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Chapter 12

这之后,零零碎碎几场雪,将日子拖得绵长凄凉。

雪瓣洋洋洒洒,像要把所有阴谋诡计都给深埋般,染白了整个盛安。市集里,煮开的茗茶不多时就要凉透,来往的油纸伞本亮丽轻俏,一眨眼就蒙了一层冷色。

萧愈与萧承夜一直对昭珂有所猜疑,可谁都从未开口向她试探。

眼瞅着大年就要来了,苏雅鱼的身子骨却大不如前。明明早就病愈,偏偏一落雪又犯了病,像着了凉似的,十指冰凉,浑身发抖。

别说踏雪,就是要她在廊亭里待上片刻,都教她一张小嘴冻得发紫。

高照容身为相府的当家主母,自然少不了关心问候。吩咐掌事的嬷嬷每日去拂月阁送一盉当归乌鸡,亲自看着她喝下才许离开。

可一天天的,苏雅鱼非但不见好转,还愈发衰弱。

难得大年夜里,相府将廊亭楼阁全布置了一遍。原本幽深庄重的廊道,有赤红绸带点缀,拐角再添一盏红纸油灯,显得不那么刻板了。远远看去,暖洋洋的,浑然不似在穷冬夜里。

连厅堂都披上星星点点的红,热闹却不刺目,反而有股浓浓的情味儿。

后厅长几摆上赤红几布,前后各亮一盏红纸油灯,登时把席间的美味珍馐映衬得色相十足。

悬灯结彩,八珍玉食,璧人自当举案齐眉恩爱不疑。

昭珂抬眸,不禁看向长几对面。

萧愈依旧墨青长衣,眉目寡淡,身留遗世独立的清冷,眼含拒人千里的淡漠。

至于苏雅鱼,一改往日素雅的装扮,朱红深衣让她看去娇俏不少。可若细细再看,纵是亮丽的胭脂抹在唇上,也遮掩不住她眼眉间的衰惫,还让她一张小脸苍白无力。

看到苏雅鱼如此,昭珂打心底里欢喜。可面上还得像寻常一样,装得乖巧懂事。

鹅黄裳白襦裙,结椎髻翠玉钗,柳眉轻绻,唇角染笑,还不够讨人喜欢?

连她都要被自己这模样给骗了去。

昭珂垂眸,啖一口信阳毛尖,偷偷瞥一眼萧承夜。

他仍是笑吟吟的,张嘴咬一口如意卷,心满意足地嚼着。

她又转向萧望之,长几主座上,萧望之正夹起一块随上荷叶卷,搁进云纹碗里,久久未动。

嗯?

昭珂顺着萧望之眼角余光望去,发现他眉头微蹙,看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被她打量了一番的苏雅鱼。

萧望之当然苦恼,与其说是心疼,倒不如说是可怜。

苏雅鱼突逢变故,这一病就是半月有余。之前明明已经恢复如初,近来又成了刚落水时的萎靡模样,他怎能不发愁。

怎的说,她都是萧愈明媒正娶的结发妻。萧愈平时待她如何,他是知道一些的。如今变成这般,萧望之想来,都该是愧疚。

“雅鱼,这银鱼鲊质地紧密,味甘微酸,最是可口,你尝尝看。”

苏雅鱼听得先是一愣,随即点头笑道:“嗯,爹。”

寻常这些话多是由高照容来说,萧望之从未有过什么表示。眼下他这一句关切,倒是教苏雅鱼心窝一暖。

萧愈指尖的动作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萧望之会这般说。

“愈儿,你也是。”

他更没想到萧望之还会平白无故地管他一句,淡淡地“嗯”了一声,犟得夹起一块奶汁鱼片,不紧不慢地送到嘴边。

唉。

萧望之眉头蹙深。

九月九重阳夜,萧愈亲眼目睹太子景纳妾,一路狼狈慌张躲进浮生阁里。这之后,一本《千金要方》被他翻得更勤,一本《伤寒论》当成他枕上书。

这几月来,他郁郁寡欢,好不容易看他不再沉溺悲痛,想着他总有一天能不再纠结执迷,盼着他迟早会发觉枕边人的好,苏雅鱼就…

唉。

萧望之日日出入禁宫,早就有所耳闻:太子景对梁氏宠爱有加,相伴左右不相离。太子妃温姝被冷落,在东宫的地位已岌岌可危,只怕有朝一日要被取而代之。

他怕萧愈听后坐立难安,一直瞒着不敢说。

可迟早有一天,这事儿会传到他耳中。那时,他又该如何面对?

