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赛跑与砍人
段阿六眼见势乱不可为,只得长叹一声,带着两个牌刀手,找了个人少的方向跑去,黑夜里也辩不清脚下的路,只听着耳边呐喊声慢慢离得远了,正想放慢脚步,收拢一下跑散的部属,忽见不远处也有几个人在晃动,还道是自己那些不争气的手下,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暗骂道老子从军以来向来都是追着清妖跑的,今天带着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被清妖像赶鸭子一般的跑的满山遍野都是,等回了安庆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惩罚,但此刻又不能出声喊叫,只得招呼两个牌刀手紧紧跟了上去。
李波实在是跑不动了……
自以为离战场足够远了,却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三个长毛眼瞅着一路朝自己藏身的地方奔来,心慌之余再也不敢躲了,匆匆忙从树丛中跳出来扭头就跑,都司大人都跑了,伏身藏在左右的马叔德等自然不甘落后,闭着眼睛也跟着跑了起来。
可李波到底是做久了白领的,靠着超出这个时代平均水平的身体素质,又占了抢跑的优势,从一起跑开始就处在第一名的位置,在他的身后是马叔德等几个提着刀矛的乡勇,从他们面红耳赤、满头大汗的表情来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处在第三集团的段阿六等人超越。在这一刻李波不是一个人跑,只见他左手提着马褂的下摆,右手按住晃在腰边的刀鞘,浓眉紧蹙,怒目圆睁,张着嘴大口而有规律的喘着粗气,他加速了,他加速了,在这一刻他一定在祈祷,在这一刻他……
他摔倒了,李波摔倒了,哎呀,看来李波受伤了,马叔德领跑的第二集团赶了上来,超越了,现在跑在第一位的是马叔德……
李波这一跤摔得不轻,也不知道是绊到了什么,这么快的速度让他直挺挺的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地上,瞬间鼻血长流,颜面立时就乌肿了,更让他火大的是,马叔德带着几个乡勇从他身边飞快的跑过,居然完全好像没有看见他一般,如此明目张胆的无视长官那可不是要杀头的么。
“原来是个清妖!”没等李波从地上爬起来,三个太平军便围了上来,李波眼见躲不掉了,生死关头索性抽出腰刀,寒光闪过,背靠着一株大树站定,一言不发的盯着眼前的三个传说中的太平军,都是黄衣号坎,隐约看见胸口都写着字,却不知都写了什么。
与李波不同,段阿六等人显然是看惯了清妖长官的,话不多说,提着刀便砍了过来,在他们看来杀个都司和杀个把总区别不大,反正一路上杀的挺多,见多不怪了。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李波背靠着大树,已经是退无可退,眼见一柄大刀砍过,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大吼一声举刀在身前舞着了一片,无招无势,全凭着垂死挣扎的狠力,倒也舞得虎虎生风,黑暗中只听一声闷哼,李波只觉得脸上一热,嘴边立刻便是浓浓的血腥味,此刻也顾不得哪里受了伤,只是没头没脑的喊着,砍着,一刀接着一刀,直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李波已经身在集贤关了,赤冈岭一战规模虽然不大,影响却不小,自长毛做乱以来,除了在江忠源的楚勇手上吃过亏以外,一路上没有任何一只朝廷官兵能够挡得住,更不要说以少胜多,何况这一场恶斗还杀了长毛的金官正将军,以至于恒兴得到消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匆匆忙忙赶到城关门口,看到堆在地上七十多颗人头和身着官服的段阿六尸体,嘴巴都差点笑歪了,那马褂中间分明写了“天父天兄太平天国金官正将军”几个字。
这个惊喜实在太重要了,一段时间来朝廷已经被李开芳打得晕头转向,会合了捻子之后的北窜长毛已都杀到黄河渡口,当涂、芜湖、池州、安庆、彭泽、湖口、南康全部落入长毛之后,最新的消息传说数万长毛已经包围了南昌府,一旦南昌失守,江西战局立时崩坏,上上下下都太需要一个胜利来振奋军心民心了。
而对于李波来说,最好的消息莫过于自己毛都没有掉一根了,那夜的一阵乱砍乱杀身上倒是溅了不少血,以至于周惜俭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都以为都司大人重伤不治了,仔细查了半天才发现都是那三个倒毙反贼的,实在是惊怒之下又用力过度,脱力了有些虚脱了。
