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拳
王月明在万众瞩目中大摇大摆地走到三人面前,挤出笑容,抱拳朗声说道:“颜小姐,今日真是有幸于此相见。”
巧你妈。江闻归听的满头大汗。
“王公子有礼。”颜小姐淡淡笑道:“没想到王公子也有这游街的兴致,真是有缘。”
“今日天气正好,过了这街,我准备和各位同好一起去西湖泛舟,不知颜小姐有没有这等兴致,赏脸一起前往?”王月明风度翩翩地道。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古来今往,西湖一直被人称道,可以说是浙江的一大美景。
这镇一过,再往西去便直通了城里,小城傍山而起,再往里走去就是到了西湖,古往今来都是很多文人雅客泛舟吟诗的圣地。
但王月明邀请,颜九昔又哪能随了他意?
“对不起,今日我已经约了朋友一起,如果他愿意一起的话,我们可以一共泛舟。”颜九昔小手一摊,把矛头对准了江闻归。
终于指到我头上了,江闻归表情没有变化。
“原来颜小姐是和这位兄台同行,在下王月明,请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王月明身形一转,向江闻归抱拳道。似乎对他和颜九昔同行并不介意。
江闻归抬眼看他,没有回礼,只是轻微点头:“江闻归。”
人群中,江实看着江闻归的姿态,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小子,估计要杠上了。”
黄怡在旁边看着,也是有几分笑意。
和王月明爱慕的女孩走这么亲密,江闻归和王月明的梁子怎么看也结下了,江实知道江闻归慎重又不怕闹大的性子,既然挡不住这王月明对自己厌恶,那多得罪两分又何妨?
没有还礼这个举动傲慢无比,王月明心火大盛,但还是咬咬牙没有发作,他身后两个想要跳脚臭骂的“学子”也被他按下,王月明再次问道:“我来此地学堂与各位学子交流数次,却没有见过兄台,请问兄台是哪人?”
挺能忍啊。江闻归挑了挑眉,笑着回道:“王公子没有见过我也正常,我不住在这镇子上,也不在城里,跨过这山头,见了一小村子,那才有我的家。”
农民?王月明愣了愣,他身后的人也愣了愣,看热闹的人也愣了愣。
这个气度,这个样貌,再加上相识颜家千金。人人都以为他是哪个商人或者官人家的纨绔,没想到竟然是一介农民。
王月明身后两个一起的学子反应过来,随即嗤笑出了声,说道:“什么嘛,以为是哪来的大人物,原来是个只下人。”
江闻归眼上却蒙上薄纱。
他困了。
王月明听闻江闻归一言,原本的谨慎瞬间烟消云散,嚣张气焰缓缓升起,看着江闻归道:“颜小姐,原来你昨日拒绝我同游,就是和这下人一起吗?他也配做你的朋友?”
周遭看热闹的人也有些许失望,这王才子对颜千金的爱慕在镇子里是人尽皆知,今天杀出来个江闻归,人人都以为会出现场争风吃醋的好戏,没想到这江闻归家里只是个身世低下的农民,那还有的辩驳吗?看来这场争斗,有人不攻自胜了。
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对着江闻归指指点点,说着穿貂皮当狼类似的话来。
他们却忘了,江闻归并没有打肿脸充胖子,而少女才学横溢,十乡有名,叫这男子“闻归哥”。
颜九昔脸色微变,苏清明也脸色凝重,江闻归却是轻轻一笑。
这一笑传到颜九昔耳里,王月明耳里,都是一愣。
“莫非,王公子方才以为我是什么贵族后代不成?”江闻归笑道。
“方才你位于颜小姐身侧,看你衣着华贵,以为是什么书香文第,没想到却是狍子披了貂皮。”王月明轻蔑地笑道:“我和颜小姐聊天,你个下人还是不要插嘴的为好。颜小姐,你所谓的朋友,其实是你府上的下人拉来充数的吧。”
