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舞剧团
又一道粗壮的惊人的闪电猛然点亮了厚重的云层。
铁门后,几栋毫无生气的工厂建筑同时映入了贺群青的眼帘。
轰隆隆—————!!
迟来的巨大雷声、以及远处那些黑漆漆的窗口,令贺群青心头发毛。
没等他再仔细看看铁门里面的建筑,耳边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嘭,嘭”两声不明显的闷响。
贺群青回过头,原来是几辆商务车,打头一辆轮胎深陷在泥泞里,把路给堵上了。
数名撑着黑伞的玩家已经从中间一辆车上下来,一同望着铁门里面。
这时,杨放和其他几名高级玩家,也逐个从第一辆车里下来,大力关上车门。
“实习的到后备箱那边,先把东西都搬下来。”杨放在雨里喊。
贺群青见他的目光只四处瞟了几下,像是压根不知道哪个是实习的,就打算装作没听见。
可随着杨放的话音落下,贺群青忽然感到内心一阵急切,就像他自己忽然特别关心起那些器材,很想现在、立马就去把后备箱里的设备拿在手里。
搬就搬吧,也是小事。
贺群青刚抬起脚步,没想到周围淋着雨的玩家中突然一口气跑过去五六个新人,大家都是奔着后备箱去的。
这抢购般的画面,令贺群青倍感熟悉。他想到了平时在超市买打折鸡蛋,怎么都挤不赢大爷大妈们的自己,不由加快脚步。可他都这么努力了,结果还是非常遗憾,这搬箱子到底没抢过别人。
贺群青站在车后头围观其他新人争前恐后的抬起箱子,这时背后再次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
陈雨依从车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
“来两个人——”她才喊了半嗓子,突然就停下了。
只因她这一眼,恰好瞧见前边雨里站着个宽肩薄背的身影。
那人抬着胳膊,手在额上搭凉棚试图挡住雨水。
别人都在忙活,就他两条笔直的长腿牢牢扎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像是被排挤,也像是茫然。
被淋湿的工作服从肩头起颜色越来越深,衬着格外白皙的后颈也湿漉漉、亮晶晶。那肩和颈又都没什么肉,微微低头,颈后便能看到小小的骨节突起。
害,落汤鸡似的,真是好可怜。
陈雨依咧开嘴嘿嘿笑了,立马扬声喊道:“喂,小C!麻烦你过来一下!”
贺群青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小C”好像是在喊自己,他回过头,看到陈雨依在车上连连冲他招手。
陈雨依又叫了一名玩家,这名玩家虽然不是新人,但应该和陈雨依相熟,很快就过去帮忙。
贺群青见她好像很着急,便小跑着过去,结果探头往车里一看,一时愣了。
只见之前小黑屋里和陈雨依打赌的眼镜男,前一分钟还好好的,现在竟然眼镜歪斜、头破血流的倒在座位上昏迷不醒,旁边的窗玻璃都撞碎了。
贺群青登时看向车厢里其他几个人。
这辆车内空间很大,除了陈雨依,还有林况、两名高级玩家,以及靠窗坐着,依旧正在走神的蒋提白。
所有人一脸平静,完全看不出来先前这车里发生了什么。
对新人像是颇为友善的陈雨依,这时候觉察到了贺群青的迟疑,说:“愿赌服输,这可是他自己撞得,不能怪我。帮我把他弄下去。”
贺群青和另一名玩家一起把眼镜男抬下了车,刚把人架起来,远远听到一声惊喜的大喊:
“杨制片人!”
一个男人打着伞快步穿过暴雨,从铁门里头赶来。他身后还紧凑的跟着几名高个头、身材如细竹般挺拔纤瘦的女孩。
女孩们年龄应该都不到二十岁,身上穿着练功服,肩上披着薄外套,像是从排练中赶来。
其中一人跳过水洼,先打开了铁门上的锁,之后几人合力拉开铁门,男人冲出来,第一时间握住了杨放的手。
“杨制片人,您真是比照片上还要年轻!我是席枝舞剧团的团长,郭清。我都担心一天了,你们终于到了!我也没想到,今天天气这么差,一路上很不容易吧?”
“郭团长,”杨放并不怎么热情:“先进去再说。”
郭清显然非常高兴,没有注意到杨放的冷淡,左右一看,有点吃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我们要直接开始拍摄吗?”