唉。

想到此处,萧望之又是一声低叹。

这才过了多久,萧愈与苏雅鱼一双璧人都被折磨得不轻。一个心有所困无处搁置,一个身有所苦久病难愈。

相府里,也就只有萧承夜与昭珂还是之前模样。

一个日日弄琴,偶的寻向花柳地作乐,不思上进。

一个规矩本分,虽不能分忧解难,也不会招惹是非。

高照容在旁看萧望之一声接一声地叹,机敏如她,又怎会猜不出他所忧所虑。

“望之。”

高照容低声唤,斟满一杯信阳毛尖,推到他跟前,彼此相看,眸中仿佛沾了红纸油灯的光亮,明媚闪烁。

“说起来,愈儿年纪也不小了。”

萧愈一听,面色骤地一冷,像已经料到高照容接下来要说什么。

“寻常人家早就生儿育女,子孙满堂,可你看看,雅鱼这儿几年都没有动静,而昭珂那儿也不见你去几次”,高照容刻意看向萧愈,继续道:“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子嗣的事了?”

萧愈像没听到似的,低头啖一口信阳毛尖。

“我一直盼着哪天,能抱着个小人儿喊我一声祖母呐。”

昭珂先看看高照容,又看看萧愈,虽说萧愈还是那个全然不理会的清高样儿,可她听着就是没来由的欢喜,也学着萧愈啖一口信阳毛尖。

这滋味真是不错。

再偷偷瞥一眼萧承夜,这厮也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嘴角甚至都溢出幸灾乐祸的笑来。

想来高照容也清楚萧愈这软硬不吃的脾性,直接掉转话头道:“承夜也是,明明弱冠年华,仍未婚娶。若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定要与我说,我会找盛安城最好的媒人去给你说媒。”

哈哈哈哈。

昭珂在心底笑得险些背过气去,哎呀呀,萧承夜让你看戏,这下轮到你了罢。

萧承夜倒是笑吟吟的,可昭珂知道他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这不,他直接开口道:“我若真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不必去请媒人,就能抱得美人了。不过,苏嫂嫂那儿都还没喜讯,我这儿也不急于一时,不是么?”

一番话说到苏雅鱼痛处,她停筷,低头看着云纹碗里的银鱼鲊,正思量该不该插道一句。

萧愈看在眼里,不想让她为难,便打马虎眼道:“男欢女爱不该是顺其自然?情到浓时,水到渠成,奈何一朝一夕?”

他怕高照容还要再说,继续道:“更何况爹也明白,眼下我已无心力顾及其他。”

言下之意,就是他还记挂着温姝,根本不想去考虑这些。

萧望之与高照容明了,苏雅鱼和昭珂怎会知晓这隐秘。

且不论当不当去琢磨萧愈话里的意味,单是他帮苏雅鱼解困,就足够她感动许久,帮衬道:“愈他苦心经营医术,志在治病救人,儿女私情倒真是不值一说了。”

好一个夫唱妇随。

这热闹看得可真值,萧承夜掩不住浓浓笑意:苏雅鱼啊苏雅鱼,你若有一日明白萧愈他苦心经营医术是为了谁,不知道还说不说得出这些话来。

昭珂却霎时失了兴致,一双小手藏在袖里,捏的发红。

什么治病救人,说得你真是心怀苍生的大善人似的。

当年,昭珂也是看苏雅鱼这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眼里装着同情,乖巧懂事地向来人施舍米粥,偶的还会转头看向苏方等,柔声细语地答应道:“爹,雅鱼不累。”

而昭珂,就等在长长的行列里,听尽别人对她的夸赞。

“苏府的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是啊,小小年纪就会行善事。”

“真是个好人。”

而她呢?

她就只能捧着缺口的破碗,狼狈地等她施舍。

命途本不该如此,不是么?

赤红绸带轻扬,红纸油灯闪烁,长几边的人儿各怀心事,该忧,该愁,该喜,该乐,只有自个儿清楚。

倒是苦了萧愈,为了不拂高照容与苏雅鱼的情面,当夜只能装模作样地去了漱月轩。

烛火灭去,同榻而眠。

苏雅鱼一双眸子在沉沉夜里亮如星辰,她像忽然见到了意中人的姑娘般,苍白的脸浮起红晕,壮着胆儿去牵萧愈的手。

萧愈犹豫了会儿,往榻边挪了挪,背向她道:“这几日你身子骨病弱,早些歇着罢。”

星辰终究被浓夜狠狠浇没,苏雅鱼咽了咽,抿嘴轻道:“嗯。”

窗台边,高几上,爵梅被月色淋得清冷哀艳,散出阵阵幽香。

萧愈睁目,盯着不远处的爵梅,眉间涌出复杂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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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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