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第131章

131、第131章

隐秀涧从外头?看来,不过座杂乱无?章的山林,毫无?风致,然而只要绕过几处光秃秃的巨大乱石堆,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山清水秀的景色,溪流明媚,草木柔婉。

悬空庵便位于这处山涧的深处,因其下?方刚好是一道清澈缓流的山泉水帘,远远望去,乌瓦白墙的静谧小庵仿佛悬在?半空般,遂得名悬空庵。

这片地区恰好位于北宸六派与离教的势力范围交界处,严格说来,离瀚海山脉还更近些。悬空庵本就势力微弱,位置又兼尴尬,是以北宸六派与离教之间的纷争她?们少有参与,顶多在?北宸六派庆典集会时露个脸。

如此行?事?,江湖上倒也没多少人非议,只因一代高人明惠神?尼创立悬空庵的最初意图,便是力所能及的救助孤苦女?子,要不是北宸六派与离教打的四面开花无?处不在?,她?们根本不想牵涉其中。

百余年来,悬空庵屡经?波折,既曾被北宸六派强逼着共同抗击魔教,也有离教中下?三滥的奸猾之辈试图染指,好在?都是有惊无?险,大约是因为两边的大头?目往往都要脸。

那个逼悬空庵一起?抗击魔教的青阙宗宗主就被正邪两道嘲笑了足足十年——北宸六派这许多须眉男儿都不够用,还非要惦记一群微弱的尼姑,真是把北宸老祖的脸都丢尽了。

而离教也常对近在?咫尺的这个小小庵堂视而不见,聂恒城就曾将试图抓悬空庵弟子掌的二弟子陈曙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半数弟子都是毫无?修为的弱女?子的门派,就是一脚踏平了也面上无?光。

就这样,两边的大头?目要脸,不会轻动悬空庵;其余下?三滥的江湖蟊贼,住持师太?们自己就能对付过去,是以悬空庵幸存至今。

“这其中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缘故。”蔡平春蹬马下?鞍,牵着缰绳步行?上山。

蔡昭,宋郁之,樊兴家,三人并列跟在?他身后。

“其实悬空庵也出过十来个“孽徒”。”蔡平春回头?笑道,“天?赋出众性情不驯的女?娃娃,受不住悬空庵的清规戒律,日复一日的吃斋念佛,于是……”

“于是出门右转就是幽冥篁道?”蔡昭歪着脑袋接口?。

蔡平春对着淘气的小女?儿呵呵而笑。

宋郁之吃惊道:“她?们全投了魔教?”

樊兴家抹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永无?止境的吃斋念佛,谁抵得住啊!不过投魔教还是不该的。”

“也不全是投了魔教。”蔡平春边走边道:“有几个行?差踏错,堕入泥沼,无?处可去后又回了悬空庵的。”

樊兴家嘟囔道:“这等叛出师门后走投无?路,懊悔乞怜要回去的,将师门看做什么地方了!这要是落在?李师伯手里,肯定活不过三顿饭!”

蔡昭点点头?:兄这话虽难听?,理是这个理。不然大家随来随走,就都没规矩了,门派还怎么发扬光大。”

蔡平春挑眉,看着身后三个少年人:“你们都这么想?”

宋郁之剑眉轻蹙:“也许,悬空庵本就没打算发扬光大,她?们与寻常江湖门派不同,只是想尽可能的庇护弱女?子。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天?之骄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非凡的天?赋与气运的……”

蔡平春拍拍宋郁之的肩头?:“你师父说的对,年轻人多经?受些挫折磨难不是坏事?。看的深的人,才能走的更远。”

樊蔡二人顿时赧然。

——宽容,不是软弱,也不是没规矩,而是选择不同。

“不过,”蔡平春适时打了个补丁,“这等在?外头?吃足了苦头?再回去的女?弟子,往往向佛之心更坚,能更快堪破迷障,最后修行?得道,庇护更多可怜女?子。”

宋郁之长舒一口?气,“善恶有报,天?理昭彰,合该如此。”

