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以命还
可她就如拽着救命稻草般抓着他,从没想过,这一刻的安全感竟是依靠他。
不等她发愣扯着便跑,他受了伤,她受惊,二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跑至河边,已是无路。
她的眼不能从他处处见骨的伤口移开,尤其为她代受的箭羽,灼的她刺目。
司马珏急喘着气,杀的赤红的眼回望了下身后女子,却是笑了。
绝然不同以往带着算计,纯粹的直达眼底,好似一辈子至真至纯的温柔皆用在此刻须臾。
话轻轻的,却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我拿命还你,不恨我了好不好?”
洛霏忽的意识到什么,拼命摇着头,喉头哽着说不出话,泪眼朦胧中,只觉肩膀被他用力一推,她抓之不及。
周身冰凉河水刺入每一寸肌肤,她怔怔睁大刺痛的眸,隔着湍流的河水往上望,岸上的他笑着看着水下的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缱绻依恋,唇角对她动了动,似在跟她说着什么。
她欲张口说话,冰水灌入口肺,痛的无以复加,伸着手无意识的前一刻,满眼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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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司马珏到最后是个令虫子心疼的角色,他比司马默更可怜,活在无知中活在被算计中,没有可以依赖的背。景,真正的凭一己之力撑到今天,也许为了心爱的女子而死,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刻了吧……他解脱了。
从青玄西北而望,一派银装素裹的巍巍江土,便是辰国国土。
说来也巧,青玄那位琅帝登基不久后,辰国也迎来了他们的新一位君王。这或许,也是为什么黛国动荡之际辰国只作壁上观的原因。
相传,继位的辰国新帝是常年流落在外的皇子,也是老帝最爱的小儿子,为避免其沦为后宫牺牲品从小便被秘密教养保护,直至老帝弥留之际才将其召回直接传位,由此可见其受宠程度。
相传,新帝年少非凡,如玉温良,举世无双。帝都一位有幸见得他真颜的文学大家当时就惊为天人,当即就激动评价道:在世如莲,净心素雅,不污不垢,绝世风雅。
相传,这位推行仁政的新帝尤爱碧竹,自入住皇宫起,内院无一处不是绿竹成荫。百姓爱戴新帝,连带着他的喜好也一并传承下来,家家户户种植着竹子,并以家有翠竹而自豪。久而久之,便流传出“无竹不谓辰之民”的俗语。
而今天,辰国京都热闹非凡,一眼望不尽的青石长阶张灯结彩,虽说清了跸,可辰帝特令下不可扰民,所以此次皇帝祭天出游,几乎是万人空巷,所有百姓翘首以待,时值寒冬,却依旧阻挡不了众人对这位未曾谋面却亲和爱民的皇帝的热情与好奇。
“咚咚咚!”
铜鼓三声下,人群有一瞬的安静,首先出现的是一批骑高头大马的御前护卫,随之身穿一式样的持刀铠甲侍卫,浩浩荡荡的长队,然后是宫女太监随侍的处队伍中部的明黄色御辇,被垂幔挡着,里面端坐的人看不真切,依稀看出也是一身明黄龙袍,如墨长发,一半束紫金冠中已半放垂而下,偶的纱幔被风撩动,只窥得一个朦胧容颜,周身气质飘渺如仙而不可逼视,人群间已然沸腾了。
民众皆跪着高呼万岁,神情激动喜然。
“公子,您看我就说你很受臣民爱戴。”
“什么公子,你傻了吧,该叫皇上了。”
那被一堵的人鼓着腮帮,显然不服气,“良言,公——皇上都没说什么,你吵吵什么?”
无视那长眉倒竖的小书童,“金玉,说你傻还不承认,我们如今回了辰国,怎的还能提昔日黛国种种,免得招惹是非懂不懂?”
“哼。”金玉愤愤别了脸不再理,一早上的好心情全被这厮给破坏了。
仪仗外热情高涨的民众自然是听不到这两人吵闹,只是跟着御辇一路拥护,人潮便有些拥挤,一度险些失控。
前方不知发生了何事,本是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怎么了?”
金玉皱着眉看着跑来的一个将领。
“启禀皇上,是一个乞儿在御道上晕倒了,末将已命人处理,队伍马上便可行进。”
御辇上的男子微不可见的颔首,那将领微微松了气,正待要退。
“慢着。”
“皇上?”
“送他去医馆瞧瞧,妥善处理。”
传闻新帝爱民如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那人领了命,恭敬退下。
而见着这一幕的百姓更是高呼着吾皇英明,情绪一度高涨。炽热的目光一路尾随着那缓缓前进的御驾。
声声万岁震耳欲聋,车内人似是无感,眸光不经意一瞥,恰好看见一个小兵抱着衣衫褴褛的乞儿跪地行礼的举动上。
眸中微动,这应该就是那昏倒的乞儿吧。
隔着纱幔,也能看见那昏迷乞儿身上青青红红的冻疮乌青,蓬头垢面的缩在那人怀中,小小的一团极是瘦削。
直至看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心中微微诧异,自己方才竟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乞儿关注那么久时间?
