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美
温三眼瞧着自家王爷竟然连王爷袍子都穿上了,惊得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几乎要滚到地上去。
“王爷,咱,咱们真去接风啊。”那可是杀神,抬手便杀一个人!
温酒扬起大红的袍子,甚是满意,接风就该这般喜庆不是么,一边回道:“去,缘何不去。”
老舅子昨儿个约他进宫面圣,谈的就是给杀神接风一事。
这报酬么,便是一幅画,一幅温酒肖想已久的美人画。
“温叔,谢将军的接风宴可都准备齐全了?”
温三急得跳脚,温酒却仍是一幅春风得意的模样。
因着笑意深,倒显得那双肿胀的凤眼多了几分俏皮。
温儒低头点册子,回道:“一早便布置齐全了,这个时辰想来谢将军的府邸也该布置妥当了。厨子我方才打发了过去,食材都是连夜备好的,最多一个时辰便能出席。”
温三瞪圆了眼:“王爷,怎的还有席面呀?!”
温酒捏了个改良后的汤婆子,披上披风,笑意吟吟登上马车。
他对杀神谢长风着实不感兴趣,但老舅子手里那副画他可是肖想已久。
画的也不是旁人,正是人人闭口不谈的已逝的六皇子。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①”温酒含眉一笑,朗声道:“出发。”
天已大亮。
面摊子老板温着面汤,翘首望向城门方向。
不一会儿,人群攒动起来。
“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街上行人立即默契地列在两边,将中心空了出来。
十来个风尘仆仆做将士打扮的男人出现在面摊老板视野。
老板脸上堆着笑,迎上去:“军爷,舟车劳顿,吃完热面驱驱寒。”
为首的男人大笑道:“兄弟们,这儿竟然还有个不怕咱们的哈哈哈。”
“军爷说笑了。”老板憨笑一声,手脚麻利地捞了十来碗面,送上桌,“军爷们为大晋出生入死,一碗热汤面老身还是送得起的。”
男人哈哈直笑,却没留步,只道:“听闻圣上钦点了清乐王给咱们将军接风洗尘,你这碗面的情份俺们兄弟记下了,但王爷的面子可不好不给。接着。”说着,便扔了枚银锭子给老板。
老板下意识接在手里,再抬头,十来个军爷已经走远了。
他方回身准备收摊,却又见十来个着蓝布衣佩鲜红胸章的人急切跑来,其中还跟了个衣着华丽的小少年。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跑了两步便气喘吁吁,满面通红。
一群人护着少年一屁股坐在老板的条凳上。
一个蓝衣人挥袖扫翻了桌面上的面条,惊得老板连忙就地跪下,头也不敢抬起来。
少年喘着粗气骂道:“他,他娘的,这群畜生怎,怎地跑得那,那般快,累,累死小爷了!”
“可不就是牲畜才能跑得这般快么。少爷,咱们还追吗?”蓝衣人哈腰弓背小心翼翼问道。
少年许是被气恼了,捏拳往桌面捶去。旁边的随从阻止不及,少年不沾阳春水的手眨眼便被桌面的倒刺勾了一条血痕出来。
蓝衣人这下反应倒是极快,一脚将桌子粗鲁地踹了出去,张口就将事情怪在了面摊老板身上,恶狠狠说:“好个低贱的泥腿子,我家少爷也敢陷害?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礼部尚书的独子!都看着干什么,这泥腿子意欲杀害礼部尚书公子爷,给我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面摊子老板似是深谙此理,埋头未曾发一言,很快便被三五个大汉打得从地上爬不起来了。
前面军爷打赏的银锭子骨碌碌滚到地上,清脆脆地响。
一人眼疾手快,偷摸着捡起来便塞到自己怀里,接着便是又踢打又撕扯,只恨不得从人身上再扒拉出更多的银锭子来。
似是看手下打还不解气,少年气呼呼站起来,使了吃奶的劲儿搬起条凳,朝着瘫在地上的老板砸去。
嘴里还说着发狠的话:“老不死的见阎王去吧!”
一枚忽地石子破空而来。
少年手背吃痛,“啊”了一声下意识松开凳子。
凳子砸到脚背,又捂着脚单脚“嗷嗷”地跳起来。
“谁,谁暗算小爷!滚出来!”