杨放身边的一名玩家紧接着和团长郭清握手,说:“有不少实习的新人。我们台下半年准备开机一个大型纪录片,很多岗位需要有经验的人,这些实习生才刚入行不久,所以台里专门让我们带人来磨练磨练,顺便搜集一些民俗素材。我姓李,目前担任这个……制片主任。”
“哦,是这样!李主任,”郭清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应,“不是的,你们来,我绝对欢迎,只是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临时收拾几间宿舍可能来不及了,只得委屈你们有的同事挤着住一晚上——啊,这位怎么了?!”
贺群青把架着的眼镜男往上提了提,陈雨依在旁边非常忧郁的说:“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山体滑坡,我男朋友没系好安全带,从座位上被甩出去了……现在下山的路都被堵死了,也没办法送他去医院。”
郭清:“看起来真的伤的很重啊!”
“郭团长,咱们这有药吗?”
“有有有,那个……”郭清被变故整的有点懵了,“我们剧团里还有医生!”
陈雨依又看着郭清和几位舞蹈演员瘦成一副衣架的模样,这身材好看虽好看,但仍叫人忍不住叹气:“那我就放心了,郭团长,谢谢你……对了,他这个样子,一会儿醒来,可能还得吃点有营养的……”
郭清一愣,总觉得这个话怪怪的,但还是很快回答:“我,我马上安排,都没问题!”
“不瞒你说,我男朋友还喜欢抽烟……”
前面还好,唯独这句话叫郭清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忍不住飞快看了眼制片人杨放,但后者正望着舞剧团排练厅的方向,像是在观察什么。
可能在考虑拍摄方面的问题吧,郭清想到这里,余光瞄到奇怪的一幕。
这些冒着大雨赶来的纪录片摄制组人员,相互间竟然极少沟通,大部分人都像制片人一样,默默的望着自己身后舞剧团的建筑。有的人脸色也不太好,那神情像是——紧张,恐惧?
……也是,遇到山体滑坡这么大的事,算是死里逃生,没缓过来也是正常的。
不过他更没想到,在这家电视台工作,出差还要让所有员工穿着工作服、戴着工作证,这么齐刷刷黑压压的,看起来真是过于严肃,按理说他们也算搞艺术的,不该这样。
郭清看了眼陈雨依的工作证,干笑道:“陈策划,这个就难办了,我们舞剧团的演员都不抽烟……”
陈雨依眼睛微微睁大了。
她身边站着的蒋提白眼睛也微微睁大了。
贺群青此刻仿佛从他们眼里看到了大写的绝望。
的确,玩家除了衣物和某些特殊物品,不能把任何东西带进游戏里,香烟、酒,这一类自然都是没有的。
“快把伤员带进去吧。”郭清说。
车深陷在道路中间,大雨还没停,众人自然只能抛下车,把设备抬进了正对门的大厅里。
郭清最后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那几辆车,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这三辆车,能装下这么多人吗?
郭清外表看起来就是刻板印象中的艺术家。他留着中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身姿挺拔,五官端正,乍一看四十来岁,仔细观察还越看越年轻,说起话来十分柔和,总是笑容满面的。
贺群青这时已经对高级玩家们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这假摄制组,在制片主任随意的临场发挥下,已经越来越逼真。
郭清很快就以为,他们摄制组的所有人,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为此可以在长途跋涉后不吃不喝不休息。所以把伤员安顿好后,郭清第一时间带他们去了排练厅。
贺群青跟在其他玩家后头,看到最前面领路的换成了舞剧团的男演员,对方整个身体都在用力,才打开训练厅那两扇镶着厚玻璃的木门。
门扇发出的干涩的吱吱声让贺群青难受不已,就好像这地方是今天第一次打开似的。
一踏进所谓的排练厅,贺群青就被高而空旷的木穹顶惊呆了。
这排练厅除了门口有一小块水泥地用来换鞋,其他都是深红色的木地板铺成,角落一个摞一个的整齐码着数不清的折叠椅,正前方还有一个高高的舞台。
舞剧团里的所有演员,现在都在排练厅里等着他们。
