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虞知微见他不似说假,心念一动,略一外放威压,“哦?说来听听?”
蒋溪被近距离释放出的威压逼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倒退两步,他权衡一番,还是决定赌一把:“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虞知微:“鄙人姓卫。”却没说自己真名。
蒋溪并不意外。
像这种不肯露面,名字也不愿说全的高人,必然有什么隐秘,要么就是被仇家追杀,要么就是私下在做些什么。找这种人搭伙风险大,但有个好处,对方比自己更怕泄露消息。加之此人性情高傲冷淡,他心里有了底,点点头,拱手请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卫前辈,我有个朋友……”
大海汹涌,渡海的人多,折在海底的人也多,虽说海底最深处有巨兽蛟龙,但海中宝藏数不胜数。蒋溪有个朋友水性极佳,专做这门生意,不过她实力不算太强,不能去深海,只敢在沿海和地区一带寻些宝物。
前些日子,她照旧下水捕捞,却在水里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这回下水的时候,在岛中找到了一条密道,穿过密道,前辈您猜,她看见了什么?”
蒋溪说到兴头出忍不住卖关子,虞知微想着自己查到的东西,又因为要维持高人前辈的形象,没有回答,轻哼一声,掩在幂篱后的双目如闪电般直直注视过去。
蒋溪头皮瞬间一麻,立刻乖顺地继续说:“我那好友,在密道后,发现了一间宫殿!”
这倒是和自己从邬陶那儿得来的消息重合上了,虞知微露出浅笑:“宫殿?”
“正是,不敢欺瞒前辈,且那座宫殿……”前方带路的蒋溪七拐八弯正巧把人带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宅外,停了下来。虞知微看他一脸为难,随手打出一道障眼法,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多谢前辈。”蒋溪依旧不放心,声音压得很低,“那座宫殿里,有……”
“……总之,我的好友,就是在那座宫殿里沾染上魔气,灵力无法运转,若再无前辈高手替她祛除,她定会走火入魔而死。”
说到激动处,蒋溪话语颤抖,对着虞知微径直跪下去:“请求前辈伸出援手,蒋某自知没什么大用,若前辈不弃,蒋某可为前辈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蒋溪曾获得一方棋盘,能窥测周围来人修为高低,越是修为高者,在棋盘上显示的颜色越深。以往蒋溪求助的人顶多为灰棋,虞知微傀儡一上岸,蒋溪便注意到了这枚棋盘上显现的黑子。
她并没有将自己完全隐匿,身上血性不重,蒋溪便决定铤而走险试一试。
现下,他跪在虞知微身前,声泪俱下,心中忐忑。
也不知这位前辈是否愿意,若是还不行,玉娘可怎么办?
虞知微静默数秒,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
蒋溪的说法,和邬陶的供词,一切都对上了。
不过……拔除魔气?
虞知微禁不住苦笑一声,若不是她无法拔除,也不必亲自来一趟探查真相。
她倒不是自己孤身一人贸然前来,来前请示了师父,师父会在暗中观察,必要时出手。
“起来吧,我随你走一趟。”
蒋溪背脊生汗,越聚越多,就在他几乎放弃希望时,头顶传来了令他如释重负的声音。蒋溪一阵激动,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前辈大恩大德,蒋某没齿难忘。”
“我只是随你去看看,未必能真正见效。无法祛除的魔气,绝不是普通魔修所为。”虞知微道。
蒋溪不敢抱怨,连声道:“劳烦前辈了,即便救不了,吾等也绝无怨言。”说罢,走在前头,推开了小宅大门。
*
太虚门,漆吴山。
钟长岭正在白术的监督下修行辟谷之术,对方说得直白:“主峰上只有峰主一人,她不爱使唤奴仆,若你不学会辟谷,随峰主住在主峰,岂不是自己挨饿?”
钟长岭天赋不好不坏,与其他人差距不大,白术教他辟谷之术之余,又给他把修真界一些常识科普了个遍。白术为人风趣,心胸开阔,钟长岭也是个性子活泼的人,两人相处颇为融洽。
听白术这么说,钟长岭笑道:“那可惜了,我手艺很不错的,在家时,我爹娘就最爱吃我做的饭菜。”说到爹娘,他语气略低些。白术想到他身世,安抚地拍拍他背,“不必多想了,放下吧,一入仙门,尘缘皆断。若是记挂,你去寻他们的转世未尝不可。”
钟长岭点点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那是整个村的人,是看着他长大的亲人,叫他如何放下?