“叮——”
似乎是什么坠地的轻响,他侧头视向窗外,却被那在地上一路滚过去的玉环震得一颤,似有什么片段在脑中极瞬闪现。
“停!”
突兀的一声似乎带着一丝急切,众人不明所以的震惊中,那素来被仰望着的帝王来不及等人扶便下了车,捡起玉环,上面匝着的红线他看得分明。
“这不是——”
金玉良言显然也认出了这玉环,眼里同时闪着震惊与不敢置信。
而那位帝王已直直朝那乞儿走去,脸上一贯的温润已被凝肃取代,视线直直落在那辩不得容颜的脏兮兮脸上。
“皇、皇上?”
小兵哪里见过这阵仗,头脑有些发昏。直到怀中的乞儿被他抱过这才轰的反应过来,而他们的皇上已经抱着人上了御辇。
“回宫!”
一声下,金玉良言对视一眼,金玉一人跳上了御辇扬鞭一挥,马头调转飞奔起来。
良言视线从那远去的御辇收回,对着已经呆愣的众人轻咳一声,“莫将军,祭天之行改日,剩下的就交给你处理了。”
说着跃上一马,扬鞭跟着去了。
御辇一路无阻的直奔到皇帝寝宫,宫女太监几乎是看怪物般看着以往温润儒雅的帝王毫无形象的抱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一路狂奔进来。
“太医,把所有的太医全都叫过来!”
后来有宫女太监回忆起那日长阳殿的一幕时,总是津津乐道着他们的王原来还有一个那般在意着的女子。
那个对辰帝而言唯一特别的女子,她不知那时的她是整个辰国女子既羡且妒着的人物吧?直至她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辰国后宫内都没有一个能与辰帝并肩的女子,而辰帝脸上,也再无了与那个女子一起时才展现的笑容。
而此刻,被急召而来一众太医已把完了脉聚在外殿,面有愁色。
“皇上,这位姑娘受寒颇重,头中有血块堆积,之前应该受过极大撞击才导致心肺受损,脉搏更是微不可寻,怕是——怕是……”
太医没再说下去,可下面的意思大家都明了,低了头,不敢看上面的男子一眼。
“朕要她活着。”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皆让人尝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皇上,药灌不进去,姑娘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里面的宫婢慌慌张张跑出来,声音已带了哭腔。
辰帝脸色顿变,闪身进去一把夺了药碗灌入自己口中,在所有人的惊呼中俯身贴上那滚烫的唇。
药汁不断从唇边的缝隙流出,他只是死死抵着她的唇,一手紧固着她的下巴迫使嘴张开,舌尖撬开她齿关抵着她下颚处强迫她做出反应。
从来都素淡无波的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子苍白的脸。
吞下去,求你吞下去!
或许上天听到了他的乞求,床上的女子一个微弱的吞咽,药汁喝进了些。
他大喜,连着又如此灌了几次,直至汤药见底,接过宫婢递过来的湿帕极其轻柔的给女子擦拭好,这才回眸淡淡睥着已然惊愕的说不出话的太医。
“朕再说一次,朕要她活着。”
“臣……遵旨。”
十里桃花,漫天绯艳,本是梦境徜徉之地,突地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司马默,我诅咒你,终有一天你会尝到心痛的滋味,为爱所伤,不死不休!”
“我诅咒你,终有一天你会尝到心痛的滋味,为爱所伤,不死不休!”
“为爱所伤,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她没死,她不会死!”
暗夜一道惊雷响彻天际,闪电一瞬照亮了黑蓝天际,也一同闪进了那个被噩梦惊醒的魔怔般的脸。
“皇上,您没事吧?”
司马默脸色不甚好,摆摆手。
侍从小心悄声退下,脸色似乎比床上那位做恶梦的皇帝还要骇然。也难怪,现在整个皇宫的人谁不是提心吊胆地活在阴翳之下?
谁想得到皇上亲自派出追杀叛贼的人里居然还有皇后的身影,忘不了琅帝在听见龙影卫的汇报时发狂大开杀戒的恐怖场景。
那个女子落河踪迹难寻,而她不知道,帝王之怒,历代国主精心培养的国之利刃龙影卫一夕化为泡沫,再不复存在了。
他发疯般的赶到河边,不眠不休的命人打捞了三天三夜,除了一具已经泡的发涨的男尸,再没有其他。然所有人都知道,冰天雪地,那样湍急的河水,水底又暗礁坚石无数,对一个不会水的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但唯独他不信,近乎偏执的一次次下水去寻。
从来没见过他们敬之惧之的王那样悲痛疯狂的一面,发丝尽散,眸光如露如电,满满是凶戾杀气,红如血,血似杀——这才恍然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嗜血妖魔,大量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却笑靥如花,笑如花,却又都是无尽沧意,仿佛浩瀚天地中无边时间里亦没有能让他开怀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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