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姬氏郡望,四世三公,数百年居于河东,自前朝以来一直是士族首领,鸿儒高士辈出,为天下所景仰。
今姬家有女行六,年十六,容貌秀美,冰清玉粹,尤擅乐舞,乃为天家皇帝陛下所钟,天子特此赐下诏书,定姬氏为太子妃。
十月初五,正是太子与姬氏女大婚之日。迎亲队伍从金陵北门而出,遥遥而行数月,终载得姬家之女入京,于黄道吉日,初五这天,华盖延绵,姬家女嫁入东宫,可称得上一句无上风光。
早几年,现任姬家的族长,也便是姬嫣的父亲入金陵为相以来,姬嫣便与母亲、还有几位庶母、兄弟姊妹都搬到了金陵居住,但因为姬家老族长亡故,姬嫣回河东守孝三年,孝期刚满,便为当今圣上挑中,许给了太子王修戈,为表圣上隆恩眷顾,特有迎亲队伍一路铺张前往河东接太子妃。
天下的女子莫不羡慕,姬嫣有这等好出身,样貌才学样样拔尖,真真是赢在了投胎上。
黄昏过后,大礼全部行完毕,姬家的侍女将姬嫣送入东宫的婚房。
屋内燃烧着来自东海的上等蜜蜡鱼油,灯火辉煌,映照着新婚太子妃身上金银线勾勒的锦衣华服愈发溢彩流光,扇面之下,那宛如奇花初胎明媚娇艳的面庞,更染朱色,美得教人不敢逼视。
姬嫣一刻都不敢放松,先时被圣上定下来为太子妃时,心中便一直忐忑,觉得自己无才无德,配不上这个位置。
传闻中,这个太子殿下不但容貌俊美,更能征善战,手握军权。现在天下士族并立,豢养私兵无数,但面对实力雄厚的大靖朝廷,和大靖新一代的将星,还是不能不发憷的。姬家在河东百年,也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家臣部曲,但相比较而言,实力远逊于皇家朝廷。她自幼仰慕英雄,对太子颇有好奇和好感,当时接旨的时候,手都在哆嗦打颤。
也曾求父亲,看还有没有回旋余地,虽然她对太子有朦胧的向往,但是,那毕竟是皇家,如她以后处事不当恐怕误了姬家和爹爹的仕途,还有,宫门一入深似海,她也不想牵涉其中。
可惜陛下圣旨已下,她就是无可改变的太子妃。
须臾片刻,便听得一声“殿下到”,姬嫣握扇柄的手倏然收拢,扇柄下悬着的贝壳状的琉璃扇坠“啪”地打在手背上,有些疼痛。
满屋的宫人婢女一齐行跪拜大礼,山呼“殿下千岁”,而姬嫣则更是紧张。
她等了又等,直至一个微错乱的脚步,似乎迈过了门槛,随后,他一挥袖,淡淡道:“都退下。”
娉婷袅娜的妙龄宫女,陆续走出了寝房,将这间房屋,留给了他们两人。
姬嫣则更是忐忑万分,眼光朝下瞟,只等到一双绣着海水江崖纹的金线石青底长靴映入眼帘,姬嫣胸口剧烈地狂跳起来,接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赖以掩饰慌乱的团扇便被男人大手抽走了。
猝不及防,就这么目光撞上。
灯火中,映照着男人那双深长的双目,眸光清冷,带点阴郁味道,眼尾几乎扫入鬓角之中去,他微偏着脸,右侧上梳的发鬓在鱼油烛光的朗照下,熠熠出一点如星的白光,便仿佛白首一般。
在姬嫣的印象当中,似乎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就连有着“九原第一公子”之称的萧也哥哥,都有所不及。
没想到传闻中的擅征伐,讨逆贼的太子,会是这么一副积石如玉的好样貌。
“殿下。”
姬嫣脱口而出,实在是情不自禁,也不知怎的就唤了一声,这一声听上去,十分像是催他就寝一样。
话出口,她就悔得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
“嗯。”
男人的声音仿佛从鼻中发出来的,他的脸色始终冷漠,看了一眼她,便也似乎觉得没甚新奇,并不为所动。
过了许久,约莫也是觉得,新婚之夜,与这女子在这大眼瞪小眼,终归不是办法,他皱起了眉。
“想太子妃一路车马劳顿,才入金陵便与孤成婚,势必身体乏累,歇了吧。”
见她头顶着一顶璀璨得晃眼的凤冠头面,眉宇间的皱褶更深了,随手便替她将凤冠抓了起来。
谁知那冠冕上几根凤簪是别进她的发髻里头的,随着王修戈这么毫不解风情的一扯,差点儿没将姬嫣的一层头皮给揭下来,她吃痛地呼了一声,不敢大声,咬牙暗暗忍着,眼泪都快冲出来了。
王修戈看了一眼,自己随手取个帽子,居然将她盘成一坨的头发全部扯坏了,没想到婚髻如此繁琐,真是麻烦。他随手将凤冠抛到一旁,对姬嫣道:“好了,脱了履,自己滚到里边去。”
姬嫣更是愣住:滚?
是她太丑,初见殿下就厌恶她了吗?
她久久不动,王修戈更是心下烦躁。
他早知道娶妻是件麻烦的事情,尤其在身不由己的帝王之家,连娶谁都不由他自己,但他接受了往东宫摆上一件花瓶,最好这花瓶得乖乖听话,譬如,他现在累了,想要歇息,让她滚到里边,把外间的床位让出来。
这女人像是耳朵不好使一样,居然屁股都没有挪一下!
难道他是娶回了一截木头桩子吗?
