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一)

情人(一)

女尸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浓密如海藻样的长发被萧秧从身后捋出,顺着头顶在金属制的台子上铺陈开来。尸体皮肤偏白,脸上泛着暧昧的粉色,口唇呈樱桃红,配合着标志的五官显得整个人鲜艳欲滴。如果不是冷冰冰地躺在这里,会让人误以为她只是喝醉了酒,一不小心睡着了。

萧秧从托盘里拿起剪刀,顺着她连衣裙衣襟的中线向下剪:“很明显是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死亡,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现场也找到了遗书。应该是自杀没错了,其实没必要解剖。”

陈放把自己的上半身靠在门框上,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死者父母一口咬定自己的闺女是被人害死的。说杀人凶手就是她丈夫,怀疑他先喂了安眠药再下的手。”

“小郑不是已经排除了,她丈夫的作案时间吗?”萧秧跟陈放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剪开连衣裙露出了里面的豆沙粉蕾丝内衣。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纤细,女尸有着大部分女人都羡慕的好身材。

陈放眯着眼笑了一下,其中的讽刺恨不得能从他的小眼睛里漫出来:“看了她的遗书,说是她丈夫害死她也没有错。那样的男人…”

萧秧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禁有些惋惜:“真是可惜了。”

女尸生前的样子一定很美,老天爷宠她送了天生一具好皮囊,却没想到年纪轻轻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完了人生。

陈放叹了口气:“做个毒检报告。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最后给她家人一个交代了。”

“我明白。”萧秧没有抬头,听到了轻轻的关门声。陈放离开了,不知是因为不想影响她工作还是不忍看这个漂亮的女人被锋利的手术刀解剖。

萧秧将报告放在陈放面前的桌子上:“血液里没有药物残留。可以拿烧炭自杀结案了。”

陈放点点头,从鼻孔里喷出一缕烟,这个结果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

萧秧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接下来的事情也不归她这个法医管:“没有事我先回去了。”

陈放盯着她,又嗦着烟屁股狠狠吸了一口,憋半天过了肺才把废烟从嘴里吐出来:“萧姐……”

“嗯?”吞吞吐吐的陈放并不多见,萧秧默默的等他往下说。

陈放把手上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端端正正地坐直身子:“自从…我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陈放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的话仍然说的不清不楚,有些人,有些事,自然而然的随着时间流逝变成了禁忌。

“你是说明旖?”萧秧的脸色没有变化,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这个人对于她来说并没什么特别。

自己纠结半天都没能说出的名字被萧秧这么淡定地说了出来,陈放愣了一秒,更不晓得该怎么往下讲。

萧秧笑了:“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是时候忘记她了。”

“走了。“然后她冲陈放摆摆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每周三,萧秧都习惯去查一下邮箱,看看有什么账单要交,物业又有什么新的通知。她一边翻着手里的信件一边上了电梯,雪花一样的白里突然漏出一块色彩。萧秧的心重重一跳,那是一张明信片,自由女神像的邮票盖着英文邮戳,右下角是她家的地址。

除了地址跟邮编,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声息渐止”。女性化的字体,笔画里不见一丝锋利。都说字如其人,这笔字并没有多令人惊艳,只能算是工整。不出挑,如果混合在一堆手稿里,不会有人注意。但偏偏,萧秧一眼就能认出,这张明信片是谁写的。

出了电梯她急忙走回房里,把剩下的信往玄关的柜子上一扔。萧秧赤脚走到桌边坐下,对着台灯细细观察起来。明信片纸质很好,墨水在上面一点没泅。印着雪绒淡纹,哑光质地,指腹轻轻摩擦着会感觉有点涩。她抬起手,让明信片更靠近光源。透过灯光,纸张显得有些透明。萧秧出神地注视着那四个字,可能是用的钢笔快没水了,越往后字迹越淡,到“止”的最后一横已经要淡没了。应着这四个字,倒真有些“渐止”的味道。

萧秧深深吸了口气,这口气用了她不少力气。她的心酸酸的刺刺的,总之心情是非常复杂了。

她,可能就要回来了……

机舱里的照明灯关了很久,旅客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休息,面前的显示屏几乎都是暗着的。飞机在天上行驶了近十个小时,乘客们大多卷着小毯子闭着眼沉浸在睡梦里。一般在飞机上睡觉都不会睡得太沉,没有人打呼也没有粗重的呼吸声,只余一片寂静。

明旖的座位在商务舱最后一排右侧。阴暗的空间,唯有她一人头顶上的小灯是亮着的。一点点大的灯泡撒出一小片圆圆的光亮。温和微弱的光线只能勉强照亮纸上的文字。她整个人窝在座椅里,纤长的睫毛在平滑的脸蛋上印出银杏叶状的阴影。

空姐:“需要为您加些水吗?”

