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叩拜新王
王上似是哀叹,似是悲鸣一声后,他的喉咙中发出阵阵呜咽。许久,大殿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乌剌合此刻静静的在床边坐下,用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躺在床榻上的老人。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曾经高大骁勇的父亲,怎么好像在一瞬间就垂垂老矣?
已经老去的王上浑浊的眼睛也片刻不离的看着乌剌合,父子间沉默许久之后,他颤巍巍的指着乌剌合说:“儿子,靠近点,让我再看看你。”
乌剌合的脸上现出迟疑的表情,可须臾后,他还是将脸凑近到王上面前。王上定定的看着他,他想抬起手摸一摸儿子的脸,可尝试几次未果后,他沮丧的放下只离床半寸高的手臂。
王上一时间老泪纵横,他呜咽着说:“对不起,我的儿子,父王没有给你关爱,没有给你关心,甚至未经调查就杀死了你妈妈。你对我的怨恨是我应得的报应。为父不怪你。我已经写好诏书,也与大臣们说了,让你做王上。儿啊,听取忠臣之告,远离奸猊小人。切记不要荒淫,要好好治理国家。”
王上久久的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枕下取出一份写好的诏书,交给了他。
临走出大殿前,王上在他身后虚弱的说:“做个好王上,不要让大业毁在你手上。”
乌剌合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殿,拿着压在王上密押在枕下的诏书走出寝殿时,脸上的泪痕已干。他使劲的抽动两下鼻翼,呼吸着新鲜空气。
太阳悬挂在乌都城最中央,照耀着泱泱国土,洒下一片温暖和煦。王宫气势恢宏,鳞次栉比,从今日起,他就是这乌慈国万人之上的王,受人敬仰。
身后传来悠长的声音:“王上归天。”
四字一出,寝宫内传出或真或假的哀哀呛天的哭声。
乌剌合抬起头,直视太阳,两行清泪滑落。
不知哪里传来的杜鹃的啼叫,声声凄寒,声声哀伤。
大殿前,已经乌泱泱的跪满一地臣子。
乌剌合将手中的密诏递给站在殿门外的宫人。宫人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密诏,上面赫然的写着:传位于二王子乌剌合。
他悄悄的抬眼向大殿外跪着的臣子们看了一眼,清了清喉咙。大声的宣读密诏:“本王年事已高,遂不中用,着将王位传于二王子乌剌合。朝中大臣理当倾力辅佐,护我乌慈国运昌隆。”
跪着的众人皆屏息静听,密诏读完,众人纷纷左顾右盼,却无一人敢出声。整个大殿前,竟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乌剌合缓缓的拾级而下,高昂着头颅,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
那些人顿时才恍如隔世般的清醒过来,齐齐的扣拜:“恭迎新王。”
乌剌合的脸上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郁瑶看见宫中奴仆婢女人数忽然增多,各个脚步纷沓,行色匆匆。条条纯白的曼布被挂起,白色纸灯笼悬在城门上。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老王上驾鹤西游成仙而去了。
忽然,马车外有人说:“新王请各位暂且东宫休整。”
有人说了句:“走!”马车便动了起来。
郁瑶被忽然动起来的马车闪了一下,她掀开帘子问:“要去哪里?”
阿静在马车外略带兴奋的对郁瑶说:“向新王道贺,然后,准备守灵。”
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郁瑶觉得有点恍惚,是乌剌合做了新王上吗?她忽然觉得此行有些悲哀,其实打心底里她挺佩服这个王上,凭一己之力将这个夹缝中求存的小国建设的有模有样,只是还未见到真面目,就要告别。那一刻,她真的生出几分哀伤。
随二王子来的队伍被带至王宫东侧的一院内,众人忙忙碌碌的搬下行李,前前后后的跑着。
这时,乌剌合已经到达院内,他身后依旧跟着乌泱泱的宫人。
当他在院中站定时,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王袍,黑色的缎面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抢眼,胸前一只飞扬的金龙在团云中高高扬起头颅。
揭阳公主走在郁瑶的前方,走到院中时,稳稳的跪下去,清晰而明朗的说:“恭喜新王登基。”跟在郁瑶身后的诸位侍妾也立马跪下去向乌剌合道喜。
傻乎乎走着的郁瑶这时才反应过来,也急忙在公主身后跪下,说:“恭……恭喜新王登基。”她打了磕巴是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加一句“节哀顺变”呢?
