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走到县宾馆大门楼下的时候,刘辰龙就听到宾馆里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刘辰龙不由得沉下了脸,要知道为了表示对汪木这次来的重视,县里对汪木的安全保卫工作是做了专门的安排的,享受的是省级领导的标准,整个县宾馆每层楼都有布控,大门口还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武警。而且县里明确下令,在汪木住在宾馆的一天半里,除了汪木的随同人员及省市领导,一律不接待外客,也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没想到才这么会功夫就有人吵上了。

刘辰龙看着两个还站在原地向他敬礼的武警,口气很不好地问道了一句:“里面这是怎么回事?哪一层楼的?”左边的武警答道:“是三楼,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汪董事长住的那层楼!”

这时带队的武警大队长王守亮在楼上看到刘辰龙,一溜小跑下来了,在刘辰龙跟前敬了个礼。刘辰龙又把问题向他重复了一次,可是他居然也瞠目无所知。

刘辰龙心头火起,喝道:“知道是汪董住的楼层出事了,你们也不懂得去了解一下,也不及时汇报,你们的安全保卫工作是怎么做的?让你们到这里来只是当摆设的么?”王守亮一脸委屈地看着刘辰龙说:“汪董一来,他的保镖就把我们全赶下来了,也不让我们的人在三楼站岗,说汪董的安全由他们全权负责,我们耐心解释了半天,他的保镖也不理睬,后来我打电话跟您请示,您的手机关机了,我只好向罗书记请示,罗书记说一切按汪董事长的要求办,所以……”刘辰龙这才想起自己一下午在医院忙和着救治吴婆婆,确实把手机给关了,他想先了解了情况再上楼去,倒不是婆婆妈妈,只是身为直接负责的领导,对于安全保卫工作还是要过问一下的,不过这时听王守亮这么一解释,也没办法,面色稍雯,摆摆手让他们各回原位,便想亲自上去看看。

右边那个武警却说了:“首长,我想起来了,可能是刚才进去那个苗人汉子惹的事!”刘辰龙一惊,骂道:“苗人汉子?!王守亮,你混帐,怎么可以随便放人进去?你不知道苗人里有人对汪董的迁移计划还有意见吗?出了事怎么办?”

王守亮一脸无辜地看着刘辰龙:“县长,当时那个苗人吵着要进去见汪董,我们照您的吩咐把他拦住了,可是他却不听劝,还越闹越大声,不过后来是汪董的保镖下来,说汪董也想见他,才把他带上去的!”

刘辰龙“哦”了一声,心里好象隐隐想起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拍拍王守亮的肩膀说:“刚才我错怪你们了,你们继续执行任务吧,不过要记住,为了汪董的安全起见,下次最好不要再让汪董单独接见任何苗人了,哪怕汪董要求的,你们也要尽力推脱掉。王守亮,我记得你推脱任务的时候很有一手嘛,白副县长上次布置各执勤单位年底上农庄帮忙收成的任务时,差点都用枪顶着你了,不是也被你推掉了吗?!这种功夫别是老是用着打内战对付自己的县长,多学着枪口对外对付对付眼下这个汪董嘛!”

其实他心下是很不想让汪木私下跟苗民见面的,倒不是为了什么汪木的安全,苗民们虽然有剽悍的一面,但也绝不会轻易伤害人。只是来这里要求见汪木的苗民恐怕多半是对迁移有意见的,但苗民们善良纯朴,没什么谈判的经验,到时把话说僵了,自己反而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王守亮嘿嘿地讪笑着,唯唯喏喏地应了,刘辰龙不放心,又正色嘱咐了两句,才举步往宾馆的三楼走去。

小县城的宾馆并没有电梯,刘辰龙从三楼的楼梯口一转出来,就一眼看见汪木所住的301号房门口,汪木那两个一身黑西装的保镖正拉着一个苗族汉子,那个苗族汉子跳着脚,嘴里还大声地骂着什么,刘辰龙看着背影一眼就认出应该是罗大海,不由心里叫糟糕,急步赶上前,隐约还听到罗大海正在说什么“蚩尤”、“平蚩”的,只是一时间听不真切。

