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宫城御柳披拂,沿玉带河腰腹处,与假山怪柏齐平的角落,人工凿嵌了个卵圆形状的湖泊,引玉带河水入湖,湖水四季澄澈,入秋时残荷片片,名澄湖。
澄湖两畔遍植花木,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是闲暇时烈帝和皇后常来休憩,王子皇孙常来泛舟之所。
簪花宴设在澄湖边上的寻芳园,此刻百步远外的对岸楼台上,太子王修戈与太子妃姬嫣并肩出现,宴会尚未开始,只有三三两两的贵女在花间穿行,举止雍容,裙袂翩然。
伏海将雪芽茶一早备好,替太子和太子妃斟茶,王修戈捏了一只茶盏于手里,看向姬嫣:“簪花宴上都有谁?”
虽然他现在这般正色,但姬嫣还是想说,太子王修戈,正事不干,近段时间也不见他有多关心簪花宴的事,就只可怜她累断了腰。
昨日太医来请平安脉,说是脉相一切如常,太子妃身康体健,假以时日必能受孕,不必担忧,当时姬嫣偷觑他脸色,就发现他一贯没什么好颜色的脸愈发地阴沉,嘴唇下拉,眼睑微阖,显然是因为没有消息而感到失望。
毕竟他这么厉害,又昼夜耕耘,又不许人事后净身的,也没半点消息。
叶芸娘说,太子一定感到很是挫败。
而且,凭什么每次都请娘子的脉?就应该给太子诊治诊治,说不准是男人常年在外边打仗,伤了根子,自己不行呢?
姬嫣听得目瞪口呆,忙让叶芸娘闭口,不得胡言乱语。
王修戈凝视着她的粉面,终于皱了眉:“怎么不说话?”
姬嫣回过神,禀道:“回殿下,臣妾的姑母嫁入了沅郡陈氏,臣妾正是请的她牵线,促成的这场簪花宴,从陈氏之下,各大世家的女郎君都有受邀前来。”
陈氏,比姬氏,相差颇远。
陈氏之下的世家虽然多,但有影响力的,就寥寥可数了。姬嫣身为太子妃,暗藏心思。
这场簪花宴后,若是皇后挑不中满意的楚王妃,会不会对姬嫣借题发挥不好说。
“你的姑母,孤记得,她是自愿下嫁,与姬家早年有些不睦。”
姬嫣惊诧于太子居然连这种细微末节都知道,但想来他贵为储君,眼线遍布天下,又深谙朝廷众臣的党争和士族之间的争斗,知道这些也不是很稀奇。
“嗯,但姑母仍旧对臣妾很好。妾是殿下的太子妃,不敢因为楚王殿下的簪花宴惊动父亲。这样可以免除一些不必要的嫌隙。”
她果然思虑周全。王修戈目光转向寻芳园,“宴会要开始了,你过去吧。”
“是。”姬嫣在叶芸娘的搀扶下起身,朝已经群芳争艳的寻芳园过去。
王修戈在原地喝了第二盏茶,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笑声:“二哥。”
他朝声音所在处看去,正是楚王言笑晏晏而来,他眉漆目朗,高鼻薄唇,头顶金嵌珍珠冠,身上穿着石青银鼠铁线莲纹广袖锦袍,打扮得比王修戈还要隆重万分,“二哥贵人事忙,向来请都请不到人,我的簪花宴,你怎会来?”
王修戈道:“无他,盯着孤的太子妃罢了,她傻乎乎不懂得防人之心,如此多的贵女在场,又有皇后坐镇,倘或出事,孤岂能安。”
楚王拂袖:“二哥一定是多虑了,我见皇嫂蕙质兰心,聪颖绝伦,母后正是如此想,对皇嫂可是很信任。二哥不在东宫这段时日,皇嫂可没少上端云宫为母后协理六宫事宜。”
“是么。”王修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一双眸愈发显得黑沉。
寻芳园群芳毕至,不多时,皇后现身,这些士族出身的女孩子便停止了谈笑,敛容向袁皇后见礼。
袁皇后停在众人簇拥之间,一眼过去,花团锦簇,虽明知道姬嫣替她办事未必尽心竭力,但见到今日景象,还是无法苛责。
这些女孩子心头有数,簪花宴是假,皇后择选王妃是真,毕竟楚王殿下只比太子小一岁,而去年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姬氏女做太子妃了。
虽然楚王殿下身份不比太子殿下,但她们这些人的家族,也比不了姬家,因此还是有些希冀的。
袁皇后走到一名女子跟前,瞳孔微微发亮。
面前的少女与姬嫣差不多的年纪,生得姣好,面若银盘,可见有些许富态,水眸犹若春杏,双鬓鸦雏色,既大方又谨慎,确实不错。
“你叫什么名?”袁皇后不吝询问。
那女郎君便福了福身子,在一众歆羡的目光之中,向袁皇后回话道:“臣女蓝岫,见过皇后。”
袁皇后听了不着痕迹地暗了眼色。
原来是蓝氏的女儿。出身低了不少了。
其实袁皇后心里明白,烈帝自恃皇帝,不愿让魁节纡尊降贵娶寒门女子,但若要在往上挑选与袁家相当的妻族,难免僭越,有觊觎太子位之嫌。
隔了水榭楼台,楚王正与王修戈说着话,眼底不经意瞟到澄湖对岸,正见母后在与一女子说话,不禁胸口急剧地跳了跳。
这么快,母后就相中人了?
