出里面雪白地棉花,抽出一缕来迎风一吹,飘飘扬扬飞出老远。这中山兄弟俩见他如此,似乎各有所悟。但是都不开口,心中盘算。和尚见他们不语,将布偶奉还,说:“细细参详,还是有破绽可找的。上次送来的那件东西,我放在柜中,咱们来瞧瞧。”

说罢,他又去室内取来三个月前中山长治带来的那只布偶,照样从拆开的线缝里拽出一丝棉花,相对比较,『色』泽、絮长极其相似。

和尚摇头道:“这并非鬼魅所为,而是人做的。”

中山长则仔细看棉花,点头道:“这是上等地棉花,咱们中山家是否买过?”

中山长治摇头说:“买什么?不都无一例外地交由天光街裁缝店里做吗?所有的冬装棉衣和被褥都出自他们地手中。这些年,他做咱们这些大户人家的针线生意。颇赚了一笔钱!”

“这东西,不是从棉衣里拆出来的,就是从被子里。而且,动手的是个女人。”

“那是自然。”中山长则恍惚中想起那夜依稀见到过的那魅影,回忆道。

“而且手工还很不错。瞧这针线脚整整齐齐,细密有致,是工于女红的人。这女子是谁呢?”中山长治从脑海中将宅内几个女人过了一遍。印象里感觉全都不像。

和尚望着这两个布偶针线,笑而不答。

中山长则苦笑道:“就这么点线索。怎么才能查到是谁呢?难不成咱们去将阖宅上下的棉衣被褥都搜上一遍?万一,她是从外面找地棉花呢?”

中山长治也觉着希望渺茫,摇头道:“咄咄怪事,这女人想干什么?意欲何为?”

老和尚冷笑道:“当事人自然心里清楚,二君应该明白,中山大少爷自己心中肯定也有一笔账。你们都得自省一下,看是不是无缘无故撞了邪气。”

中山长治疑『惑』地望着二哥。静待下文。

中山长则不动声『色』地说:“我猜,怕是赶我回北海道吧。不过我没有走,这鬼却不来寻我地晦气了。倒是大哥,咱们得好好问他,只是怕他没有实话告诉我们地。”

兄弟二人告退出了西山神社,离开时的速度远非来时可比。这江户城又小,默不着声走了十来分钟,便又重新回到了繁华大街。中山长则陡地收住脚步。掉头对中山长治笑道:“这叫做乘兴而来,败兴而去。想不到风雅拖尘地和尚,居然也不能免俗。哈哈……”

中山长治看着他,迟疑道:“我怎么瞧你们俩像是演双簧的,『迷』『惑』我呢?”

中山长则耸肩摊摊手,说:“你忒多疑了。只是。大哥这次夜里闹鬼的事情找和尚也是无用。我看,他那卦占得疑问多多。不是可以信赖的。”

“棉花。”中山长治想起了先前布偶里扯出的那缕棉花,不由点头说:“我这就回去暗中查查,有点线索总比两眼抹黑要好许多。”

中山长则在街头目送着兄弟往家地方向走去。嘴角掠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的目光朝来处眺望那条通向荒僻西山的羊肠小道。那条窄路上,出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似乎正忙着追赶什么。中山长则闪进路边一家南北货栈,侧面对窗,窥探那人的去向。那人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被人注意上了,驻足十字街头四面望望,有点沮丧地吐了口痰。径直沿大街向前走去。

这时。一辆人力车正从中山长治所去的方向疾奔而来。车上,坐着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她旗袍外罩皮套。一副出门御寒地装束,正是中山家的二少『奶』『奶』木村良子。她方才似乎并没有碰上说是回家去的小叔子中山长治,车去的方向,是自己的娘家许府。早间,木村太太遣人来向她报信,说是久不归家的哥哥捎来了家书,其内容和她地婚姻有很大的关系。她吓了一跳,不敢多想,简单地和婆婆禀告一声后,就出门上车返家。

车子在天光大街上叮叮当当地跑,在车座上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迷』糊间,木村良子突然看到前方一个男人熟悉的背影,居然是自己的丈夫中山长则。中山长则这会儿回过头来追踪着那人的去向,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料到自己的妻子会在身后。正应了那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谚语。

