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
今天村子里来人了。
即便是暴雨天也能让别人“乐于”配合调查,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满的人。
用那些大人的话说大概就是“上边来的人”。
只是在这些本该被好酒好菜地盛情款待的大人物面前,杨琴婶却叉着腰和住在村口的杨麻子大吵了一架。
关于杨琴婶到现在也没能给杨三叔生下个一儿半女,到底有多“没用”的说法。
以及杨明礼到底是杨麻子和他老婆生的还是买来的小孩。
平日里一旦碰上就得吵上个大半天的两人,最终被那几个大人物中间的领头人给喝住了。
——尽管杨琴婶和杨麻子依旧各自气的面红耳赤的,却都偃旗息鼓地不再骂骂咧咧的了。
只一致地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周一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场景,如是在他的虚拟日记本记录着。
只是尽管周一力求客观地表述着他亲眼所见的那些事实,但他于无意识中记录下的“叔”、“婶”和那以侮辱性外号代称的称呼却清晰地显示着他心里的偏向。
在蒋宏伟调转目光地扫视门外景象的时候,周一隔着雨幕和蒋宏伟对上了眼神。
和其他围观群众下意识地别开视线或者是干脆自知没趣地离场不同,周一的眼里没有半点“看热闹”被抓获了的惊慌与心虚。
他眼底唯一有的,似乎就只是毫不躲闪的平淡。
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平淡。
给人一种漠不关心的感觉,仿佛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门口只是因为恰好他家就住在对门。
恰好他那两个便宜家长领了他出门看热闹。
注意到了蒋宏伟定睛之处的人们各怀心思。
其中刚被戳到了痛脚的杨迫不及待地想要拽周文夫妇下水。
他就像是忽然找到了反驳的底气似地指着不过豆大点个字的周一高声嚷嚷:“要说不像,那还是周文家的这个最不像!你们瞅这鼻子,这眼睛,这脸,说是电视上哪个小明星生的都不为过。哪是周文那么个歪嘴斜眼的烂酒鬼能生出来的!”
被毫不客气地戳着脊梁骨嘲讽了的周文一时怒火攻心,冲上来就要揍人。
但是他在光着膀子、卷着裤腿地穿过雨幕之前却没忘了要先把周一推进屋里去。
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怕蒋宏伟他们也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而那两人不过刚扭打在一处,就被同蒋宏伟一道来的两个便衣给制服了。
其中一位居高临下地发话道:“亲生的假不了,买来的也真不了。就刚才这位女士提供的名单上的人,我们都会一一核对的。真要是验出来都不是亲生的,那么搞个全村排查也不是没可能。”
原本还满面涨红地被制住了,且从眼尾到嘴角都透露着不服气的周文闻言忽然怕了。
他忙不迭地改口:“我承认我家这孩子不是我和我婆娘亲生的,但也不是买的,是我在路边捡的。”
蒋宏伟不置可否地挑眉,沉声问:“捡孩子的具体时间,地点?”
周文没有半点犹豫地脱口而出:“五年前的八月十六号,就被丢在村口的大路上,我准备去隔壁村做活的时候捡到的。因为我姓周,刚好那天又是个礼拜一,所以我就给他取名叫了周一,简单也好养活。”
周文说完,看着蒋宏伟等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不惜自黑地补充,“你们要是实在不信的话可以去村里扫听扫听,问问他们我周文到底是不是个愿意为了买孩子花大价钱的人。”
他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地道:“现在想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是哪根筋搭错了,自己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捡了这么个要花钱的祸害回来。”
蒋宏伟和手底下的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开口问:“办领养手续了?”
答案当然是没有的。
周文当晚给村主任送了半条烟卷,对方就大手一挥,直截了当地把人登记在了周文的户口之下。
蒋宏伟因此多看了几眼周文家的方向。
但是由于瘦小的周一被周文其妻挡的严严实实的缘故,他什么也没看清。
只知道周文家穷是真的,但却不至于连个半大的孩子都养不起。
——不然其妻那体格是怎么吃出来的。
但是对于蒋宏伟来说,他们目前最要紧的还是那个拐卖犯的事。
至于周文口中的话的真假问题,可以暂时先放置于一边,待到事后再议也不迟。
因而蒋宏伟让手下人松开了钳制着周文的动作,由着人像只落汤鸡似地跑回去了,只继续盘问那位中年妇女和杨麻子更详细的事宜。
半个钟之后。蒋宏伟一行人顺着线索敲响了“中介人”的门。
中介人叫王眉,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妇女。
王眉这人微胖,看上去很和善,很容易给不知情的人以莫名的好感。
但是蒋宏伟与之略一交谈,就知道对方内里城府估计都快够上宁城大桥上的江水了。
——不论蒋宏伟他们怎么问,对方都只装傻充愣地一概说不知道。
眼皮都不眨一下地撇清了自己在其中所担当的角色不说,听见是有特定的人实名举报了她之后还颇为骇然地“啊”了一声,抚掌骂道:“不知道是谁这么黑心,无缘无故地往我头上扣这种违法乱纪的帽子!”
说着,她扫了一眼门外,低声和蒋宏伟他们补充道:“我先前倒是撞破过一起倒卖孩子的事,但是我偷摸着跑去镇上举报了,料想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记恨下了……”
王眉将那事的前因后果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要不是蒋择认定了那位中年妇女在那种情形之下说的应该不是“报复式”的谎话,包括杨麻子在内的那些围观的群众又对此事持以沉默不语的态度的话,他兴许也就信了。
但蒋宏伟也不声张,他只问对方:“被你举报的那两人是谁?”
王眉对此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一个是隔壁村的孙前,被逮进去思想教育了一阵子。另一个则是外乡人,是个不认识的生面孔,镇上的警官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提前收到消息地跑没影了,所以至今也没抓住。”
蒋宏伟闻言回眸,冲着他手底下的人抬了一下下巴。
对方会意,掏出了那个在逃拐卖犯的照片,诈问道:“是这人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已经抓到了。”
滴水不漏地应答了半天的王眉的脸上转瞬即逝地闪过了一丝慌乱。
方才还把当日的一切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的人忽然如同失忆了一般地回答:“可能吧,对方具体的长相我也记不太清了。”
所假借的托词则是“时间过去太久了”。
就像是周文能把捡到周一当天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却记不清楚自己在那前后几天做过什么事一样。
八成都是他们提前在心里编排过了千万遍的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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