“……这里以前是一个铁合金工厂。我们一开始资金非常紧张,没办法才选了这里。后来情况越来越好了,进行了翻修改造,给排练厅铺上了地板,配了最好的音响和灯光设备,这个排练厅的条件,现在在全国的民营舞剧团里,都是首屈一指的。一到假期,不少学生都想到我们这里来练舞。”
贺群青在抬眼镜男去医务室的路上,已经看到了排练厅后面废弃的高炉。或许是不好处理,舞剧团成立这么多年了,那个高炉依然放在那,此刻满身锈水腐蚀着表面,使得舞剧团院子里比外头看着更荒凉。
但看着破,这个舞剧团的名气却很大,他们“摄制组”就是为了拍摄关于这个传奇舞剧团发家史的纪录片而来的。
既然已经到了排练厅,郭清自然是让演员们合音乐表演一段正在排练的舞剧,看能不能给制片和导演带来灵感。
玩家们从旁边搬来折叠椅,摆在舞台前方,就在这观众席坐下了。
从这些舞蹈演员的条件上,也能看出这个舞剧团的厉害。
所有女演员,贺群青目测,身高都在一米七以上,男演员就更高了,为数不多的几名男演员,站在女演员身边,至少高出半个头。
天色已经被大雨催的黑透了。贺群青虽然进游戏前吃了系统点的外卖,可副本里如今到饭点了,他竟然也跟着饿得慌。
这种情况下还要坐下来看表演,音乐响起来的那一刻,贺群青感觉自己空荡荡的肚皮里都有了回音。
演员们跳的是舞剧中一个欢快的段落,贺群青看了几分钟,就开始看其他玩家。
由于音乐声在整个排练厅里回荡,贺群青不得不靠近身边的人,询问道:“麻烦问一下,这剧有什么背景吗?”
他看也看不太懂,倒总觉得高级玩家拿到了他不知道的剧本似的,融入的太简单了。
身边是位被雨淋到的初级玩家,和他一样坐在后排,闻言摇了摇头。
贺群青于是问:“那你饿不饿?”
这时,坐在贺群青另一边的人说话了:“讲的什么不知道,不过这场表演能看出很多东西。”
“什么东西?”贺群青一看,原来是蒋提白,这人两眼无光的看着舞台上,目光随着演员的动作微微移动,嘴里说:“你仔细听,除了音乐,还有什么?”
贺群青压根没听,“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蒋提白也不在乎贺群青听了没,也不是想给新人上课,好像只是找一个理清思绪的机会,说:“演员在木地板的舞台上表演,我们这些观众又离舞台并不远,音乐音量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再加上舞台上没有一个演员是娇小的——这要是在现实中,我们这个距离,本来还可以听到另外一种声音。”
贺群青从善如流的问:“什么声音?”
“脚步声。”
……
贺群青耳中听着纯粹的欢快音乐,果然没有听到演员在舞台上蹦跳发出的声响,所以这表演越看,他越感觉到后背僵硬的厉害,有点坐立难安了。
舞台上的演员们还在专心而卖力的表演,那一张张极具感染力的笑脸,在头顶光束照耀下,好像有时突然会变成怪相。
是错觉吗?
贺群青看向前头那些中高级玩家,他们好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所有人都看的津津有味。
他再看向蒋提白隔壁,那边坐着的是忍痛抛下“男朋友”先下来打饭的陈雨依。只是摄制组来的突然,现在厨房晚饭还没好,所以后者只能“艰难”选择了和大家一起工作。
她翘着二郎腿,脚尖合着音乐节奏一点一点。
觉察到了贺群青的视线,陈雨依向他看过来,分辨了一阵是谁后,陈雨依灿然一笑,对着贺群青比了一个大拇指,好像在夸这段表演有多好,同时嘴里无声的说:“有鬼呐。”
贺群青心头一阵发寒,也因此突然感觉自己坐在最后一排是个错误的决定。
背后空荡荡的大厅,此刻逐渐给他一种昨天在出租屋里体会过的感觉——很阴森、仿佛被窥视一般。
他看陈雨依在笑,再看蒋提白目不斜视的脸,忍不住觉得这两个高级玩家在故意吓唬他这个新人,于是问蒋提白:“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蒋提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因为我很想回答你另外一个问题,所以先进行一下铺垫。”
贺群青一愣:“哪个问题?”
蒋提白没再重复一遍问题。
他直说了答案:
“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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