木村良子叫唤一声让车夫放慢了脚步,远远地跟在中山长则的后面,看他鬼鬼祟祟究竟想干什么。这段日子日渐稀少的房事,令她倍生顾虑。也许,这就是个解决难题最好地方法和机会。

中山长则跟在那人后面,没有拐弯抹角,还是在天禄街上走。这条贯穿全城地大街人气极旺,又值战事渐消,更吸引了四乡八里的人们来街上做买卖、购货物。人流涌动中,那人放弃了原先地行动后。反而变得气定神闲,左看右顾边逛边行。眼见到了前方炭店十来米远,突然掉过头去,往来路方向飞快地扫视一眼。中山长则好像也早有预防,见他刚一止步,就往路边吹糖泡地货郎担前一蹲,假做买糖的模样。这担子上cha糖的草把较为宽绰。正好遮挡住了他的身体。他掏出一个铜板来买了一个糖葫芦,在手中玩耍。目光却紧随着那人到了炭店。进入其内。

他心中又是得意又觉惭愧。自己原先的估计不差,这人是早间吃完早茶后中山长昀指派跟踪自己的。自己先前过于大意,竟没有觉察,并让他『摸』到了西山神社。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要慎重对待。他这样想着,提着糖葫芦站起身来,掉头欲走。视野尽头。却见一个女子高坐在黄包车上,目光炯炯盯着自己。他心中一愣,马上显出微笑来,穿过人群迎上前去,顺水推舟将这糖葫芦往木村良子手中一塞,说:“我回家看我妈。你……去不去?”

中山长则稍稍考虑,点头道:“既然遇上,也算是有缘吧。去尝尝木村家大厨的手艺。也是满不错地。”

中山长则也坐上黄包车,转向掉头向木村府奔去。

中午时,因为早知小姐要回来,厨房里特地准备了几样她爱吃的菜:糖醋刀鱼、醋熘精片、乌鱼冬笋汤。木村太太在前宅厢房里,看着死鬼丈夫原封不动地书橱,案桌和照片发了会儿呆。这时。听到家佣进来报讯,说小姐和姑爷一起回来了。她心中一愣,忙快步来到院中,见女儿挽着女婿的手臂,一副亲亲密密的模样,不觉鼻腔里哼了一声,勉强笑笑,说:“都回来就好。我吩咐好厨房了,也让你尝尝木村家饭菜的味道,看合不合口。”

中山长则虽然和木村良子结婚几个月。却仅仅来过木村两次。对于她们家的饭菜口味几乎没有印象。听她这样说。倒也有了点存心尝试的意思。

午饭桌上,菜肴上来。厨子听说新姑爷有心要试试他的手艺。自然是十二分地卖力,特意炫耀。他将一条湖口产的上品刀鱼洗刷干净,用两只硕大的油锅过油。只见那遍体裹挂淀粉的鱼儿在这边油锅中汆过,顿时脆黄。翻过身来在旁边锅中又是一汆,双面俱已变『色』。但是鱼眼依旧圆睁,嘴儿张合不已。厨子忙又在小灶上用白糖、上汤、尖椒、冬菇、红油、青葱急火翻炒,最后烹以恒顺白醋,酸香的辣味顿时弥漫屋中,将红油酸辣鲜香的红汁兜底浇在鱼身上。鱼香、汁香相互辉映。

中山长则见这鱼放在眼前,瞪眼张嘴,用筷子轻轻cha入鱼体,挟起鱼肉来尝了一口,感觉水嫩无比,叫了声好,说:“这鱼儿比江户刀鱼好!”

厨子见他只夸鱼儿,不夸自己的手艺,有点儿不服气,笑道:“长则君,这鱼是没有区分的,关键在于……”

中山长则含笑打断他地话,接口说:“在于手艺的不同,是吗?”

厨子点头,毫无谦虚的意思。中山长则好奇,说:“那就请你说说看。”

厨子恭敬地略欠身,说:“鱼肉的嫩度、口感在于下油锅过油的时间和火候。我五年前得高人指点,用两口铁锅沸油,鱼儿单面入油,一汆即起。正反过油的时间大致相同。这比在单口锅中煎炸要好许多。所以,这鱼肉才鲜嫩异常,口味超过一般地刀鱼,那是自然的了。”

中山长则点头,叹道:“其他地方我都吃过,不及你的手艺。佩服!”