蔡平春继续道:“那些没有懊悔回去的女?弟子中,听?说个出去开了铺子置了家业。她?们在?悬空庵中所学的,足以应付地痞无?赖。于是日子红火,生?儿育女?,逢年过节还会给悬空庵送些素鸡素鸭素鱼,就是油味太?香,住持师太?总疑心是过了猪油……”

蔡昭与樊兴家听?的眉开眼笑,重新又乐呵起?来。

“还有两三个,倒真在?魔教中混出了名堂,据说出了一位女?长老,两位女?坛主,还有嫁了厉害的魔教人物的,总之,总之……”

蔡昭接上:“总之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蔡平春摇头?莞尔,宋郁之与樊兴家哈哈大笑。

笑声平歇,蔡平春缓缓道:“不论是眷恋红尘,还是安于清修,都应该出自本心的抉择,而非碍于别的什么缘故。”

“我少年时曾责怪过阿姊,为何总要强出头?,为何不遵从祖训,守着落英谷关门过日子,这烂泥乌糟的江湖有什么可搭理的。”

“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慢慢想通——人这短短一生?,若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若有所指的看着女?儿。

蔡昭呆呆发怔,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不论途中蔡平春将悬空庵描绘的多么温情,迎接一行?人的依旧是静远师太?那张万年不化的寒冰脸。她?照例先数落了一通蔡平春与宁小枫,接着责备蔡昭这一年多来的种种出格行?径,最后再骂蔡氏夫妇管教女?儿不严。

原本说来,悬空庵主持与落英谷谷主应是平辈相称,但因为宁小枫的关系,蔡家父女?都成了静远师太?的自家晚辈,只好老老实实的听?着。

好容易等她?换口?气,蔡平春赶紧说明来意,静远师太?这才脸色一变,屏退身旁弟子。

“……什么紫玉金葵,我从未听?说。”静远师太?冷冷道,“你们为何会摸到悬空庵来?”

宋郁之复原心切,当下?就急了,“想必师太?也听?说了日前广天?门变乱的消息,并非晚辈贪恋掌门之位,而是广天?门若被宋秀之那个杀弟逼父伪君子占据,实非天?下?之福。”

蔡昭跟着帮腔:“对对对,而且我觉得宋秀之跟魔教也有些不清不楚,他还用了路成南的“蚀骨天?雨”呢,那天?夜里多少人被化作了一摊血水,哎呀太?惨了!”

静远师太?横了女?孩一眼:“你少浑水摸鱼,用“蚀骨天?雨”的是杨鹤影,不是宋秀之。”

“原来师太?你都听?说了呀!”蔡昭喜道,“整件事?都是宋秀之和杨鹤影勾结来的,您敢断定宋秀之是全不知情的?”

静远师太?不言语了。

宋郁之道:“如今家父伤重难愈,躲在?落英谷休养,偏偏晚辈身中魔教的“幽冥寒气”,丹元受到桎梏,无?法杀退宋秀之。倘若师太?当真知晓紫玉金葵的下?落,还请大发慈悲,不吝赐教。”

见静远师太?始终沉吟不语,蔡平春郑重道:“师太?,阿姊将紫玉金葵交给您的时候,定是留过话的吧。”

行?家一张嘴,就知有没有。静远师太?瞥了蔡平春一眼,“你们都跟我来。”

她?领着四人左走右拐,进入一间隐没在?重重山石之后的密室。

这间密室呈六边形,通体以白色麻石垒成,当中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台,上置一个蒲团,另有经?书数卷,储有清水的瓷瓶一只——这里显然是静远师太?日常打坐修炼之所。

“所以紫玉金葵真在?师太?您手中?”蔡昭左看右看,“刚才您还说从没听?说过紫玉金葵呢——师太?,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静远师太?一拍石台角落,石台下?方缓缓移出一个石屉,她?将其中一物取在?手中,回头?道:“贫尼并未打诳语,因为蔡平殊从未说此物名叫紫玉金葵。”

“姑姑什么都没说,您就愿意替她?保管,看来您不像外界传的那么看不惯我姑姑嘛。”蔡昭笑呵呵的上前接过,摊在?手心一看,果?然是块紫到发黑的冰冷石头?。

她?将石头?递给宋郁之看,宋郁之紧紧握着手中,激动的微微颤抖。

静远师太?看向蔡平春,“你可知此物的要紧?”

