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八)
萧秧蹲在案发现场,整理着死者的尸块:“后背部有大面积皮肤烧灼伤,局部见爆炸撕裂伤。看这个样子,胸腹腔脏器应该也有不同程度上的锉碎。”
陈放在她身边蹲下,跟萧秧一起观察起这具男性残尸:“他是被炸死的,还是死了以后被人伪装成爆炸身亡的?”
萧秧把他的脸翻过来,男尸双目紧闭:“应该是炸死的。你看,他有“闭眼反应”。爆炸时会产生强光,所以死者都会条件反射闭上眼睛。不过,这起爆炸是意外还是人为我就不确定了。”
“哪有那么多意外?”陈放冷哼一声,瞄了眼远处的明旖:“我一看到她,就觉得肯定没好事。”
萧秧不说话,仍然做着手上的工作。陈放大步走到明旖面前:“怎么,过来欣赏自己的犯罪现场?”
“哪有?”明旖对他摆摆手,垫着脚往萧秧的方向看:“我是来报警的。”
“哦。”陈放不咸不淡地应了声:“那你来迟了,有人在你之前报过了。”
明旖讪笑着:“我知道,你们不都已经在这了。”
陈放也不想跟她废话,开门见山道:“解释一下吧,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死了人的地方都有你?”
明旖:“我要走近看看。”
“不行。”陈放一口回绝。
“你们不需要我确定死者吗?”明旖无所谓地拍拍手:“那我走了。”说着就要转身坐回吉普车里。
“等会儿!”陈放沉着脸叫住她:“跟我过来。”
明旖跟在他身后跨过警戒线,看到地上的男尸不禁笑了:“死得真惨。”
陈放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不用看脸,就知道死的人是谁了?”
明旖点头:“昨晚我就从这经过。”
她指了指小轿车的残骸:“这应该是我公司的车子。还是我先开过来的呢。”
陈放:“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明旖弯下腰,长发散落下来挡住了她的侧脸:“我害怕。”
陈放怎么听怎么不信:“你也会怕?”
“当然了。”明旖仔细地盯着男人的残尸,还有被萧秧捡回来拼的残肢与尸块儿:“他可是绑架我姐姐的凶手。逃亡的路上出了车祸,车还爆炸了…”
明旖轻快地眨眨眼,笑着直起身子:“还真是死有余辜。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明旖的表现让陈放和萧秧心里发寒。萧秧还是紧抿着唇不开口,陈放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问她:“你看到这些都不害怕吗?”
他们刑侦处的警察面对这些惨烈骇人的场面能做到镇定自若,是因为他们受过专业的训练并且这些年来见惯了。很多普通人,别说是凑近看了就是闻到味儿都会想吐,明旖现在竟然还笑得出来。
明旖:“他没死的时候我是挺害怕的,死了以后我就挺开心。恶人自有天收,大仇得报的感觉就是爽。”
陈放往明旖站着的地方逼近了一步:“到底是恶人自有天收,还是某些人想自己‘伸张正义’?”
明旖没理会他只是笑:“我只晓得他是绑架我姐姐的凶手,其余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就不打扰你们办案了。”
将尸体还有现场的物证运送回警局,宁城公安局刑侦处又陷入进繁忙的工作中。到了下午,公安局的吴局长突然把忙到焦头烂额的萧秧、陈放还有郑天浩叫到他的办公室:“你们三个准备一下,晚上要和明鑫集团的老总明金昌吃饭。他说,要当面谢谢你们救了他的大女儿。”
陈放一手插在裤子口袋,一手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头发:“吴局长,不了吧。心意领了,我们人就不去了。何况也没帮上什么忙,是明金昌的二女儿明旖自己偷偷去赎的姐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吴振康不怒自威地坐在办公椅上,他抬了下左边的眉毛,带着一道横过眉尾差点划过眼睛的刀疤一起动了下:“陈放,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话摆这里,你们把手上的活放一放,到六点我们一部车去喜来登酒店。”
陈放出了吴局长的办公室,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他大刺刺地往椅子里一躺:“正愁没机会见这些人呢,机会直接找上门了。”
萧秧的心情十分复杂,她懂陈放的意思,这人根本没打算放过明旖。她沉默地去饮水机接了杯凉水,小口小口地往喉咙里咽,如果这起爆炸案最后确定了是明旖所为,她又应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她。
萧秧颦着眉,水喝完了自己都没意识到,仍然做着吞咽的动作。想了半天她突然又有些生气,明明是明旖惹的事她却在这犯愁,思来想去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这不公平!她把空了的一次性纸杯用力往垃圾桶里一扔,转头回了办公室。
吴振康局长带着萧秧他们到达喜来登酒店的时间比约定的早。可是包厢里,一桌人已经坐齐了,服务员引他们进去的时候没听到里面传来丁点儿声音,直到他们进入包厢,宁城分公司的总经理常德昭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替大家引荐。