“一听到我是个农民就换了脸色,王公子该不会是学变脸的吧。”颜九昔还未出口,只听见江闻归淡淡地道。
王月明听他嘲讽,冷哼一声:“就算我学变脸,也比你这地里耕作的农民好上千万倍身份。”
就抓住这一点,江闻归心里冷笑,若吵架这么久只拿自己身份地位二字说事,那这王月明还真是没什么脑子的所谓才子啊。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江闻归嗤笑出声:“你有权有势的是你爹,你无官无职,穿着再华贵的衣服,我横看竖看也只看得出一副狗脸。”
王月明还想反驳,但立马架势一顿,这江闻归不禁是骂人,口中说的话还那么污秽不堪,他哪招架过这种言语攻击。
“呵呵,今日我王某也不屑于和你吵,和你这农民吵架,不过是掉了身价。”王月明冷冷一哼,甩袖道。
“你有身价,你那么大身价,现在站在九昔身旁的就该是你而不是我。”江闻归轻轻一笑,随意拿起女孩的一缕青丝缠住手指。
江闻归竟然直呼颜九昔的名字,还玩弄颜千金的头发,众人一片哗然,但看向颜九昔的表情,少女只是小脸微红,并没有否认或是什么。
“我……”王月明根本没想到江闻归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这一句话正是击在了他的心头之上,他爱慕颜九昔很久不得,今日这江闻归站在颜九昔身旁,更是令他万分嫉妒,可以说是一语破防。
“身不穿锦帽貂裘就是粗鄙之人,摇把羽扇又怎么不能是衣冠禽兽。王公子,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也没人教你要躬身屈膝,再读下去,得回你妈卵里重造了。”江闻归开口粗俗,毫无遮拦,偏偏就是王月明无法应对的。董瑞年在后面听得一阵舒坦,颜九昔却是别扭无比,转头白了眼江闻归。
王月明眼角一抽搐,他自认博览群书,今日却被人骂作眼界低下,想来也是自己太过大意冲动了。
“王公子,可以心高气傲,但别看人低。西湖雪很美,泛舟看雪更是美事一件。”江闻归笑道:“不过九昔身子骨弱,小船颠簸,她可能会身体不适,就算我帮她回绝了吧,”
话风更甚,一农民小子和提督千金的绯闻估计明天就要满城飞舞了。群众大多都是市井之人,自认不读圣贤书,对江闻归这下三滥的骂人手法有的中听有的摇头,但这江闻归伶牙利嘴,说的王月明根本还不了口,众人看的还是挺痛快的。
“你,你到底是何人?”见江闻归言语犀利,言行举止风度完全不是个农民,王月明立刻脸红斥问。
“我没说过假话。”江闻归笑了,下一句话却压低了嗓音,说道:“王公子,以后看人别把眼睛放这么低,一般只有狗端这样的。”
这句话不大不小,周围的人没法听到,离得近的却一清二楚,王月明立刻被气得脸颊通红,颜九昔则是一下捂着小嘴,止不住笑意。董瑞年立于二人身后,一丝赞赏与兴奋跃上眉梢。颜九昔回身戳戳董瑞年,使了使眼色,董瑞年也点了点头。
“你到底教了闻归多少粗话。”黄怡戳了戳江实的腰,气不打一出来。
“冤枉啊,这可是这小子自学的。”江实大喊无辜。
王月明气上心头,被江闻归一番嘲讽和谩骂弄得浑身打颤,竟然是端不住少爷书生架子,上前两步,折了手中的扇子,竟是向江闻归当头劈来。
江闻归微微眯眼,没有动作。
一个黑影横移到两人面前,一手握住了纸扇,一拧,王月明那价值不菲的纸扇被即刻拧断。
正是董瑞年,身为颜九昔的侍卫,他当然出手相助。他不是没见过这叫王月明的小子,家里官比不上自己府上老爷,他也觉着嚣张,但在整个杭州才子名头倒是大的很。
会读两首诗,去过些地方,会耍风头就是杭州第一才子了?董瑞年对这油嘴滑舌的小子很不感冒。
“你,你想干什么?”看着人高马大的董瑞年,王月明不由得后退两步,吞了口口水,突然幡然醒悟道:“好啊,让自家的侍卫帮这个农民,如此袒护他,骑在别人头上作威,颜九昔,你莫不是和这小子有私情,一共欺凌于他人?”