蔡平春道:“知道,此物牵连着一门神?鬼莫测的邪功,当年聂恒……”

“不要说下?去了,悬空庵只是个冷僻微弱的小派,贫尼不想知道这些江湖阴私。”静远师太?打断他,“当年蔡平殊将此物交给我时,曾说此物极是要紧,嘱托我一旦发现此物有流落出去的风险,就立刻将之毁去。”

她?向前方一指,只见密室角落放了一套金刚岩做的石臼与石杵,似乎是随时准备着将某件坚硬之物捣毁磨碎。

蔡平春奇道:“那师太?为何这么轻易的交给晚辈呢?”

静远师太?:“因为蔡平殊在?信中最后写道,只有一种情形我可将此物交出去——就是你们夫妇,或是昭昭小晗上门索取时。”

蔡平春叹道:“没想到阿姊到了临终之时,竟然只能相信自家人了。”这对于一生?光明热血的蔡平殊来说,是多么大的讽刺。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她?这辈子相信的人多了去了,我想她?到死时也不会变多少。”静远师太?语气冷峭,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蔡平殊说,她?费尽力气藏起?来的东西,你家四个都知道不该找。倘若还是到了非找不可的时候,不是你们受人要挟,就是有非救不可的人——她?是为了你们留下?这个的。”

宋郁之动容,“蔡女?侠顾虑的很是,都是晚辈不慎,才致使此物重现人间。”

蔡昭满心感慨:“这玩意总叫我心头?发慌,待三师兄驱除幽冥寒气,咱们立刻将这玩意捣毁,磨的碎碎的!”

蔡平春亦是赞成。

“你们知道就好!”静远师太?这才缓了神?色,“别磨蹭了,就在?我这间密室里疗伤吧。此物不祥,用完了就赶紧销毁。”

蔡平春与宋郁之一前一后坐到石台上,樊兴家取出随身的针囊平平铺开,上百根长短不一的百炼银针微微闪着寒光。

宋郁之打坐凝气,蔡平春双掌平推,按住宋郁之背部的大抒穴两侧开始运气。

静远师太?与蔡昭安静的站在?一旁。

随着宋郁之头?顶百会穴开始冒出白气,樊兴家迅速往他身上扎入一根根银针。

静远师太?忽然回头?,“是你猜到紫玉金葵在?我手里的吧,怎么猜到的。”

蔡昭关切的望着父亲,轻声道:“起?初,我与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姑姑是临终前将紫玉金葵托付了出去,那么被托付的人必然在?姑姑丧礼前后来过落英谷。”

“后来我才想到,紫玉金葵那么小的东西根本不必亲自交付,一只信鸽就能带到。可问题来了,但凡与姑姑有交情的人,几乎都出席了姑姑的后事?;而与姑姑不睦之人,落英谷根本不会与联系,也就没有能送抵的信鸽。”

“只有静远师太?您一例外。”小姑娘转回头?,笑颜明艳,漂亮的像桃花一样,“天?下?人皆知,我姑姑当年狠狠得罪过您,将隐秀涧弄的一塌糊涂。而您也一直看不惯我姑姑,根本没参加她?的后事?。尽管如此,落英谷偏偏又有直通悬空庵的信鸽。”

静远师太?微露笑意,“小枫说的没错,你只有一幅鬼肚肠灵光。”她?看向石台上的三人,“蔡平殊倘有你一半的弯弯绕,兴许就不会死那么早了。”

蔡昭低声道:“师太?,你为什么会接下?姑姑的托付呀。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你讨厌姑姑,背地里没少偷偷骂您呢。”

静远师太?并未生?气,“其实所有人都错了,我并没有讨厌蔡平殊,也没有看不惯她?。而是……她?太?耀眼了,像一轮光耀无?比的烈日,我怕她?会把人灼伤。”

蔡昭静静听?着,她?想到了慕清晏。

“有个人跟我说,聂恒城就像一座巍峨高耸的崇山,魔教所有人都活在?他的阴影下?。一旦他死了,阴影褪去,他的弟子,家人,死忠的部众,全都不知所措了。我当时就想,聂恒城是山的话,姑姑就是翱翔天?际的雄鹰。崇山再高,也高不过雄鹰——嗯,后来果?然聂恒城死在?了姑姑手里。”