一番寒暄,众人纷纷落座,几个服务员轮番为客人斟酒。萧秧看了眼跟她坐对角方向的明旖,她靠在椅背上,摸着茶杯的杯沿,小表情十分惬意。再看坐她右边的明垚就不如她轻松了,双臂撑在桌上阴着个脸。明垚的右边,坐的是明金昌的夫人,气质里自然带着富家太太特有的娇贵,穿的衣服就算是让人叫不出牌子,单看剪裁设计花样就知道价值不菲。不见一根白的头发盘成了髻,保养得宜的肌肤让她看着能比实际年龄小十几岁。五官立体而精致,年轻时定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颈间的高定宝石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萧秧对比了下明夫人、明旎和明垚的长相。明旎自然不必多说,和妈妈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因为长相更为明艳,年纪也更小比明夫人还要美上三分。明垚是男人,骨相比女性突出,鼻梁与山根非常挺拔,浓眉大眼,眼睛的形状如妈妈与姐姐一样,都是杏仁样的大眼睛。
她又仔细瞧了瞧明旖,她和明夫人长得确实没有很像。眼睛是细长的月牙型,山根缺了点高度,嘴巴小嘴唇薄,脸也生得短些,但是肤色比之明旎要通透白皙。
姐妹俩人,一个是浓艳优雅的人间富贵,一个是清甜娇俏的碧玉之花。大多数人第一眼都会觉得明旎的样貌更为惊艳,可萧秧偏偏比较吃明旖的长相,果然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美丑,只有不同人的审美。
“这位是萧法医?”陌生男人的声音打断了萧秧的打量,她下意识把头一回,正对上明金昌的视线。
萧秧心里一惊,终于明白明旖像谁了。她长得太像爸爸了,那双闪着精光的细眼根本就和明金昌如出一辙。都是眼底聚着光,如同里面印着星星,隐隐透这点坏。只是明金昌作为中年男人,给人的感觉是深沉的奸诈,而明旖是小女孩儿的暗坏。老狐狸生出了个小狐狸,萧秧这么想着,嘴上却客气地说:“我是萧秧,明总好。”
明金昌眯起眼,看起来有点不怀好意,这个表情和明旖的简直是像绝了:“萧法医,小旖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久仰大名。这次旎旎能成功获救,也多谢你了。”
“哪里,我没帮上什么忙。主要还是吴局长和陈队他们费心的多。”萧秧微笑着说着场面话。
明金昌不置可否地点着头,明旖嘴边的笑容却越来越深。没看出来,她的秧秧表面上一身傲骨、不近权贵,实际上真要应酬起来也能应对得宜。她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顿饭有意思了。
明夫人本来是帮左右坐着的一双儿女布菜,听到萧秧说话她先是抬起头,然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萧法医说哪里话。这次旎旎能平安回来,吴局长和你们这些他的手下爱将们根本功不可没。来…”
明夫人感激地笑着,握着酒杯从座位上起来:“我敬你们!”
被敬的几个人也拿着酒杯站起来,将杯子在玻璃转盘上碰了几碰,喝完后还向明夫人亮了杯底。吴振康本打算在明夫人落座后再坐下的,谁知她朝他们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盛情难却,于是他先坐下了,之后郑天浩跟萧秧也坐回椅子。唯独陈放还捏着个空酒杯站着。
“明夫人,我想您是谢错人了。”他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看了眼明夫人又看了眼明旖:“您这位二千金,才是真正的功不可没。”
明夫人淡淡地笑着:“哪里哪里,小旖没给你们添麻烦已经是万幸了。她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事。我和老明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是吗?”陈放把酒杯往玻璃转盘上一放。包厢很大,只坐了一桌人更显得空旷。四下缄默,他放杯子的声音尤为扎耳:“看来夫人太不了解令爱了。”
“陈放!坐下!”吴局长听到这,立即压低声音喝止。可是他压根不理他,仍然站着铁了心要把这番话说完:“明旖不但一年多前在宁城卷入过谋杀案,到公安局接受过刑讯。这次您大女儿被绑架,她还是真真切切跟绑匪面对面做了场交易。最离奇的是,绑匪后来驾驶明旖开到现场的轿车出逃,还没开出多远便在路上发生严重车祸。车辆爆炸,绑匪当场死亡。焦尸惨不忍睹,尸块儿飞了满地。您这个二女儿回程看到这幕,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直接回家了,连报警电话都没打一个…”
吴振康一拍桌子:“闭嘴!”
陈放:“明夫人,您现在还觉得明旖没经历过事吗?”
“陈放,我这个局长的话在你这不好使了?!”吴振康皱着浓眉,眉头几欲压在眼下,带着那道疤痕看起来十分阴翳。
“我觉得陈队问的话也不是不在理。如果我们小旖真做了违法乱纪的事,当然不能姑息。现在大家都在,又是私下里,还是解释清楚为好。”吴振康才对陈放摆下重话,卢翰就迫不及待地继续向明旖发难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小旖,这可不是小事,搞不好要在牢里待一辈子的。伯伯劝你,还是赶紧说明白了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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