那女子一袅腰肢如水,衣衫单薄,也不知是何模样。
楚王禁不得口干舌燥,胸口怦怦,若非那边女眷太多顾忌男女之防,现在就要过去。
“三弟。”
王修戈蓦然出声提醒。
楚王如梦初醒,“噢”一声,坐倒回椅上,但神色间的懊恼、郁闷和可惜,连王修戈身边的伏海都看得一清二楚,还得楚王自己的内侍倒茶时目光提醒他,不要在太子面前显山露水地暴露情绪,楚王才忍住了。
寻芳园中,袁皇后与蓝岫不过说了一两句话,并未表现有多少特别,在姬嫣的陪同下入席。姬嫣暗自观察皇后颜色,袁皇后对蓝岫人品样貌一定是满意的,现在正为了蓝氏而顾虑。筵席间还有不少的贵女,皇后仿佛都兴致缺缺。
御园的花四季常鲜,宫里头的女子有吃花的习俗,将花入药、入膳,而且心思灵巧,做法多样,宫外的人罕少有此等口福,袁皇后便大方地拿出鲜花宴招待年轻美貌的女郎们。
筵席后,又抛出彩头,端上来无数的簪花,这些簪花不吝惜珊瑚石、天山玉、蓝翡翠,累金丝嵌珍珠的,款式别致风流,就算是各家贵女,也都新奇。袁皇后请女郎君们投壶游戏,魁首便可挑选合心意的簪花相赠。
女郎君们对嫁给楚王当王妃的热忱,还远远比不上袁皇后的簪花。
簪花宴上沉滞的气氛因为簪花之争顿时活跃了起来,女郎君们的摩拳擦掌着实令姬嫣也有几分吃惊。
这边投壶游戏,她不自觉看向湖畔亭台上将此间情景尽收眼底的太子,才发觉他身边坐着楚王,也不知何时来的。
王修戈朝她看了一眼,着身旁的伏海朝太子妃招手。
既然已经到了投壶,太子妃不必久待,速速过去。
他这会儿让自己过去作甚,该不是又诓她回瑶光殿?
姬嫣听话地起了身,沿着湖边小径朝楼台走去,心也不知为何跳得很快。
“娘娘,簪花宴还没结束呢。”叶芸娘跟在身后提醒。
姬嫣脸颊泛红,低声道:“应该没什么事了,皇后娘娘方才看中了蓝氏的阿岫。”
内心充盈着某种莫名的难以启齿的担忧,姬嫣走着路没留意踩在了一块松动的石板上,石板上也不知是什么,令她脚下一滑,出溜一下,在叶芸娘的惊呼声中,在众人扭头看来之际,澄湖砸出了一片水花,人影顷刻沉了下去。
太子妃居然掉进了水里!
这下猝起不意,顿时人心惶惶,纷纷涌向湖边。
“来人哪!救太子妃,太子妃落水了!”叶氏吓得快要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扒着禁卫军求救,“快下水,快啊……”
姬嫣从来也不会水,扑腾了两下,感觉湖里像是有一只蓄势待发已久的水鬼,拽着她的脚踝,锁住她的两臂,将她往更深的漩涡当中拖坠下去。
灭顶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入鼻腔,吞没意识。
救命啊,救命啊——
嘴巴里都是水,没法喊,没法呼救,那湖水又冷又咸,无孔不入,姬嫣以为自己要死了。
如果这样就淹死了,那在众目睽睽下溺死的太子妃,一定是全大靖的头号笑柄,还会被很不光彩地记在史书上,好难堪。
但是当她无力地要放弃挣扎之际,却忽然有一只手臂,坚实有力,从身后托起了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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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休哥:她可真让我说中了,走路也能掉进湖里,可不是个小笨蛋。
作者君:别得意,阿嫣做梦在倒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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