大胜的消息还没让城内的清军兴奋多久,巨大的爆炸声与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是在半夜响起的,在城头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波眼睛一睁开就见到数不清的长毛子从黑夜中窜出来,他们一个个头裹红巾,身穿红色号衣,有的举着大刀,有的挺着长矛,全部赤着脚发疯般的向集贤关奔来,在他们身后的夜色中不断闪动着点点的火光,每一次火光闪过,便在城头上炸出四散的砖块碎石和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
“长毛子来啦,长毛子来啦……”惨叫在不断响起,整个城头都乱成了一团,城头的清兵在太平军的猛烈冲击下拼命的拉弓放箭,抛掷石块拼命的想要阻止太平军靠近城墙。
集贤关离安庆十里,是安庆外围的重镇,但是清廷久疏战事,武备不齐,城上连一门大炮都没有,密布城头的守军简直成了太平军的靶子,每一颗炮弹飞来都能炸出团团血雾,满地的血水和遍地的肝肠让清兵越打越乱,数不清的飞虎爪被抛上城墙,勇悍的太平军士兵把刀衔在口中,不顾一切的拉着绳子向城头攀援,又一个个的从半空中惨叫的掉下来,仅仅一次冲击便在城外堆积了数不清的尸体,灰色和红色的尸体直到死后才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这一切让缩在城墙后的李波看得心惊肉跳,跌坐在血水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得出来,这次攻打集贤关太平军是做了充份准备的,不但有火炮,甚至还有大队的骑兵在城外游动,数不清的步兵更是一波接一波毫不畏死的发起进攻。在城头上灯球火把的照耀下,这些勇敢的士兵如同一个个跳跃的精灵,穿透黑夜的层层迷雾飞奔而来。
虽然李波昨夜的小胜让城内清军都很明白,反贼很快就会来攻打集贤关,但大伙都存了几分侥幸,傍晚时李波还接到游击将军伍登庸的命令,说什么安庆长毛正在加固迎江寺炮台,暂时不会向北来,哪知道这话音还没有落,铺天盖地的就来这么多的长毛。
昨夜那一场恶斗让李波少了几分死亡的恐惧,但如此规模的大战依然让他惊谔不已,靠在女墙后也不知道该下什么命令,好在周围的清兵士卒也不需要他指挥些什么,这个生死关头除了拼命反抗还能如何?再说集贤关的清兵大多是多安庆退下来的,多少还有一些与太平军交战的经验,此刻更是发疯一般的向奔涌而来的反贼发射着一枝枝飞箭,占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倒也给太平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每一枝闪着寒光的飞矢夹杂着劲风穿过黑夜就能在肢体上撞出个喷血的洞,惨叫声此起彼伏。
而太平军火炮的威力远比清军的弓箭要厉害的多,火光闪过,无处不是残肢四散,胆脑涂地,尤其是炮弹在城墙上炸开的碎石,夹杂着瞬间爆发出来的动能轻而易举的就能把人炸成蜂窝,这给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压力。
“李波!李波!”游击将军伍登庸满身是血的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部下,借着火光找了半天才看见正在将一块石头扔出女墙的李波。
“伍……伍大人……”李波喘着粗气应道,“这……这怕是守不住……了,反贼太多了……”
“住口!大清只有殉城的武将,咱们和反贼拼了!”伍登庸大喝一声,他是武举出身,向来有几分胆气,铁青着脸提起大刀正想再说什么,谁料一枝羽箭破空而来,“嗖”的一声正扎在伍登庸的背上。
“大人!”周围的清兵一阵惊呼,齐身抢上扶住伍登庸,伍登庸用力推开身边的清兵,摇晃了几下身子,圆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反手到背后大吼一声,“啪”的一声将箭杆掰断,狠狠的掷在地上,“弟兄们,集贤关便是你我的坟墓,没有卵子的滚,是好汉子的跟老子拼啦!”说完呐喊一声带着数十个清兵向登上城头的太平军冲去,转眼便激斗在一起。
“大人……咱们怎么办?”围在李波身侧的几个营中弟兄手足无措的看着李波。
李波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在四周喊杀成一片的敌我双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脖子,半天才憋一句:“那……那你们说呢?”
这几个清兵互相看了几眼,其中一人道:“大人,集贤关是守不住了,方才小人听说东门已经丢了,游击将军赓音泰大人也被长毛子杀了,咱们在这里死守难免与城同殉……”正说着突见城内清兵大乱,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毛子杀入城中了,“大人,再不走只怕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