刘辰龙喝了一声:“罗大海!”罗大海僵了一下,停止了挣扎,汪木的两个保镖随即放开了手,罗大海缓缓地转过头来,却是吓了刘辰龙一跳。

那是一张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神色的脸,脸色几乎已成了死灰色,嘴角狰狞地抽搐着,牙齿咬得紧紧的,仿佛正在研磨哪个人的血肉,一双眼睛更是几乎喷出火来。

罗大海看到刘辰龙来了,好象来了救星一样,上前握着刘辰龙的手,连声说道:“县长,你答应过我的,苗家村不能迁,我们的九户不能迁,尤其是……尤其是不能让木……让那个人迁……不能!一定不能啊,县长!你一定要听我的,侵入了蚩尤领地的人,一定会受到蚩尤严厉的惩罚的!”

刘辰龙不迭声地苦笑,罗大海语无伦次,听起来倒象是自己跟他有什么约定一样,又是这么大声,让汪木听到了,呆会的工作就不好做了,但他看着罗大海的状态不大对头,只好敷衍着说:“大海,大海兄弟,你听我说,你的要求县里都知道了,县里跟汪董都会考虑的,大海,听我说,你现在先回去休息一下,情绪不要这么激动,许多事都可以慢慢谈的,好不好?”

罗大海的手在空中挥舞着,亢声道:“不能慢啊!没什么好谈的,一定不能迁,县长,一定不能让……不能让那个混蛋阴谋得逞……”

刘辰龙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沉声喝道:“罗大海,讲话注意点!”

罗大海的手僵在半空,又缓缓垂下,眼里愤愤地回头看了看汪木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刘辰龙,恨恨地说道:“原来你……你们……哼……侵入蚩尤领地的人,会受到蚩尤的惩罚的……侵入蚩尤领地的人,会受到蚩尤的惩罚的……”他就这么念叨着,转身就往楼下走去了,刘辰龙不放心,忙打电话交代了一下王守亮,让人找人跟着罗大海,最好能送他去医院,这才跟汪木的保镖苦笑着握手:“对不起啊,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汪董事长跟二位都受惊了!”

汪木开了门出来,脸色显然也很不好看,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说:“没关系,汪某开发地产,走遍大江南北,绑着炸药要跟我同归于尽的都见过,相比起来,刘县长治下的百姓,还是文明得很咧!”

刘辰龙心知汪木心下不快,但也没办法,只好一个劲地陪着不是。汪木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把刘辰龙让进了房间里。

刘辰龙这时心里有点乱,罗大海这一下子,搞得他很被动,现在汪木还要不要继续投资都成问题了,还怎么去跟他谈罗大海的九户人家返迁问题?

他脸上不动声色,跟汪木天南地北地扯着,汪木却是一眼看了出来,笑着说道:“刘县长,你放心,这个投资亿科地产是一定会搞的,我的着眼点不是某个人、某个村子,而是整个苗族文明嘛!”

刘辰龙这才松了口气,想起汪木对苗族历史很有兴趣,便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讲起了苗族文明史,讲起了苗族文明源头的蚩尤,刘辰龙对于苗族的历史是下过一番功夫的,此时说来自是头头是道。他说,在他看来,黄帝轩辕氏集团与蚩尤九黎部落的那一场战争,只不过是两个部族间争夺地盘的战争,根本不存在谁是正义,谁是邪恶的问题,只不过后来黄帝赢了,于是就成了正统,成了历史的主流,而曾经辉煌一时的九黎文化圈,却因为这场战役的失利而被边缘化了,不过却仍旧顽强地保存了下来,散见在今天的各个苗族聚落里,形成独特的文化风景。

汪木一下激起了共鸣,连声叫好,站起身来踱着步接下去说道:“刘县长,没想到你对苗族历史也很有研究,比那些所谓的专家好太多了,哼,几千年的历史根本就是胡乱编写的,连汉人编的的话说:‘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黄帝遂画蚩尤形像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听听,连汉人的老祖宗黄帝都要靠我们蚩尤的形象来摄服万邦的,可以想见蚩尤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大英雄!而至于里说什么‘蚩尤作乱,不用帝命’就更好笑了,黄帝是中原之君,蚩尤是九黎之君,大家都是一方君长,什么叫‘不用帝命’,哼,哼……”

刘辰龙看着汪木在自己面前走动着,心里忽然一动,那个念头又浮了上来,汪木跟罗大海真的是很相似的,至少在对蚩尤的执迷上,至少在这一刻!