静远师太?难得笑了笑,“我第一次见到蔡平殊时,是在?北宸六派每隔两年的弟子大比场中。她?比你现在?还小,你爹爹更小。大家都说这对小姐弟可怜,得依附着佩琼山庄过日子。谁知你姑姑一出场,立刻技惊四座,名动天?下?。”

衣着朴素黯淡的老尼目光悠远,仿佛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比武日,纤瘦稚龄的少女?独自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一时间竟没有一个弟子敢上前挑战。

“我当时接任悬空庵掌门不久,见你姑姑那般张扬,莫名的不安。可我的师姐师妹喜欢你姑姑,我的弟子们也喜欢。回到悬空庵后,她?们张口?闭口?也都是你姑姑。山间修行?冷寂,你姑姑在?江湖上干出的一桩桩大事?就是庵中女?弟子最意思,“我听?说您现在?的弟子们,没比我大多少。”

“是呀,因为她?们是聂恒城死后我才收来的。”静远师太?叹息,“但以前不是这样的,悬空庵虽然弱小,好歹也有十几名高手来撑场面。”

“江湖风云从来不断,不知怎么的,聂恒城忽然发起?狂来,大肆屠戮天?下?英雄。我小心收缩门下?弟子,约束她?们不要出去惹眼,本以为能够躲过一劫,谁知……”

静远师太?眼中闪着水光,“那阵家中来信,说家慈快要不行?了,你外祖母叫我回家给老母送终。走前,我对师姐师妹千般叮嘱,断断不可走出隐秀涧,万事?以平安为要。”

“谁知回来时,我见到的却?是悬空庵血流成河,残肢遍地。我座下?几名大弟子为了让年幼的弟子有机会逃出去,全都惨死在?血泊中。幸存的弟子们说,我师姐师妹力战不敌后,被魔教贼人捉了去。我束手无?策,尹老宗主又惯会装死,只好求助你姑姑。”

“你姑姑那阵子也不大顺遂,身边要好的弟兄被魔教害死了一大半,她?自己也似乎大病了一场,很是苍白憔悴。但当我说出悬空庵的遭遇后,她?二话不说就应了。”

“你姑姑叫我等在?幽冥篁道外,她?独自闯入魔窟。当日深夜她?就出来了,背后还拖着一个大大的麻袋。我打开一看,顿时放声痛哭——里头?竟是我师姐师妹干瘪的尸首,她?们的丹元内力血气都被吸了个干干净净,可怜她?们一生?与世?无?争,慈悲仁善,却?遭遇这等下?场!”

“我痛骂聂恒城猪狗不如,心中却?惶恐的不行?。我问你姑姑,聂恒城是不是在?修炼“灵蛭大法”,他是不是想出了破解这门邪功后患的办法?要知道,“灵蛭大法”的隐患既是害处,也是大大的益处。”

“若无?这把刀悬在?头?上,人人都可以吸取别人的丹元内力为己用了。不论正道邪派,哪个能拍胸脯断言,说自己绝不会生?出这等贪念来!一旦聂恒城堪破此中奥秘,江湖上立时便是腥风血雨,杀戮不休。”

“你姑姑没有答我,她?脸色难看极了,只道,“别担忧,这事?交给我”。半个月后,我就听?说她?独上涂山,诛杀了大魔头?聂恒城。”

“之后的十来年,她?在?落英谷抚养你,我在?悬空庵重整门派,我们再未相见。只在?小枫寄来的家信中,她?跟着偶尔说两句,大多是关于你的趣事?。”

“四年多前她?忽然来信,说自己已是弥留了,叫我不必去参加她?的丧事?,并将那块黑乎乎的石头?附在?信中托付给了我。”

不知不觉间,蔡昭已听?的满脸是泪。

“我曾经?不喜你姑姑的招摇,如今却?不这么想了。”静远师太?轻叹道,“黄沙帮的黄老帮主与我过世?的师姐是嫡亲堂兄妹,他归隐前我去送行?。”

“黄老英雄说,聂恒城死了,天?下?太?平了,他本无?遗憾,唯恨当年见识浅薄,没有好好教导女?儿安身立命的本事?,害的她?俩如今只能委屈度日。可惜了,他长女?卓夫人的根骨资质本是上上乘的,却?养的那样软弱怯懦。”

“原来如此,难怪了。”蔡昭想起?来了,“卓夫人有个女?儿叫杨小兰,比我还小一两岁,估计杨鹤影那老王八也没好好教过她?。但我见过她?的身手,很是了得。寻常的驷骐门招式,她?施展开来便有雷霆之势!”