此话一出,人人哗然。
江闻归和颜九昔亲密,这大家看在眼里,可能会度量猜测他们两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但毕竟是猜。颜九昔没有婚配,正是豆蔻年华,就算找了一个情郎,也是天经地义,指责不得。但王月明却好像颜九昔辜负了他一般,一话出来,等于是直接给两个人扣上了地下恋情这个帽子,死在是冤枉于人。
王月明是彻底抛弃了儒雅随和的架子,直呼颜九昔的大名,显然是要与她也撕破脸皮。明明是他盛气凌人,却说江闻归二人骑在头上作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王月明不是什么好货,是在无端臆想。但观江闻归和颜九昔关系亲密,众人也是心生好奇。
这都能反咬一口?江闻归眼眉降了下来。
颜九昔是提督女儿,毕竟是众人敬仰,对这样一个女孩来说,清白可是很重要的。
董瑞年愣了一下,眼中杀机毕现。
“王月明,你在这胡说什么屁话!”苏清明愣了一下,勃然大怒。
颜九昔没想到王月明竟如此不顾情面地冤枉大喊,气得眼眶微红,斥道:“王公子,你先前三番五次约我出行,我知道你对我爱慕,纠缠于我,我也是婉拒于你,给予你面子。今天与你相遇,你不仅贬低他人,而且胡乱猜度我和江公子的关系,蔑我清白,真当我颜九昔是好欺负的不成?再者说,我就算与江公子有了情义,又与你何干?我颜九昔一无婚配,二来正值年少,何来取得私情二字?今天在这热闹集市,你领如此多人相逼,看人眼低,更是造谣我们,昧的了良心二字吗?”说到最后,颜九昔已经忍不住哭声,低下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她是提督的女儿,却被这所谓才子当街污蔑,若只是说她与江闻归是情侣,那也只是提督女儿找了如意郎君的喜闻乐见,但这王月明却好像与她立了什么海誓山盟,用了私情这般难听的字,这一说出去,又是何其大的丑闻?她一女孩的清白又能放在哪里?
在这个年代,若非红尘女子和江湖侠客,女子的清白就如同栓在体外的心肝一样,被人践踏,那便是如同杀人一般。
说到底,也不知道这王月明臆想了多少次这颜九昔会与自己修成正果,做了连理,一时气急败坏,在这胆大包天地乱喊,想要得不到,就毁掉。
周围的群众听了颜九昔的话,全都沉默不发,看向王月明的眼中都挂上了轻蔑。
搞什么,原来这所谓才子单相思,看了中意的女子和其他男人亲密,撒泼罢了。
王月明被一通话骂的面色惨白,连连后退,终于醒悟到自己脑子一抽做了多么愚蠢的事,嘴唇嗫嚅,看着哭泣的颜九昔,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万籁俱寂里,江闻归温柔的声音尤其清晰:“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江闻归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按在颜九昔脸上,颜九昔接过手帕,却还是止不住哭意,一手抹泪,另一只手抓紧了江闻归的袖子,低头啜泣,让周围男人看的一阵怜香惜玉。
舌头无骨,尤可杀人。如果被污蔑的不是颜九昔这种能言善辩的女子呢?又如何说得清呢。
也许颜九昔善意的话,无意的尊重,都被这王月明当成了其他东西吧。
江闻归转头看向王月明,眼中仿佛有利刃射出。厌恶,怜悯,与杀机。
疯一把,天塌了还有人顶着。江闻归舔舔舌头。
江闻归上前,掠过董瑞年,缓缓行至王月明面前。
王月明一阵失神,看到走过来的江闻归,晃晃脑袋,连忙后退,但已经来不及,江闻归一手抓住他的衣领,扯至身前,眼中爆出寒冽的光。
所有人大吃一惊,王月明身后的两个公子哥连忙想上前搭救,但已经迟了。
江闻归一手抓住王月明衣领,一手握拳,砰地一下就砸到了王月明脸上。王月明连抵抗都没多抵抗,一拳就被打的头昏眼花,嘴角流出鲜血。