乌剌合掩藏不住笑意,对揭阳公主和大家说:“起来吧。地下凉。”
众人站直身子,等着乌剌合继续说话。乌剌合却懒得说,指了指旁边的阿索。
阿索向前走了一步,对众人说:“新王有旨,着诸位换好丧服后,到大殿前为先王守灵。”
站在台阶上的乌剌合笑笑,转身进了房间。
有人已经为郁瑶拿来治丧的衣服,请她换好后即刻与揭阳公主一同前往大合殿外。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就被乌云遮蔽。
乌慈国是夹在于阗国与龟兹国之间的小国,一切丧仪都按照唐朝礼制进行,可原本该停灵一月的葬礼,被新王乌剌合缩短至十四天。专管礼仪的官员千劝万劝,也没能改变新王的心意,十四天是王室贵胄的停灵天数,用在先王身上,这是大不敬。
而对乌剌合来说,让一位开疆拓土,横刀千里的王上蒙受屈辱这是他对父亲最后的报复,他要为他蒙冤被烧死的母亲报仇,为他孤寂空廖的童年报仇,为他的前半生报仇。
守灵真是一件苦差事。郁瑶被人像陀螺一样抽赶着做这做那,没有片刻歇息,见到二王子的次数也少之又少。她眼中的缺乏睡眠,黑眼圈迅速的出现。她对着镜子撇撇嘴,自言自语的说:“妈呀,现在要是有眼霜就好了。”
阿静正从她身后经过,莫名其妙的问了句:“眼霜?眼霜是什么?毒药吗?”忽然她吓了一跳,大叫到:“你想干嘛呀?别想不开。”
无可奈何的郁瑶,把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阿静拉起来,对她说:“眼霜是往眼圈周围抹的,不是毒药。”
阿静松了一口气,有点埋怨的说:“你怎么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怪吓人的。以后可别这样吓我了。”
郁瑶有气无力的笑笑说:“知道啦。你也是,以后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以为我要毒药干嘛?”
刚松了一口气的阿静急忙堵住她的嘴,小声的说:“姑奶奶,你声音可小点吧。现在不像以前了,隔墙有耳。你得多注意啊。”
急忙闭了嘴的郁瑶做了个把嘴巴缝住的姿势,对阿静笑笑。
最令人崩溃的事便是晚上守灵。她随众多女眷跪在大殿前,坚硬的青石板上,冬天的青石板冷硬程度可想而知。慢慢的,她觉得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全身上下所有的暖气都被狂风抽吸而去,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被冰封一样,失去活力。她的膝盖也已僵硬,无法动弹。尤其到了夜间,虽穿着很多衣服,但还是被冻的瑟瑟发抖。
趁着天黑,很多人都偷偷溜去休息,但郁瑶不敢,因为她身旁跪着的揭阳公主挺立着身子,一动不动,她怕被揭阳公主告发,虽然辛苦,但此刻如果被扣上不尊礼制的大帽子就完蛋了。郁瑶不停的扭动身体,让身体的重心不断转移,以缓解膝盖的压力。她想:古代人真是辛苦啊,多想要一副还珠格格的‘跪的容易’啊。
这时,身边的揭阳公主不动声色的通一声,直挺挺的向前摔倒在地。吓的郁瑶惊声尖叫。周围跪着的女眷纷纷侧目,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乱。
揭阳公主身边服侍的人迅速将她扶起,郁瑶抬头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双眼紧闭,牙关紧闭。
她惊呼到:“公主,公主!快点叫医官。”
医官来了,嘱咐宫人把公主抬走。一直服侍郁瑶的婢女阿静悄悄在身后捅了捅郁瑶,故意似的放大声音说:“郁姐姐,请您快去看看公主。”郁瑶一下子明白了阿静的用意,伸出手由阿静拉着,站起身来。
膝盖完全失去了知觉,一站起来就感到髌骨咔咔作响。
两人正欲离开时,身后一个庄重的声音说道:“看完公主后,就回去稍事休息片刻吧。”
郁瑶惊愕的回头,看到太后此刻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她忙对太后施礼说到:“谢谢太后恩典。我去看看公主就来。”
太后面无表情的转过脸,继续跪在先王的陵寝前。郁瑶转过头对阿静伸伸舌头,被搀扶着飞也似的逃跑了。
这位太后便是王上的正妻,早年间陪着王上东讨西征。王上对她尊敬有加,生下大王子后,只是太后因为在沙漠中颠簸时受了伤,后期一直不曾有孕。
进到王宫这么多天,她还一直不曾和太后打过交道,只是在守灵的时候,跑到太后面前去跪安问好,然后再匆匆赶到大殿前跪着守灵。
实际上,郁瑶有点怕太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的眼神里像是刻进了冷血与无情,每次看她的时候,郁瑶都冷不丁的想起电视剧里容嬷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