白术看出对方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觉得可惜,又不好说什么。
若是他还这样执迷不悟,将来必定沉浸在复仇的痛苦中,等他复仇完了呢?作为动力的仇恨消失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白术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到最后无一不走上了自毁道路。他对钟长岭很有好感,不希望他也沉浸在仇恨中。
罢了,有峰主在,她总能调.教好的。
被记挂的万鹤笙,正待在漆吴山观星台中。
漆吴山为太虚门境内最高的山脉,万鹤笙所在主峰又是群峰中最高的一座。观星台早已被祭炼成她的法器,平日安置在山巅吸纳星月精华,必要时,也可缩进识海中与她融为一体,供她测算。
更妙的是,观星台的器灵快要诞生了。
为了尽快让器灵出现,万鹤笙少不得多在观星台中。
但今日,她却有别的事情要做。
一缕神魂自灵台分散出,浮现在身前,半透明身躯在空中飘飘摇摇,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万鹤笙指尖一点,为她输送灵力,也让她飘起的脚尖慢慢着地,到最后,幻化成了一名青衣侍女的模样。
青衣侍女领了出入牌,微微福身,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她便出现在了落英山的清心殿中。
万鹤笙精通阵法,可称南洲阵术第一人。落英山严密的法阵于她而言不难,多去几次便能轻易破解。此刻,她的化身隐去身形,循着与自己赠送阵盘的联系,锁定了名叫邬陶的弟子所在的房间。她如进入落英山一般,轻而易举闯了进去。
清心殿并非普通殿阁,中设一千零八间房,呈环形分布,一圈套着一圈,邬陶就在最中间那间阁楼,四角飞檐锁链延伸至地下环形水池,被关在里面,即便是宗门大能也无法轻易挣脱。
起码侍女一进入,就能感受到身形一沉,难以逃离。她为自己多贴了一张符,向二楼走去。
邬陶情况不是很好,面色惨白,唇色发青,他跪坐在二楼大厅中央的蒲团上,一张张散发金光的灵符环成柱状绕在他周身。上方,自己赠送的阵盘缓缓运转,镇压邪祟。
灵力覆盖在眼部,侍女发现每张灵符都延伸出一根金丝线,死死缠在邬陶身上。他跪坐的蒲团下,露出一角蓝色玉石。
即便如此,阵中少年依旧散发出源源不断的魔气,他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魔气浸透了,灵力无法运转,魔气如刀,肆意在经脉中穿梭,刮得他生疼。邬陶早就晕了过去,那张憔悴的脸上,细细眉头依旧疼得皱起。
侍女手中多了一方蓝色玉石,缓缓催动。
两方玉石间渐渐连出一道丝线,借助丝线,万鹤笙触碰到了邬陶。
奇怪……
冼尘请求她使用搜魂术,可看邬陶这幅样子,他早已被搜魂过一次。如果自己再来,以邬陶的承受能力,很大可能会崩溃。
他一直被关在落英山,这样一来,是谁对他用的搜魂术,答案不言而喻。
虞知微离开宗门,或许就和这件事有关。
万鹤笙推测出大概,指挥自己另一具化身往前行。青衣侍女伸出手,试图净化缠在邬陶身上的魔气,但她失败了,灵力缠裹上去的一瞬间,她面色突变,猛地切断了自己与化身的联系。那具分.身立刻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观星台上,玄衣女子睁开眼,面色凝重,似乎预测到了什么不妙的前景。
当然,这只是表面。
一切未尘埃落定前,她从不在外卸下伪装,依旧尽心尽责做好太虚门弟子的本分。哪怕宗主以追溯术查探清心殿,甚至窥探漆吴山上下,万鹤笙也不会叫他查出什么来。
不过,邬陶身上的魔气,倒真有几分熟悉。
昔日,魔族战败,连带亲缘关系近些的妖族、灵族、诡族、巫族等皆大受打击,天道气运自此偏向修真者与人族。
妖、灵、诡、巫等还好些,退至偏远地带,和人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唯独魔族,修真界必要斩尽杀绝不可,为此,不少习水性的魔族都借助妖族势力潜入海底。
海中势力同样错综复杂,环境亦不适应人类长期生存。各大派难以潜入,便在沿海线设下阵法,以防止魔族复辟。
几千年过去,海底从没传出什么和魔族有关的大动静。修真界便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海底残存魔族亦低调行事,慢慢发展壮大。
就是不知道,这个跑到南海浅滩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还不到暴露的时候,若是有人要破坏她的计划……
万鹤笙露出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微笑。
那么,不论他是否同族,都必须死。
并蒂莲姐弟仍在缸中修炼。
越是等级高的妖兽精怪,化形越慢。这对并蒂莲还是她师父见她喜欢养些花花草草,特地从灵山瑶池移植而来的珍贵品种,名为千雪娇。
全天下的千雪娇不超过十株,待长成后,一片花瓣至少可抵潜心修炼三十年修为。
万鹤笙不知真假,不过,她养这对并蒂莲姐弟可不是为了花瓣,他们还有大用。
“醒了便做些准备。”万鹤笙叮嘱道,“明晚将有帝流浆。”
凡妖兽精怪,皆需吸纳月华精气修炼。每隔六十年的庚申夜月华中,便包含帝流浆。若能吸食,一夜修炼可抵百年。
这对漆吴山众多妖兽来说都是好消息,并蒂莲姐弟亦高兴不已,连声道谢。小的那朵已经开始做梦自己化形后的模样了。
这道指令不止针对并蒂莲姐弟,万鹤笙伸出指尖,虚空画下一道金色符箓,广袖一挥——“去!”
