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韦云图叹了口气,任命地给燕惊鸿换药。
“徐家人就任您在这里晒太阳?没催您去做活?”
“我需要养伤嘛。”
“您说要养伤,他们就没为难你?”韦云图根本不信,他又不是没见过艳红带着伤还要挑水担柴给一家人做饭的模样。
“我说服了他们。”
韦云图狐疑地看着她:“如何说服的?”
“特别特别诚恳地说服的。”燕惊鸿的眼神真诚极了。
“……”韦云图滞了一滞,以前怎么没听说晋宁公主是这般顽皮的人物,“他们没察觉到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燕惊鸿刷地打开手里的折扇,摇了一摇,坦然道:“他们大概以为我疯了。”
“……”韦云图无言以对。
伤药换好,又重新将伤口包扎了起来,韦云图合上药箱:“再换两次药就差不多了,这段时间注意别做重活累到自己。”
燕惊鸿对他笑得温暖:“放心,劳烦韦大夫了。”
此时正值夏季,院子里响起几声蝉鸣。
燕惊鸿托着腮听得认真,韦云图有些好奇:“殿下以前未听过蝉鸣吗?”
“听自然是听到过,”燕惊鸿摸了摸重新跳上她膝盖的花猫,“不过宫里有宫人专门负责捕蝉,以免吵了各殿贵人们安歇。所以,这蝉鸣声对我来说还算新鲜。”
“所以,您能适应吗?”韦云图打量着眼前的小院,“这里和宫城的差距,何止天壤之别。”
燕惊鸿叹气:“我若说适应得很好,听起来也太假了。其实前日睡前我还在幻想,也许一觉醒来时我和程姑娘已经互换回来了。”
韦云图虽然想让她体验一下民间疾苦,此时却也有些不忍,劝道:“殿下随时可以取消赌约,等您身子养好些,在下会送您回京城,当然,到时候要如何说服其他人相信您的身份,就是您需要思考的了。”
“我虽然不适应,但这种生活倒也有些新鲜之处,”燕惊鸿挥了挥那艳俗折扇,动作里倒是颇有几分潇洒的意味,“反正来都来了,我总不能白来一趟,总得做成点什么再回去。不过,您放心吧,我不会逞强,若坚持不下去,我自然会服输。”
韦云图看着她:“您是女子,这些本就不是您的责任,就算不管这些朝中事,您也照样能安安稳稳地过您的富贵生活,享受一世锦衣玉食。”
“是啊,我可以什么都不管,”燕惊鸿垂眸,“当初景王叛乱的时候,我本可以不去杀他的。我并没有万全的把握能杀得了他,我何尝不想躲在寝殿,等着叛乱结束?反正不管我哪个兄弟当了皇帝,都不会对我一个女子下手。我就算不去杀景王,也一样能保住性命,继续当我的金枝玉叶。”
“那您为何要去杀景王?”
“因为我不甘心。”
“不甘心?”
“父皇在位时曾几度起了要废太子的念头,这点您是清楚的。”
韦云图点头:“我身为太子太傅,自然清楚,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您身在后宫,也在关注这些。”
“太子哥哥为人温润仁厚,大家都说,他若继承大统,将来必是一位仁君。”
“没错。”韦云图长叹口气。
“当初父皇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后,多少人花了多少心思才保下了太子的位子?从朝堂到后宫,有多少人为他竭尽心力?”燕惊鸿直视韦云图,“韦太傅,您说您当初辞官,只是因为朝纲不正、想独善其身,是被奸佞排挤。这话我是不信的,我认为您辞官与废太子的事有关。”
“想不到您连这一点都猜得到,”韦云图有些惊讶,沉默半晌后选择了说出实情,“先帝怀疑我暗中襄助先太子殿下,他在有意削弱殿下的势力。我是当时亲太子的朝臣中官衔最高的,我主动辞官,以退为进,就是为了让先皇放心。我若不退,当时陛下怕是要拿先太子的母家开刀。只要太子殿下能顺利继位,我辞官算什么?只可惜……”
他没再说下去,但燕惊鸿显然明白他要说什么。
只可惜,先太子最终没能坐上那个皇位,在离登基大典还有三天的时候,他死在了那场叛乱中。
那毕竟是他曾赋予厚望的徒弟,提起此事,韦云图难免伤情。
“有那么多人为了一位仁厚的储君付出了太多,他们等着他登上帝位,等着他做一位明君,等着他改变大荣朝,然而眼看离皇位只有最后一步,他却废在了景王这个小人的手里,我能咽下这口气吗?”燕惊鸿仍然直视着他,“您能咽下这口气吗?”