刘辰龙应和着,试探着问了一句:“汪董,您原本是哪的苗人啊?”

汪木顿了一下,走到刘辰龙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却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微笑着应道:“其实我不算是正统的苗人,只不过家祖上有着苗人的血统,不过我自小对于苗人的文化很是喜爱,所以在心理上就把自己当成苗人了,可以说是一个‘文化苗民’吧!”

这个回答可以说跟没有差不多,刘辰龙看着汪木的眼睛,又装做无意地问道:“那汪董以前也没到过我们这个苗族村罗?”汪木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愿深谈,打着哈哈,谩应道:“是啊是啊!我对这里还没有什么了解,明天正好去见识一下!”

刘辰龙心知汪木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自己,毕竟他在昨天的讲话里提到了自己是因为这个苗族村是对于苗族古文明保存得最好的一个聚落才选在这里搞了这个投资,然而刘辰龙知道,现在还没有人对砚海县的这个苗族村做过研究,是以这些情况绝对不可能从文字资料上获得的,汪木明显对于苗族村的情况知之甚详,说没来过这里还情有可原,说对这里没什么了解就未免有点奇怪了。

不过刘辰龙想了一下,不管汪木出于什么未知的原因,这个和约对于砚海县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而且或许每个人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就无谓深究了。

于是刘辰龙决定跟汪木提提这次来的正题,对汪木说道:“对于汪董弘扬苗族文明的心,我们是很理解的,也一定会全力配合,把这当成一项长期的事业来捉,不过现在我私人有些困难,想跟汪总商量一下,请汪董帮帮忙!”他考虑了好久怎么措辞,后来想想,如果以砚海县县长的身份,是没有什么立场跟汪木讨价还价的,毕竟砚海县负责苗族村全体村民的迁移工作,是亿科地产方面一开始就提出来的条件之一,而砚海县当时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虽然汪木在昨天笼统地赞成了自己的提议,但毕竟对返迁问题还没松口,是以他觉得不妨以私人的名义跟汪木提提看,他直觉汪木也是个爽快的人,说不定反而更好说话。

至于他觉得汪木很爽快,一半是出于直觉,一半也是出于他判断人品的方法,他一向觉得,有两个时候可以判断出这个人是不是爽快,一是喝酒的时候,二是笑的时候,喝起酒来不推不脱,笑起来前仰后合,那这样的人再有心计也不会是乱使阴谋诡计的主。至于这个判断人的方法是否具有普遍适用性,那就见仁见智了,不过刘辰龙是笃信不疑的。

汪木听了这番话,瞪大了眼睛看了刘辰龙一会,眼神里似乎有些惋惜,又有些无奈,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说:“刘县长,看来……呵呵……呵呵……也罢,都是一样的!”

刘辰龙摸不着头脑:“什么一样的?”

汪木却有点不愿多说了,摆摆手,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丢在刘辰龙面前,淡淡地说:“刘县长,你的‘困难’我早料到了,也给你准备好了材料,你拿回去慢慢看吧?”

刘辰龙更是糊涂,拿起信封问道:“什么材料?”

汪木却连话也不说了,径自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根雪笳摆弄着抽了起来。

刘辰龙打开信封一看,这才明白昨天跟今天自己说有事找汪木时,他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奇怪。不由得无名火直撞上脑袋,脸都涨红了,额头上青筋卜卜地跳着,也不顾汪木的颜面,把信封往汪木面前一丢,只见信封里飘落出的红色百元大钞直散了一地,刘辰龙怒喝道:“汪木,我还当你是个可交的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侮辱我!”

