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提旧年勇

第二章 不提旧年勇

那铁匠铺里,任千行抚摸着锻造台,呼吸平静而又均匀。这锻造台许久没用了,他手指上沾了些许灰尘,像是没有察觉一样,陷入深思,脑子里回荡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我们的儿子,你要想清楚。

他看了看儿子,那满脸稚气的脸庞,像极了初生的朝阳,一切的可能都在儿子的脸上浮现。他忍不住问道“儿子,你可有什么愿景?”,任天笑有些发愣“愿景?是以后吗?”,任千行笑了,往自己脸上贴了块金子,别人家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恐怕还在为长辈不给买的糖人儿泣不成声,自家孩子如此听话,他又怎会不高兴,止了止情绪,轻声说道“对,以后。”,“以后啊,爹疼娘爱,去镇上开个小店,就卖爸爸做的粥,或者妈妈爱的胭脂水粉。”任天笑的眼里,露出期盼的光芒。

这条路再合适不过了,任千行十分地满足满脸的笑意。他多嘴问了一句“你没想过执剑江湖?”,“我当然想过!”话音刚落,任天笑便急切地回答道。任千行神色一转,想到了很远的之前,谁的年少,没有执剑江湖的梦呢。

虽然只有一刹,可却被任天笑看在眼里。慢慢地,他收起了脸上的兴奋“娘说江湖危险,跛安叔叔的腿就是闯江湖留下的,我…我陪着你们就好。”,任千行身体一僵,鼻子开始发酸,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怎么就……,却没成想,孩子将这怀念误以为是自己的过错。“我…我不去了,不入江湖了。”任天笑不知什么时候,双眼已经蓄满泪水,他将父亲这一刹的酸楚都归于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任千行伸手,拉着孩子靠在自己身上,满脸沧桑与感慨“为父送你个江湖好不好。”

“我不要了,我陪着你们。”两只小手紧紧抱着任千行的大腿,生怕父亲不要他了似的。“我送你江湖,是因为为父也想过执剑江湖。“任千行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任天笑抬头,依旧是眼泪汪汪地“那你为什么没去?”,任千行叹了口气“风云四十载,已身在江湖。”,虽然不懂,但这一刻,任天笑觉得父亲像远山一般,如此高大。

半晌,任千行又吐出一口浊气“烧火吧,爹兑现承诺。”,任天笑乖巧地点了点头,抹了抹泪渍,迅速跑开拾柴丢进炉膛内,小心翼翼地取出火折子,点燃木柴。

等到火烧得旺了些,他用旁边的铲子加了些煤炭,这才看向父亲。父亲的脸色凝重了几分,锻造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紫气萦绕的石头,说是石头,倒不如说是块玉,但硬说成是玉,却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

“不要停,拉动风箱。”任千行手中多了把锤子,朝着那块石头猛力一砸,石头居然发出精铁一样的铿锵之声。任天笑急忙抽动风箱的拉杆,别说,还挺沉。

炉火又旺了几分,任天笑没发现,父亲手中的锤子被一团无色气浪包裹,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一抬头,只见父亲一锤接着一锤,每一锤都像是敲进了任天笑的心里一样,每次落锤,他的心里,都要跟着颤一下。

渐渐的,石头上那种黑紫色竟越发妖艳,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不知过了多久,“哎呦,轻点。”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出了幻觉,任天笑听到这样的声音。这种紧张的气氛放松了一点,任天笑已经满头大汗,奋力拉动风箱“父亲,是不是有什么声音。”,任千行专注地捶打着石块“累着了?”,任天笑咬了咬牙,骨子里那股倔劲儿散了出来“我能拉得动。”,说着,更加卖力了。

宽厚的手掌上,纤长的手指微微蓄力,弹出一缕金红色的火焰,趁任天笑不注意,钻进了炉膛。

炽热的炉温让任天笑十分难受,汗珠刚从毛孔涌出,便化作水气。那石头萦绕的紫气,被任千驱赶着,逐渐朝石头的正中心凝聚,变得更加凝实,石头表面开始出现一缕缕晶蓝色,逐渐占领着先前那股紫色的地方。但这还不够,任千行手中力道又加重几分,升腾的火焰没来由地窜高了几寸,将任天的小脸映得通红。