静远师太?微笑:“看来卓夫人的资质传给了她?女?儿。唉,找个好女?婿,然后托付终身——世?人都如是想。可是你因姑姑的存在?,许多人才明白,女?儿家一样能顶天?立地。”

“嗯!”蔡昭破涕为笑,“我姑姑也总说,她?一辈子过的很值!”

“呼……”樊兴家满头?大汗的连连倒退,直至贴到墙边。

只见宋郁之双目紧闭,双掌上下?虚空相对,那块黝黑的紫玉金葵在?两掌之中反复翻滚,一股浓厚的白气笼罩着他冠玉一般的面庞,头?顶,眉心,顺着两侧太?阳穴直到脖颈与胸膛腹部,几十处大穴皆扎了银针。

蔡平春凝重,额头?涌出热汗,不断向宋郁之体内推送内力。

“师太?,师妹,我好了,该你们了。”樊兴家累的不住喘气。

静远师太?点头?,蔡昭立刻跟上,两人各站到宋郁之两侧,运气提掌,极力逼压他丹田中那股幽魂般难以捕捉的寒气。

又过了一炷□□夫,宋郁之头?脸周围的浓郁白气渐渐消散,蔡昭率先收功,紧接着是静远师太?,最后是蔡平春缓缓回掌吐气,加上一动不动的宋郁之,四人同时为自己运气调理。

樊兴家见宋郁之面色红润,眉心蕴光,小心的凑过去给他搭脉。

未多久,他喜上眉梢:“经?络有力,丹元澄净,三师兄,这下?你终于大好了!”

宋郁之觉得一股温热有力的热气在?周身经?络中流淌,宛如大病痊愈休养过久,全身肌肉充满力量急欲挥洒一般。他睁开眼,微微而笑:“气息还有些乱,容我调理一下?。”

樊兴家一面给他拔去银针,一面笑道:“不止是你,蔡谷主,静远师太?,还有师妹,都耗费了许多真气,都需要调养。你们慢慢打坐调息,我去给大家熬几碗固本培元汤来!”

为宋郁之驱除丹田中寒气须得耗费不少内力,其中蔡平春损耗最多,目前只剩两三成功力,静远师太?与蔡昭则各损成。

他们这种损耗与宋时俊那等内伤所致的无?力不同,更像是与劲敌激战了一场,虽然取胜,但精疲力尽,需要调息一阵才能恢复过来。

静远师太?颔首:“药庐和药田都在?后山,那里偏僻的很,樊少侠请自便。”

樊兴家喜孜孜的出了密室。

又过了片刻,宋郁之最先复原,从石台上一跃而下?。

他看其余三人依旧打坐调息,再看看手中的紫玉金葵,“…要不,我先将此物毁去罢。”

话音未落,只见蔡昭闭着眼睛用力点头?,活像个有趣的啄木鸟玩偶,静远师太?与蔡平春似乎察觉到了,皆是阖目微笑。

宋郁之暗暗好笑,拿着紫玉金葵走向角落的金刚岩臼杵。

他刚要将之抛入石臼内,忽闻身后一阵巨响,密室石门轰的一声被人用力砸开,一群黑衣人犹如口?齿尖利的虫豸般大量涌入!