明旖抬起眼:“好的,谢谢。”

她的声音很小,才落在空气中就消失不见了。

空姐替她倒完水,余光扫到她手上未合起来的书:“还不休息吗?像你这么勤奋的客人可真不多见。”

明旖听出了她话里的打趣,笑着把看了一大半的书反扣在小桌板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就是睡不着才看的。以为这么无聊枯燥的书,看不了几眼就困了。谁晓得,越看越精神,到现在还没睡。”

书的封面很简单,没有用复杂的排版设计。上面写着五个字:善恶的彼岸。底下跟着作者的姓名,弗里德里希·威廉…他的名字和中间名都平淡无奇,但是读到他的姓氏,整个姓名都闪光了——尼采。

“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空姐轻声说道。

她说的这句话正好出自于这本书。明旖有些好奇,看了眼小桌板上的书又看了眼空姐:“你也看过?”

“没有。”空姐有些不好意思:“《唐人街探案2》带火了这句话,在网上的评论里经常能看到。我只知道是尼采的名言,没想到就是你看的这本书里的,挺巧。”

“确实挺巧。”明旖的那点好奇,转瞬间消失殆尽。

空姐察觉到她没什么聊天的兴致,贴心地帮她收走桌上的废纸团:“不打扰您了,有需要随时叫我。”

明旖:“嗯,麻烦了。”

“刚才,对那个空姐来兴趣了?”空姐走远后,明旖左侧响起一道声音。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坐她左边位置的人拉下头上的毯子,露出了鼻梁上的细框金属眼镜。

明旖百无聊赖地玩了玩自己的手指:“没有。这个世界上能勾起我兴趣的人不多。”

“是吗?”声音的主人转过脸,超薄镜片隐隐反出些光:“除了那个让你心心念念的萧法医,你就真的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兴趣跟好感吗?”

“有呀。”明旖也转过脸。她的脸有种孩童般的饱满,尤其是苹果肌的位置:“不过,她们都死了。”

明旖笑着,嘴角俏皮地上扬,如果不是光线太暗还能瞧见左半边脸上浅浅的梨涡。她的声音很轻快,眯着双笑眼,就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坏小孩。

“克制点吧,你那些说不上来的古怪癖好。”她把薄毯拉回去,身体侧向了另一边。

明旖也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书本,玩味的笑容越来越深。她们两个人,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她竟然还一本正经地提醒自己不要玩过火。明旖提起旁边的遮光板,万米高空上,外面一片漆黑。

她记得,她曾跟另一个人说过自己惧怕黑夜。那种虚无,那种世界上只余自己一个人的孤独。她说,她害怕被这种无望感吞没。但其实,她爱极了这种感觉。夜晚让她更加安心,毕竟黑能包罗一切,能让世间的所有都隐在它宽广无际的怀抱里。

就算,罪恶在里面偷偷种下种子,悄无声息地开出一朵花。

那个人见到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清冷的脸上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年多的杳无音信,近四百个日夜的万里相隔,已经把她的欲望与思念推到了极致。想到她,鼻尖就会飘起乳香脂,杜松,雪松与琥珀的余味。自己全身最柔嫩的地方还能感受出她手指的细瘦与冰凉。

她已经迫不及待得想见她了……

宁城市公安局的宁静被一通报警电话打破。刑侦处的郑天浩搁下话筒:“萧姐,别忙着回家,有新案子了。”

萧秧:“什么案子?”

郑天浩的表情有些复杂:“喜来登酒店又死人了。这回也同上次一样,吊死的。”

萧秧收拾包的右手突然一顿,她的动作显而易见地表现出她的意外。

郑天浩抿了下嘴唇:“明鑫集团在那里举行晚宴,欢迎从总部调过来的副总经理。”

萧秧的瞳孔情不自禁一缩,郑天浩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对,是明旖。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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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息渐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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