说着,他从兜内掏出两块金币来,赏给厨子。这厨子不卑不亢,接了金币,作揖道声谢,转身又入厨房。中山长则目送他的背影,悔道:“早知木村家有这样的大厨,我天天来吃了。白白错过了这等的美味!”

木村太太看着他,不淡不咸地说:“只怕是你事务缠身,无暇来吧?”

木村良子笑『吟』『吟』看着丈夫这份馋劲儿,说:“我们家的厨子,比你们中山家如何?”

中山长则跺足叹道:“明天就跟我母亲说,让他们另聘高明。回到家里这些日子,天天味同嚼蜡,也该有些口胃之福了。”

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大半个钟头。中山长则略喝了几杯酒,心情愉悦,决意出门去对面不远的汤池洗个澡。然后来接木村良子回家。木村太太巴不得他快些离开,着一个佣人陪他去汤池,自己和女儿一起退到后宅内室,有一番话要对她讲。

木村良子见母亲如此神神秘秘,不知底细,心里忐忑不安,害怕地问:“妈,什么事啊,值得这样防范?这可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呢。”

木村太太掩上房门,从床头桌边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女儿,说:“你自己看吧。是你哥哥托人偷偷送来的。”

木村良子拆开信纸去看内容,上面是许致远熟悉的工拙笔迹,先略略问候了母亲和妹妹,询问家中是否一切无恙。然后转入正题,内容为:

惊闻小妹与中山家二少爷中山长则成婚。不胜叹息。此事『操』之过急,实是不智之举。

中山家一门三兄弟,老大为人自不必说,将来倒幕胜利后,他怕是在劫难逃。

老二中山长则身份亦是诡秘,据悉此人在北海道上有暗探地背景,曾向德川大康送过拜帖,和三教九流交往密切,是个有些名气地玩角阔少。此次,有北海道人士避难长州,于我处盘桓,闲谈中提起,意味深长。我又和转到我防地来往于伏见、鸟羽等地的一些特殊身份地人士探询过此人,居然也有不少人听说过他,看来,这人不在北海道而去江户,必是另有企图。这兄弟二人如此,中山家必不能保全长久。我们木村家与之结亲,前途堪忧。望母亲能否将这门亲事断了,以保木村家的平安……

木村良子读到这里,黄豆大的泪珠霎时夺眶而出。她捧着信,茫然无助地望着母亲,呜咽几声,问:“妈,这可怎么办?”

木村太太一把搂住女儿,号啕大哭起来,说:“女儿,你的命怎么这么命苦啊?我们木村家遇人不淑,得婿不祥,实在是大错特错了!这个浑小子,想害死咱们一家吗!”

木村良子泪眼模糊望着母亲,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按照大哥的意思,和他离婚。”木村太太思忖着说。

“不……不行!”木村良子连连摇头:“我刚刚结婚不出百日,就要离婚。那还不被人笑死了,怎么出去见人?”

木村太太哀然长叹,说:“唉!少年夫妻,都是这样。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他。可这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不能凭着『性』子。”

“我,我劝劝他,干脆,我们离开江户,去哥哥那里。只要他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木村良子自言自语地想着说着,不由自主站立起来,向外走去。

木村太太一把拉住她,含泪点头。

晚上家宴时,吉野太太向中山长治问及那布偶之事。中山长治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将和尚猜测当着众人说了出来。老太太望望两个媳『妇』,摇摇头说:“这家里人中,除了我早年间学过女红有些功底外,她们两个年轻人,自幼儿不曾受这种家教,缝个纽扣都吃力,谁会弄这个?这一提醒,倒让我瞅着像是……”

她说到这里,脸『色』微变,刹住了下面的话。

“像什么?”中山长昀见她神情有异,追问道。

吉野太太摇摇头,示意大家吃饭,别让菜凉了。大伙儿听她话里有话,不觉都纳闷起来,不知道她鼓里卖得是什么『药』。这样郁郁闷闷地吃完了晚饭,虽然时间还早,但大家都没了逗留闲聊的心思,纷纷起身告退。吉野太太叫住了中山长治,让他留下来坐会儿,有事要吩咐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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