确实很累,任天笑已经用出了所有的力气,他想立刻停手,好好休息一番,可一想到江湖,想到父亲那句已身在江湖,虽然父亲有时候严厉了一些,可答应自己的事,好像还从来没有食言过。有些模糊的意识回到了上次,他想要一把弹弓,父亲话都没说就出去了,回来时,手中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弹弓,他拿着弹弓好一番炫耀,小伙伴羡慕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后来才知道,那弹弓竟是用鹿筋制成,单单一个,就是寻常人家一个月的伙食。

想着,他不知道从哪又有了力气,均匀地抽拉着风箱。那块石头再次发生渐变,彻底变成了晶蓝色,但任千行还是不满意,这还远远不够。

手臂上,青筋犹如一条条蚯蚓,就算强壮如他,头上也开始凝聚汗珠,手中力道却不减反增,又是重重几锤。

“嘶~,好…好不容…容易才……你可别……别…”又是一道不知名的声音。这次有些瞒不住了,“父亲,好像真的有声音。”任天笑手中的动作慢了几分,心里暗暗开始怀疑。“你去一旁看着,让为父来。”任千行示意儿子去到一边儿去,任天笑看着父亲,知父莫若子,父亲露出这副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和什么东西较劲呢,他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乖乖退到一边。任千行手中动作丝毫不乱,抬脚勾住了风箱拉杆,用一个极其不雅的动作站在炉台旁边。霎时间,任千行的气势又变得不一样了,他明明是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座山。看着父亲的背影,任天笑踏实了几分,刚才父亲呵斥他到一边去,心里那点小幽怨,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轻喝一声,腿脚并用着,火焰窜起一尺来高,重重一锤落下,却迟迟没有抬起。任天笑抬头,瞪大了眼睛,父亲的双手像是伸进了炉火中一样,宽大的袖子在火焰的炙烤下一点一点化作飞灰,露出结实的手臂,却丝毫不见伤。

再次抬手,古铜色的双臂被映得通红,蒜瓣一样的肌肉,连着筋骨,虎口以下的袖子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握着锤子的手落下,任天笑立刻感觉自己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下意识地捂起了耳朵,可脑袋还是被震得生疼。

“睁眼仔细看着。”父亲突然凝重起来,说话声音犹如洪钟一般,任天笑立刻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什么。

变慢了,父亲的动作变慢了,锤子落下,重若千斤,却被父亲做的细致入微。他看见了,周围有些许白气不断涌入那块石头,中间那团紫气变得只有鸽子蛋大小,已经看不出紫意,通体呈现出黑色的光芒。

此时,任千行却再也不敢有任何大意的想法,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他知道这块石头得来的有多不容易。

握着锤柄,他清楚地感觉到从石头内传来的抗性,在抵抗着他的所做。他也知道,若不是石头内的东西察觉到他没恶意,他不可能这么顺利。

不单如此,这炉灶可是最普通的锻造炉,手中铁锤,同样是凡铁所筑。他得分神,得控制这些东西,要不单凭那石头的质量,足以将这锻炉压得散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起手,落锤,分毫不差的控制还有灵气余震的波动,无一不在考验着他的肉体与精神。

足足百锤,他的肌肉已经开始酸疼,开始颤抖起来,在这个时候这可是致命的。因为接下来,他得改变运锤的方式,以四棱锤的角去敲击那块石头,由于受力不均匀,锤子将更难控制。

敲击的声音也变了,从之前的金属铿锵变得犹如百灵鸟啼叫一般,清脆无比。颤鸣声在任天笑心间荡漾,犹如一汪清泉,双手不自觉地催动了灵力,身体放松下来,浑身暖洋洋的。他不知道,父亲还有近千锤需要去完成。

这近千锤,任千行用不到任何巧力了,灵气余震更加地难以控制,不巧的是,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反震,打出十成,他便要用身体硬抗下三成。

每一刻,都是煎熬,但每一下,都离他想要的近了一分,儿子还在旁边看着,他又怎会轻言,将和儿子的承诺永远停在承诺里。

过了百锤,锤子的一角已经被磨平,万分艰难之下,他又得变换运锤的方式,这一下,他得将打出的力全盘接下。

他动了,右腿向后移出半步,锤子从左前角受力改为右前角受力,轻呼一口气,他以为成功了,可灵气余震在这时候出现了偏差,现在反震和余震都得他自行消耗。打出十分的力,他得硬生生抗下十二分。