不等室内四人回过神?来,当前一名黑衣人如同一道迅疾无?比的惊电般冲刺进入,砰的一掌打在?蔡平春后背。蔡平春闷哼一声,反手一掌将黑衣人拍的撞到石壁上。

“爹!”蔡昭顾不得自己调息未完,一头?扑向父亲。

蔡平春向女?儿艰难的摆摆手,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双目紧闭身子歪倒一边。

“师太?师妹当心!”宋郁之反手一探,青虹白虹在?手,双剑虚空一点,纸鸢般飘过去与黑衣人激战成一团。

“师父!师父救命啊!”——又有七八名黑衣人涌入,用利刃威胁着十几名年轻女?尼挤入密室,女?尼们身上脸上皆有伤痕。

“好贼子!”静远怒呵一声,啪啪两掌,将两名黑衣人打的头?骨碎裂。

黑衣人七人一组,分成三组,每人手持形制不同的利刃与长长的绳钩,以一种熟悉而古怪的阵型围上了蔡昭静远师太?以及宋郁之三人。

蔡昭在?溯川河畔领教过这种阵法,当日她?与慕清晏两人在?毫无?损伤的情形下?依旧应付的左支右绌,何况眼下?的糟糕情形——静远师太?与自己功力才恢复了一半,静远师太?需要顾着被推搡进来的小弟子,她?得搀扶着重伤的父亲。

黑衣人似乎知道敌人中目前宋郁之功力最高,于是围攻他的七名黑衣人尤其武功高强,招数鬼魅狠辣。刚过了七八招,一名黑衣人忽然调转鬼头?刀,砍向身后一名年幼的小女?尼。

宋郁之一惊,连忙换招去救,这时另外六名黑衣人齐刷刷挥剑过去,四把长剑逼的宋郁之无?暇他顾,另两柄剑径直刺向宋郁之。宋郁之一脚踢飞第一名黑衣,迅速一个反挑侧身,那两剑便落了空,只刺穿宋郁之的胸前衣襟。

两名黑衣人收剑时,长剑顺势向外一挑,恰巧将宋郁之的衣襟割裂,藏在?他怀中的紫玉金葵就骨碌碌的滚落到地上。

宋郁之暗叫“糟了”,黑衣人们则是齐齐大喜,此起?彼落的呼喊着“原来在?这里,快动手”云云!两厢争夺间,一条蟒蛇般的绳钩无?声无?息的探出,闪电般卷走了紫玉金葵。

“得手了,我们先走!”领头?的黑衣人将紫玉金葵握在?手中,向前方努了努嘴,“把他们都杀了,房子烧了,我另召人手来帮忙!”

黑衣人呼啦啦走掉了一半,阵形立刻难以为继,蔡昭瞅准机会冲向黑衣人群,将挟持女?尼的黑衣人尽数砍死,随后将父亲推给静远师太?,“师太?,你看着爹爹和众位师妹们!”

静远师太?明白她?的意思,一手撑住昏迷的蔡平春,一手立掌在?胸前,将一众伤痕累累的小女?尼护在?身后。

蔡昭与宋郁之背靠背奋战,青虹白虹双剑与艳阳宝刀在?黑衣人中极快速的刺砍,清冷的剑光与炽烈无?比的刀影在?黑暗的密室内凌空飞舞,中途有几名黑衣人又想去挟持女?尼,皆被静远师太?一掌拍死。

片刻之后,留在?原处的十余名黑衣人被尽数诛杀,最后死的一个满脸鲜血的狂笑,“你们逃不掉了!外面搜人的弟兄很快就赶来了!”

宋郁之一剑戳死这人,焦急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能逃,可山上还有许多……”

静远师太?问弟子其余人呢,几名女?尼泣道:“别的师姐们都死了,只有几个本地的师姐趁夜逃下?山去了,她?们地形熟,兴许躲进哪个山洞了!”

静远师太?点点头?,转身在?一处石壁上按了几下?,只听?喀喇喀喇一阵响动,石壁裂开一道窄窄的暗门。静远师太?道:“这条密道直通山下?,贫尼花了十几年功夫慢慢凿出来的!”

蔡昭明白,必是那年聂恒城血洗悬空庵后,静远师太?痛定思痛,决意留个后手。

她?小心擦掉父亲嘴角的血迹,郑重托付道:“师太?,山下?西侧那条循河河畔,有一艘悬着蹄髈旗帜的船藏在?岔流处,是青竹帮帮主及其心腹亲自操持浆舵的,他们本是等我们回程的。你们下?山去找他们,走水路回落英谷,途中不要耽搁。”

静远师太?皱眉:“那你们呢?”