刹那间,漆吴山外圈所有妖兽全部接收到了漆吴山峰主指令。
“明晚帝流浆降世,非人形者全部登上主峰。”
没有哪座山峰比漆吴山更高、更接近夜空了,它们若在山脚下,或许会有遗漏。
号令完毕,万鹤笙道:“我便在此处,为你们护法。”
缸中,姐姐恭敬道谢:“多谢天玑真人,真人恩德,吾等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万鹤笙只笑了笑,像注视玩闹的孩童般,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你们俩呀……”
姐弟俩心里柔软到一塌糊涂,若是让他们能够报答天玑真人,便是现在立刻死了也甘愿。
他们不是不知道,人与妖关系僵硬,人多以妖炼丹、炼器,妖族中不少也以人类为食。即便有些宗门同样培养妖兽,也是当做奴仆或坐骑。
也不知天玑真人是如何让宗门内都接受的。总之,太虚门因为万鹤笙的影响,不少峰内都开始招收妖族弟子。而妖族在面对太虚门时,多少会客气些。
不过,有支持的,自然就有反对的。万鹤笙这一举动,无一点燃了部分守旧者心中怒火。
妄空山,山巅主殿。
“宗主,老朽托大,自称一声长辈。宗门内其他事务老朽儿不提,唯有这件事,老朽不得不管管。”
太虚门宗主端坐高台,双目闭阖,三千银丝束在脑后,无端给那张本就冰冷肃杀的面庞添了几分昳丽。他已近千岁,容貌却依旧年轻,听得万鹤笙的名字,宗主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贺长老一撇拂尘:“老朽知道,你看着那个孩子长大,后来因藏锋师侄的事,你对她多有愧疚。但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胡闹!”
宗主的声音依旧冰冷:“贺长老说笑了,万师侄为人沉稳,心思缜密,何来胡闹一说?”
“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任由她这样下去,再过十年?百年?这太虚门都要变成妖族的天下了!”
“贺长老言重了,不过些妖兽而已,若调.教得好,于宗门也是一大助力。”
贺长老却不认同,冷冷一笑:“妖就是妖,畜生就是畜生,就算有那么几个妖开了灵智,得了人形,那还是妖。”
“别忘了,那场神魔之战,妖族是站在哪边的?”
“哦,是老朽忘了,那场大战时,宗主还没出生呢!你们怎么会知道那场战争有多么惨烈?”贺长老呵呵冷笑,不由自主地抚上手中拂尘,“妖、魔、巫、灵……这些东西,全都要把人族灭绝!凡所到之处,绝无人类活路,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几千年过去,这场血泪教训就忘了?”
宗主沉默良久,轻轻叹气,他微微侧过脸,面向贺长老,而后,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万鹤笙的眼睛和他很像,看似无焦距,星星点点,璀璨至极。皆因修炼占星术至大成后,可望过去,可窥将来,一目一宇宙。
“贺长老,万师侄她有分寸。”宗主道。
“您可知,我看见了什么?”
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悠远漫长,像是穿破亘古不变的星河,看到了既定的未来。
贺长老知道他的占星术,不由一愣:“看见了什么?”
宗主平静道:“天机不可泄露。但……万师侄在走一条正确的道路。”
天机不可泄露,天命不可违。
他不会因私情损害宗门利益。
天机,天玑。万鹤笙的道号其实出自他的手笔,天机二字太过霸道,他改了一字,变为天玑。
宗主的话如闪电击在贺长老心头,他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宗主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睛重新闭上,缓缓点头:“我可起誓。”
贺长老呆愣在厅中,良久,喉咙里挤出嗬嗬嗤笑,他已年迈,即便因修仙延长寿数,这么多年过去,也将到了尽头。
可惜啊,可惜……
殿中沉默良久。
左右侍奉的人早已退下,贺长老自己从腰间摸出个酒葫芦,仰头喝一大口。
从老友那儿要来的好酒也无法缓解他心头涌起的不知名的恐慌。天下大势,似乎又要逆转。
“罢了,不必起誓。”贺长老笑得悲凉,摆摆手,“宗主的预言,老朽还是信的。”
宗主颔首,最后说了一句:“天道有轮回。”
贺长老一拂袖:“既如此,老朽便不打扰宗主了。”
“贺长老慢走。”
一葫芦酒已喝干净,他站直身体,大步向门口走去,跨出门槛时,他忽然回过头,大笑一声,“都说天命不可违,可我这把老骨头,硬的很。”
“我偏要逆命而行!违一个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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