姬嫣却望向了王修戈身后,那铺着花草暖生雀鸟摆尾团纹锦缎的桌案,上边还放着一壶酒。
她想提醒王修戈,在新婚之夜,还有夫妻同饮合卺酒,象征着夫妇从此合为一体永无分离,可是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一碰上王修戈明显带有沉郁不耐烦的目光时,她就生生地忍了回去,不敢再说了。
“殿下,我……我歇了。”
她弯下腰,在王修戈看来,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慢慢脱下自己的鞋履。
他就站在床边看着她,像是想不通,她一个姬氏女,才名在外,怎能如此驽钝一样。
姬嫣将自己的鞋袜除去,便朝旁躺倒下来,默默地顺从了他的话,滚向里间。
她那身累赘的大红吉袍压在被褥底下,红得太过刺眼,且她人在里边,这衣裳却几乎已经垂落到王修戈的脚边。
王修戈弯腰,将她的衣裳外袍从身后一把扯落了,姬嫣受了惊,也不敢回头,只是紧紧抱住了臂膀。
王修戈道:“衣裳碍事,替你脱了而已。”
姬嫣半个不是都不敢说,心凉而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可是睫毛不停地颤动。
之后,便是宽袍落地的声音,身后柔软的床褥有所塌陷,躺上了一个人来。
夜色偏凉,月迷楼阁,雾失星辰。
屋内只有鱼油蜡烛静静地燃烧,不知时辰,也听不到声音。
王修戈仰躺而下,闭上了眼睛。
与过往那些金戈铁马,只能抽空得以喘气的时日不同,当新婚之日,夜阑人静之时,他想到的却是当年幽暗隐晦的一段过往。
那段过往里藏着一个人,尽管面容已经模糊,但那时,他对她承诺过,将来想要娶她为妻。
而现在,她已经死了,他也娶了别人为妻。
王修戈难以入眠,可正当他抬起手,试图平复揉捏眉心平复潮涌的思绪时,就在他的身侧,他听到了一道抽泣声,
很短,也很轻,一瞬就消失了。
但是常年习惯了战场杀机四伏的王修戈,有一种被细小微末声音惊起的警觉,他当下转过了身,手掌钳住了姬嫣的肩膀。
“太子妃。”
他沉沉地道。
姬嫣的身体在他搭上去的一瞬间,僵硬如铁。
王修戈用了些力道,将她的肩膀握住,将她转过来。
这一看之下,连他也禁不住有些吃惊,烛火未灭,他清楚地看见她满脸的泪痕,晕花了鲜艳的红妆,模样凄凄惨惨,楚楚可怜,就好像他这个负心汉新婚当夜就干出了什么勾当一般,着实令他又费解又恼火。
“哭什么?”他压低声音,有些不耐烦,粗糙的拇指毫无温情地朝她的眼皮刮了过去,擦掉眼窝底下的泪珠,见她不答话,脸色便愈加难看了几分,“孤问你,大婚之夜,你哭什么?”
姬嫣方敢哆嗦着身子,抽噎着道:“殿下也知,今夜是殿下与我的大婚之夜,可是、可是殿下来到寝殿之中,不与我同饮合卺酒,也不与我行周公之礼,就……就让我脱了鞋袜,分头而睡。殿下,你可知男子这样,是对新婚妻子多大的羞辱么?”
王修戈一愣。
他实没有想到,不过区区一盏水酒而已,她就能扯到羞辱不羞辱的。转念又想,她河东姬氏想必臭规矩极多,且这种百年士族,最是爱将自己的脸面凌驾于王权之上,这女子看似示弱,实则威胁。
“不过一杯酒而已,孤与你吃了就是,何必哭哭啼啼。”他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下榻,趿拉木屐朝桌案走去,取了两盏水酒,便折转回来。
她拥被而坐,眼波如蒙着一层霏雾,定定望着他,眼角下一抹泪光的余迹映着烛光仍然鲜亮。
王修戈将一杯酒不由分说塞到她手心,她也只呆呆地接过来,那男人停在他床边,信手响亮地和她碰了一下杯盏,便仰头喝了。
合卺酒……是这样喝的吗?
这确定不是喝断头酒吗?
姬嫣也是世家之女,出家之前,自有那教引的嬷嬷不厌其烦地将规矩教了一遍又一遍,姬嫣这方还在战战兢兢想着自己不出错,谁知碰上个全不照规矩来的殿下。
王修戈居高临下,脸色似乎极为不快:“孤照你心意都喝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怎么又不喝了?”
姬嫣握住酒盏,看了眼碗中的清酒。她酒量奇差无比,沾酒必醉,但也是为了今晚不出错,从河东到金陵,这一路上她不知暗暗训练了多少回,那一坛的陈年花雕,在她抵达金陵的前一晚,便已实实在在地见了底了。因知道他宿营多年,更不敢在他跟前有丝毫露怯的。
姬嫣眼一闭,将心思一横,举碗一口干了全部的酒。
起初那烈酒入喉,尚能忍耐,可是太子殿下给她倒的满满一碗,实在太多了。最后一口只好含在嘴里慢慢往下艰难地咽。
王修戈早看到她憋红了脸,却没想到她居然不肯服软,脸色微妙起来,不过——
“你所言周公之礼又是何礼?该如何行?孤只闻周公吐哺,天下名贤归心。”
话音戛然而止,家教甚严、从不敢在人前露齿笑的姬嫣,是第一次,且是在她喜欢的人面前,吐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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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长得绝对是全文最美的。但是,他很狗,钢铁直狗。
排雷,本文是传统意义上的追妻火葬场,追妻的时候,男主有点疯批(真疯批那种,不搞假的)。
PS:男主的新花名,前夫哥or一休哥。随便。没事也可以叫叫表字师我,总之就是狗到不行,我会想锤爆他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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