韦云图闭目:“我不能。”
“所以,您应该很明白,我为什么要一定要杀二皇兄,”燕惊鸿缓缓道,“有些事我本可以不做,但我不甘心。”
韦云图静静看着她,眸中渐渐浮上几分复杂之色:“你做得对,景王他不会是个好皇帝。先帝的昏庸已是对天下人的不负责,景王为人狠厉狭隘,他若做了皇帝,那简直是天下百姓的灾难。”
燕惊鸿没接话,韦云图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她面前批判了她的父皇昏庸。
他叹了口气:“先帝他晚年时,曾沉迷求仙问道。”
燕惊鸿咬了咬唇:“父皇他……只是想活得久一点,坐在那个位置上,有谁会舍得那君临天下的权势呢?”
先皇并不是个好皇帝,除了刚上位时短暂地勤政了几年外,中年沉溺美色,晚年沉迷修仙,基本没干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但韦云图到底不便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说他的坏话,便道了声歉意。
“不能怪您,”燕惊鸿却摇了摇头,“我不爱听到有人说父皇昏庸,但父皇他其实……就是这样的人,听美人的,听道士的,却偏偏不肯听朝臣的,他总觉得你们是在和他对着干,觉得他还在位你们就在谋算跟随哪位皇子。”
韦云图想了想准备把这个话题含糊过去:“在下今日忽然想起当年殿下砸‘仙师府’的事。”
提起此事,燕惊鸿笑了起来:“少年意气罢了。”
“真的只是少年意气吗?”韦云图本想试探一下国师的事。
“看来是瞒不过您,”燕惊鸿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的确是事出有因。”
“什么因?”
“您以为我大闹一场是为了给谁转移视线?”
“什么?”韦云图怔了怔,随即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先太子?”
燕惊鸿点头:“当时太子一党朝臣屡次上书劝谏,触怒了父皇,他再次起了废太子的心思,我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是闹一闹替他转移视线罢了。”
“委屈你了。”韦云图叹气,她为太子做过这些事,却没人为此记她一笔功绩,甚至没人知道她当初的目的,只道她为了一时之气做出蠢事。
如果他猜测的没错的话,在这件事里,她做的还远不止这些。一箭三雕,废道士,扶国师,帮太子……
等等,韦云图想起了被燕惊鸿当着众嫔妃的面掀翻的那一盘‘仙丹’,为什么不让那些人拿走仙丹,总不见得真的是自己有的东西不想见别人也有吧?他怔了怔,如果那‘仙丹’有问题的话,那她的目的还要加上一条——救父皇。
“比不过您,”燕惊鸿给他斟了一杯茶,“十年寒窗,状元及第,太傅官衔,为了保太子,您放弃了这一切,孤身隐居于此。比起您,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呢?何况,其实就算没这事,当时我也想打那个道士一顿来着。”
韦云图笑了起来:“不说这些了。”
“好,”燕惊鸿眨了眨眼,“我刚刚就想说了,我闻到了龙须酥的味道。”
韦云图失笑:“你鼻子倒是灵。”
他打开药箱,拿出那碟龙须酥:“怕你吃不上饭,给你带来的。”
燕惊鸿当即感动道:“韦大夫真是贴心。”
韦云图笑着看她把点心送入口中,内心不由感叹,这位晋宁殿下真是位妙人。
短短两次接触,加起来聊了不过一炷香时间,甚至还不能肯定她口中之言是真是假,自己竟就对她产生了些好感。
知情识趣,聪明伶俐,随遇能安,行事果敢,能在王城大乱时杀伐果断,也能在村庄里和隔壁村妇学着用叶子吹一支小曲。
也难怪一向对众多儿女感情淡薄的先帝,都颇为宠爱这位皇女。
先帝对几个成年的儿子是心怀防备,对众多女儿则是不甚重视,晋宁算是其中唯一一个例外。
很多人都说她能得到帝王青眼,不过是因着她那张脸,完美继承了锦妃的那份艳丽绝伦。
但现在韦云图觉得,也许并不是。
燕惊鸿现在顶着的是艳红的脸,平心而论,艳红的外表实在没什么可称道之处,相貌平平,中人之姿,跟美沾不上边,但也算不上丑陋。
韦云图从未想过,这张脸可以看起来如此鲜活生动,让人移不开眼。
燕惊鸿这样的人……
韦云图突然很希望她能破眼前的局,如果说他提出赌约时,还只是存着想考验她的心思,那么此时此刻他真的非常期待,想看看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胸中沉寂了许久的豪情再次翻涌,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当年高中状元,迈入朝堂时,他何尝不是怀着一腔热血,想为天下为万民请命。
只是那热血一点点被磨平,直至如今远走他乡,隐居于此,逼着自己闲云野鹤淡然度日。
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情绪了,能看到一个如此优秀的年轻人,总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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