“这一拳,打你狗眼看人低。”江闻归淡淡地说,然后又抬起拳头。
砰地一声,王月明又吃一拳,他贵为才子,身娇体贵,哪是江闻归的对手,这一拳下去,已经被打的七荤八素,什么都分不清。
“这一拳,打你狗嘴喷粪。”
江闻归松开抓住王月明衣领的那只手,,王月明当即没了支撑,就要倒在地上。
横来一拳,又重重地砸在他脸上,没了抓住的那只手,他立刻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不省人事。
“这一拳,打你辱九昔清白。”
三拳毕,那以往泛舟西湖,惹女子青睐的杭州才子已经直翻白眼,不省人事。双颊高肿,竟是被揍成了一个猪头。
颜九昔呆呆地看着大打出手的江闻归,周围人也全部噤声,空气安静地能听见树叶的沙声。
他……怎么这么大胆?颜九昔感觉自己双手都被吓得有点发抖。虽说王月明的举动是很过分,但江闻归就这样拎着它在大街上打,她是当真没想到。江闻归武力凶猛她知道不假,却没想到他能如此疯狂。
在这官顶人头上的世道,王月明可是官后代,更是杭州出名的人物,江闻归就这样把他打了一顿,事后计较起来,死罪没有,拉出去一百板可是绰绰有余。况且他是一家平民,没有权势,事后报复又怎么计较?
这地方毕竟不是武林江湖,江湖人士死死伤伤随意就是,进了那世道,握住了刀就是贱命一条。但这当街都是黎明百姓,一介平民,王月明家里还是官,计较起来,只有颜九昔能保他。
但当事人却是没有什么所谓,抹抹手就转了身,步履从容。
“你!你个下人算什么东西!竟敢当街打人!”同王月明一起来的公子被吓得话都说不出了,江闻归转了身才反应过来,立马指着他大喊:“来人啊!这”
话没说完,江闻归转了个半身,抬眼看了看他。那公子立刻住了嘴,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邪眼。”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街旁一站在高房的黑袍男人赞叹地说:“听闻懦夫见到这种眼睛就会无故胆怯,被邪眼盯着的人更是像被蝎子蛰了一口。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他就是闻归啊,没想到九昔竟然新交到了这种朋友。”另一个男人赞许地点点头。
“这可不一定,他是吃准了你才出的手。但要说仗义,确实挺仗义的。”黑袍的男人说道。
男人摇摇头,没有对他的话表达什么看法,男人又往人群中扫视一眼,熙熙攘攘中,江实和黄怡怡然自得地看着热闹,江实看来对着三拳甚是满意,直直赞叹。
“果真没猜错,是江老弟的儿子。怪不得。这样就值得交了。他于九昔两次有恩,一次还是关乎性命,这样一来,我不给点好处,说不过去是不是。”男人笑道。
男人看着江闻归点了点头,脸上止不住的欣赏。
江实有所警觉地抬起头,目光所致,空无一人。
“怎么了?”黄怡问道。
“没事,老朋友而已。”
“老朋友?”
“咱们的大将军。”
“颜大哥?”
“嗯。之前我还说这丫头怎么有点眼熟,刚刚听这里人说是他的女儿,那就怪不得了。”江实笑道。
“走吧,九昔,这西湖泛舟,我陪你去,就不打扰旁人了。”江闻归淡淡地说,拉过颜九昔的袖子,一步不停地往后走。颜九昔还留在震惊中,目瞪口呆地看着江闻归,任由他拉着自己走。董瑞年饶有兴趣地看多两眼昏死在地上的王月明,转身跟着两人的脚步。
“真霸气啊,不愧是我儿子。”江实赞叹道。
“又摊下烂摊子了。你们爷俩性格真是一模一样,我原本还以为闻归会比你稳重很多的。”黄怡无奈地说。
“他这不是不稳重。”江实摇摇头:“他有担子,只要人在江湖,抽刀要你死你也不得不应下来,稳重是一码事,狠毒也是一码事,教训别人肯定是自己要学的。”
“再说了,颜大哥在,能有啥事。”江实笑道。
黄怡不说话了,看着江闻归远走的背影,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