汪木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刘辰龙,好一会,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站起身来,搭着刘辰龙的肩膀,笑道:“好!好!小刘县长,好样的!”

刘辰龙余怒未消,冷冷地拨开汪木的手:“汪董,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吧?!”

汪木苦笑着,连连道歉:“小刘县长,刘兄弟,是做哥哥的不好,唉,不过也不能怪我,我跑遍大江南北,像兄弟这样的官,实在是太少了!”汪木絮絮叨叨地说着,原来在内地,开发这样的工程,都需要给当地主官一些好处的,而且也很少被拒绝,他是看刘辰龙似乎是个有修为的人,而且中午喝酒时候的表现让他觉得很投契,心里已经跟刘辰龙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所以当中午刘辰龙说要私下来找他的时候,他会错了意,还以为刘辰龙也是跟以前的那些官员一样,不由得有些恼火,又有些失望。

刘辰龙听着汪木的诉说,心情却越来越是沉闷,重重坐回沙发上,大口喘着气,他不是不知道官场的这些潜规则,在这些年的官宦生涯里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诱惑,不过他一向严以自律,也一向选择相信“一个指头与九个指头”的神话,现在照汪木说的经历看来,自己确实是太天真了。

汪木这时兴致却是很高,还以为刘辰龙还在生他的气,亲热地搂着刘辰龙的肩膀直叫着:“老弟,这次是汪木错了,晚上我摆一桌给你斟酒认错!只要你点头,汪木就认下你这个兄弟,以后风里来雨里去,绝无二话!”

刘辰龙勉强笑笑,说道:“汪哥言重了,这次还真是有些事要你帮忙,就是昨天有提到过的,苗族村有一部分居民要求等苗族村改建完后返迁回去,这个……”

汪木笑呵呵地截道:“那有什么问题?你想的正是我想的,到时拟个名单,给我看一下就是了!”

刘辰龙大喜:“真的,就是罗大海那个‘确’的九户,哦,对了,他们还要求尽量不要动他们的房子,汪哥,你能不能……汪哥?汪哥?”他看着汪木的神色不对,不由叫道。

汪木的笑僵在了脸上,放下搭在刘辰龙肩膀上的手,缓缓摇头说道:“老弟,你要其他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个,不行!”

刘辰龙困惑道:“为什么?罗大海那个‘确’是村里凝聚力最强的那个‘确’,而且户数又是最少,如果你要以一个‘确’做为样板来保存苗族村的现有风貌,罗大海的‘确’是最好的选样目标,而且我了解过,确实他们也不愿迁走,为什么不行?”

汪木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老弟,老哥不是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原谅!”

刘辰龙也不禁被他藏头露尾的话激得有点火,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汪董,看来我是来错了!”

汪木无奈地笑着,缓缓说道:“老弟,我不想跟你说场面上的话,实话告诉你,改建罗大海那八户……嗯……那九户的‘确’的房子,是我这次投资的主要目标之一,所以,这件事老哥真的是做不到!”

刘辰龙皱起眉,问道:“为什么?”

汪木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两圈,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小孩在放羊,有人问他:‘你放羊为什么?’他说:‘赚钱’,‘赚钱为什么?’‘娶老婆’,‘娶老婆为什么?’‘生小孩’,‘生小孩为什么?’‘放羊’!”

刘辰龙当然听过,据说这是甘肃山区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当时传扬很广,刘辰龙也很是唏嘘了一会,印象深刻,当下点了点头。

汪木看着窗外点点灯光,悠悠地说道:“我就是想让那些掌握了苗族真正辉煌文明的人,不再一代代地只知道守在那里,一代代只知道重复着前人的生活!”

刘辰龙隐隐好象捉住了什么,却是没有头绪,当下摇摇头说:“我不明白!”

汪木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有着浓浓的悲哀,像是对刘辰龙,又像是对着自己轻声说了一句:“我从来没奢望过有人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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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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