蔡昭用笑脸掩饰自己的内力不济:“都走光了,这条密道立时就会被人发觉,我与师兄去引开外面的黑衣人。三师兄,你同意吧。”

静远师太?慨然反对:“这不行?,你们这不是送死么!”

宋郁之横了蔡昭一眼:“昭昭最好也跟着师太?走,我一人就够了。”

“哎呀你拉倒吧。”蔡昭吐槽,“要是只有你一人,才是真的送死呢。”

“师太?。”宋郁之抖去利剑上的最后一串血珠,神?情诚恳,“就凭我与师妹的本事?,逃总是逃的了的。我向师太?立誓,若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我舍去性命也会护着师妹先走的!”

静远师太?神?色犹豫。

“师太?您别耽搁了。”蔡昭按住老尼的手,笑的轻松,“再说了,我们还得去找樊师兄呢。唉,悬空庵这位置易攻难守,还离魔教近,委实不大好,索性趁着这次机会,师太?换个地方重新开张罢!”

静远师太?知道女?孩是故意说笑,她?看向身后惶恐不安的弟子们,一咬牙扶起?蔡平春,走前嘱咐道:“你们自己小心!”

走出几步,她?忽然回头?。

“当年,”她?颇是感慨,“你姑姑也劝过,给悬空庵换个安全些的地方——被我打出去了。”

蔡昭笑出泪水:“师太?放心,我和两位师兄会平平安安的!”

等最后一名女?尼消失在?密道洞口?后,蔡昭关闭石门,再与宋郁之齐齐出掌,将整间密室打的乱七八糟,然后堆起?碎石掩在?石门外,看起?来便如激战后的痕迹。

外头?火光渐起?,各种叫骂声渐渐逼近,宋蔡二人趁夜奔向偏僻的后山,沿途满地狼藉,最后他们在?一座光秃秃的药田边上找到了躲在?竹笼下?的樊兴家。

“外面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杀上山了!”他瑟瑟发抖,“我想去找你们,可我不敢出去!蔡谷主呢,静远师太?呢!”

“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走!”宋郁之一把扯起?樊兴家。

三人刚刚转头?,遍搜悬空庵无?果?的黑衣人恰恰杀到后山,两边对了个正着。

“好极了,将他们三个拿下?,主人重重有赏!”当头?的黑衣人发出狞笑。

双方同时呼吒一声,奋然拼杀起?来。

这一次敌我悬殊,蔡昭连杀七八人,气喘吁吁的拄刀跪倒,宋郁之只好护在?她?与樊兴家跟前,不断挺剑挥舞,三人连连后退。

“他们到底要干嘛!是特意来杀我们的吗!”樊兴家吓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傻瓜,他们是来抢紫玉金葵的!”蔡昭怒吼一声,随即疑惑起?来,“三师兄,既然血沼夜兰已被毁去,他们还要紫玉金葵做什么?”

樊兴家似乎呆了:“血沼夜兰?它与紫玉金葵有什么干系?”

宋郁之唰唰两剑逼退黑衣人,蔡昭随即顶上。

宋郁之回头?道:“魔教有一门邪功,非得血沼夜兰与紫玉金葵才能练成——没了血沼夜兰,光有紫玉金葵根本没用!”

“这个时候三师兄你就别啰嗦了,赶紧找逃路吧!”蔡昭奋力搏杀,本就受到耗损的内力愈发提不起?来了。

樊兴家听?完这段话,木愣愣的伫立原地,一动不会动了。

“难道是有人在?夜兰被毁前取走了些许分枝?”宋郁之边挥剑边疑惑,“会是谁呢?”

蔡昭板起?脸:“三师兄你别客气,直接说慕清晏三个字好了!”

宋郁之轻咳一声,“我只是猜测,阿姜婆婆也说了,十几年来进入血沼的只有我们六人,除了我们也只有……”

“是我。”樊兴家呆呆的,“是我半夜溜出去,取走了一根夜兰分枝。”

蔡昭仿佛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尖声道:“…兄你说什么?”