锤已落,那由得他反悔,一锤下去,他感觉到气血一阵翻涌,胸口憋堵异常,显然,他已经受了内伤。两侧咬肌微微鼓起,他艰难地咽下逆涌而上的鲜血,整个身体都在轻微地晃动着。

这屋里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离了一般,屋外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配合着那最后的一抹鱼肚白,宣告着这一天即将结束。屋外的田壮也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他有些好奇,肚子也有些饿了,想要推开门,却让他吃了一惊,刚拉住门的把手,一阵沉重感传来,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门的把手仿佛一头牛一样,他的力气被尽数化去。

稳了稳身形,他牟足了劲,使劲抓住把手,可依旧没拉动半分。“嘿,我就不信了。”他向后退了两步,猛地撞向那两扇单薄的木门,这一下,他直接被弹了开来,落在两三米远的地方,疼地他半天没能起身。

费了半天劲,终于爬了起来“这父子俩,在干什么呢?”,再次走到门前,这次他非常小心,就连叩门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锤子又换了一角,外面的人虽然进不来,但声音却可以清晰地传进来。接近尾声了,任千行心中难免地急躁,差一点就守不住心神了,头上青筋仿佛要跳出来可,双耳微动,他闭塞了听觉。

任天笑一直在旁边看着,双手微弱的灵力依旧在闪动着,此刻的他,呼吸异常的均匀,进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整个人看起来空灵了许多。看的越多就越惊讶,他借助这青翠的敲击声在涤浣着心灵,眼中盯着父亲敲击的石头,他看到,那鸽子蛋大小的紫黑色圆球,竟和自己的心脏一样,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自从他进了这个屋子,不可思议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村头说书的盲爷爷,整天说着鬼神,说着鬼怪如何狰狞,还说神仙可以移山填海,顺息万里。他一直以为是个故事,可现在,他信了。倘若传说真的有神,那父亲,便是其中一个。

他这样想着,幽暗的环境里,一个人走在他的心底,那是他,又不是他。他的前方,就真的出现了一道门,蓝红两色的气息萦绕在那两扇大门上,大门充斥着古朴与大气,像是有什么在牵引着他一样,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那种感觉,空灵而又自然。

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扇门,门的后面是什么,只有推开门才知道。他动了,大门伴随着低沉的雷鸣,门开了,是光,耀眼而又和煦的光。脚下一沉,他跌进了一潭深水,却没有丝毫的恐慌感,呼吸没有丝毫的沉闷,有的,只是一颗想畅游一番的心。

任天笑闭眼享受着,再次睁眼,他看见的,是父亲面前闪烁的青白色的光。父亲却显得异常慌乱,青白色的光不时颤鸣,那种不于屈服的倔强在颤鸣中表现得淋漓精致。

父亲动了,伸手抓向那悬在空中的光,任天笑也看清了,那是把刀。还没等他反应,父亲持刀割向左手,没等他开口尖叫,鲜血迸发着刺眼的光芒,已经融入刀中。

做完这些,任千行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摊软在地上。天笑急忙去扶着,满脸担忧“父亲!你怎么了!”,父亲抬起沉重的眼皮,满眼的疲惫“现在,什么时辰了?”,“已经酉时了。”任天笑抽泣着。任千行艰难地抬手“看,这是我送你的江湖。”

任天笑被父亲的模样急哭了,一个劲点着头“嗯,谢谢父亲。”,“知道为什么是刀吗?”任千行虚弱地问道。他奋力地摇了摇头,抹去泪水。“剑为百兵之君,生有双刃,伤人,必伤已,枪芒在前,不见善恶,便已伤人,为百兵之主。赠你刀,便是要你为已,为善。天…天…咳咳”任千行开始咳嗽起来。

“父亲,父亲你别说话了,我们回家。”任天笑起身,却怎么也拉不动父亲。任千行摇了摇头“天黑了,依旧不要怕,天亮之前,必有黎明,山厚德载物,川有容乃大。此刀,就叫黎川吧。”,任天笑抹着泪,用力点头。

他的教导孩子还是听进去了些,任千行欣慰地笑了,也在这时,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了,就那样,歪头倒在了儿子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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