宋郁之也想法问,但黑衣人此起?彼伏的扑过来,他只能顶在?前头?抵挡。

“我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夜兰是用来练邪功的!”樊兴家满脸的惶恐惊惧,仿佛被吓坏了的孩童。

“我也觉得这样不大好,怎能偷拿人家东西呢,何况还要瞒着你们!”樊兴家语无?伦次的解释,急的落下?泪来,“那天?深夜我拿着夜兰要回屋时,正看见你和三师兄从院外走来,当时我就想告诉你们的,可是,可是……”

蔡昭半晌才回转气来,死死一把抓住樊兴家的肩膀:“先别说这些了兄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是谁!”

“是……师妹小心!”

樊兴家正要回答,忽然目光直勾勾看向蔡昭身后,目露恐惧——电光火石之际,他一把将蔡昭推开,砰的一声被背后袭来的黑衣人一掌击中胸口?,喀喇喇数根肋骨折断,同时口?喷鲜血昏死过去!

兄!”

弟!”

蔡昭一声惨叫扑过去,宋郁之再杀两人,退后扶住樊兴家。

黑衣人形成半圈形,将他们三人围在?当中,逐渐逼近,眼看就是一场死局。

“三师兄。”蔡昭忽然轻声道,“我身上还有最后两颗“暴雨雷霆”。”

宋郁之大喜过望,豁然转头?。

“你我各拿一颗,同时丢出去,然后趁乱分头?逃走。”女?孩脸色苍白,沾染点点血迹,触目惊心,“三师兄你内力复原的比我好兄你带着吧。”

宋郁之点点头?,将樊兴家一臂搭到自己肩上,同时从背后接过蔡昭递来的“暴雨雷霆”。

“到时我们怎么汇合?”他问道。

不等蔡昭回答,黑衣人已齐齐攻来,三人顺势分开。

越过重重叠叠的黑衣人群,蔡昭高声大喊:“雷雨天?不下?雨——三师兄还记得吗?”

自家遭大变后,宋郁之第一次畅快的笑起?来:“当然记得!”

“好,我来数数。一,二,三,扔!”

随着蔡昭的喝令,宋郁之用力甩出“暴雨雷霆”——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瞬时间周遭飞沙走石,田土纷扬,血肉翻滚。

在?一片黑衣人的惨叫声中,宋郁之赶紧背起?樊兴家往山下?奔去,一气奔到山脚下?,再往远处奔出数里,天?色几乎蒙蒙亮了才敢停下?来歇口?气。

这一歇,他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刚才,为何只有一声巨响?

难道两人扔的太?过同步,是以只能听?见一次炸响?

不对,宋郁之立刻在?心中否定。

当初在?太?初观正元殿中,他是亲身见识过“暴雨雷霆”的连环炸裂的威力,并非毫无?准备之人。

宋郁之凝神?细思,不断回忆适才瞬间发生?之事?,越想越是心惊。

分明只炸响了一枚“暴雨雷霆”,还有一颗呢,为什么昭昭不扔?

晨曦的一丝冷光落在?身上,他全身血液冰冷。

宋郁之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恐惧。

——昭昭说谎了,不是她?不扔,而是她?身上只有一枚“暴雨雷霆”。

而她?,将之留给了自己。

当自己这枚“暴雨雷霆”炸响,剩下?的黑衣人必然会疯狂的全力攻向蔡昭那个方向。

她?会怎么样?

宋郁之当即要掉头?回去,这时,樊兴家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咬了咬牙,只好先将樊兴家藏到附近的一处山洞中。

此时天?色大亮,宋郁之不饮不食的奔回悬空庵。

隐秀涧宁静如昔,没有黑衣人,没有他们的尸首,也没有蔡昭,唯有孤零零的断壁残垣,还有几具悬空庵女?尼的尸首。

宋郁之冲到后山,来到昨夜他们分开的地方,循着满地的血迹和艳阳刀劈砍在?山石上的痕迹,一步步追到崖边。悬空庵下?方那道著名的透明水帘在?此处拐了个弯,转折出激越奔涌的一道瀑布,一切踪迹到此为止。

宋郁之站在?瀑布边上怔怔出神?。

林间风儿轻轻吹动,鸟儿轻快的唱着歌。

可是,他的小师妹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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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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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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