谢长风穿着一身灰质粗布袍子,三千青丝任由一根仿佛刚从枝头折下来的活树枝草草别着,配上脚上那双短了一截的破布鞋,若非一身气质皎如玉树临风前②,说是个捡了他人衣裳的乞丐也不为过。
他不发一言走过来,每一步都宛若带着千钧之势,叫人心生胆寒。
一双半敛的眸子更若暗夜射寒星,淬了寒冬腊月里的雪霜般的冷。
“你,你贱民胆敢伤小爷!”少年由着几个蓝衣紧紧围住往后退了两步,张牙舞爪责问。
谢长风扶起老板,又弯腰扶正凳子,掀了袍子,坐到另一张桌子边上。
那桌子上未被收起的面还冒着热气。
“店家,这面可还卖?”他轻声问,声音如春日里叮咚纯澈的溪水,和他一身不合体的粗布麻衣行头委实不配。
店家颠着伤腿,双手奉上筷子,声音有些哑:“面是不卖的,前面军爷已然付过银子了。公子要吃,老身相信军爷们也是愿意送的。”
谢长风接了筷子,当真慢条斯理吃起面条来。
少年气急了,扬手怒喝:“都愣着干什么,打,给小爷狠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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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三架着马车,那马车足足有街道般宽,通体金碧辉煌,车身镶金戴银奢靡无度,车帘坠着的碧玉明珠更是数不胜数。便是车轱辘上也套了减震用的兽皮。
“王爷,舅老爷一副画便将王爷打发了,三儿替王爷不值。咱们清乐王府什么样的画都不缺,王爷怎的偏就为了一副画接了这苦差事。”温三眉头皱出一道山“川”,小嘴嘟哝得跟葫芦嘴儿似的。
温酒单手托腮,车帘掀了一半,拿金蚕丝带挂在金钩子上,凤眼微眯:“缺,真缺!”
温三说:“王爷喜欢美人,满大晋的活美人有几个不愿意跟王爷过日子的,偏王爷一个都不挑,非得要个画中美人,亏,亏惨了。”
温酒随手摸了根玉笛,轻巧巧落在温三脑瓜子上:“毛都不曾长齐的小子,怎懂得何为美——人——”
温酒的话音泯在瑟瑟寒风中。
他倒吸一口凉气,又随手将敲温三的玉笛往伸手一扔,喃喃道:“三儿啊三儿,你可真是爷的宝贝儿。”
温三忙伸手捂紧衣领,满脸惶然之色,颤颤巍巍说:“王,王爷,三,三儿毛都未曾长齐,况,况且三儿喜欢女娃娃!”
温酒别他一眼,挥手叫停马车,笑意漫至全身,指着谢长风道:“瞧,活的大美人。”
温三打小便跟着温酒,看美人的眼光自是不差的,只见那穿着粗布麻衣的美人身量颀长,气质又淡如松柏,便是瞧着便若有冷香扑鼻似的。再瞧着,对方穿着打扮朴素至极,与乞儿有得一拼。这样的美人多半是个落榜的穷苦书生。
长得美,又穷苦,无权无势。清苦平民美人配多金闲散王爷,天赐良缘啊!
温酒方又想到两句诗,温三却急急催道:“王爷,愣着干什么呀,英雄救美再不去就晚啦!”
催着便替自家王爷做了个主,抬手怒喝道:“住手!”
温酒清了清嗓,检查了一番衣着,踩着玉凳,捧着裹了一层纯白兔毛的汤婆子,眸中带笑,如谪仙降临,踏着五彩祥云,飘至事故现场。
“以少欺多,胜之不武。”温酒余光扫着淡定自若的美男子,昂首挺胸以维持英雄气概,“不知这位公子做了何事让诸位这般气愤?”
晋都冬日冷寒风萧瑟,大雪纷飞,温酒又自是受不得冷的身子骨,故而此刻正是狐裘披风加身,纯白的皮毛披风上带着一个大大的兔绒帽子,将他整个人裹得圆润可爱,叫人看不出半分骇人的气概来。
那为首的蓝衣人见着这样一个富贵公子哥儿,一时间也没想起是哪一号人物,更是没往清乐王身上想,便估摸着这小白脸怕不是哪家楼里出来的倌儿,呸了一声便狐假虎威啐道:“尚书少爷的事儿你也配问!”
“尚书?”温酒瞧向龇牙咧嘴的少年,想起了,“原来是礼部尚书的公子,贾铮。”
“怎么样,怕了吧!”
温酒换了个姿势凹造型,将完美的背影露给美男子,本人笑得如沐春风,四十五度俯视众人慈祥一笑:“既是官家之子,见了本王怎如此不懂礼数呢?”
温三十分上道,双手捧起印玺中气十足喊道:“拜见清乐王!”
贾铮身子一抖,方才嚣张跋扈的蓝衣人更是两眼一翻了,晕了过去。
温酒觉摸着自己男人的气概表现得足了,含笑回身,一声“公子”才唤了个“g”音,但目光所及,哪里还有美男子的身影。
“三,三儿,你家王爷方才好像出现幻觉了。”他竟瞧见了比画中人还美的大活人,果然是饥渴到幻觉了吗?
温三亦挠头:“咦,那公子何时走的?”
温酒颇恼,撵走了贾铮一行人,赏了面摊子老板一枚金元宝,垂头丧气回马车上,跟着便是一顿捶胸顿足。
忙活一场,连个名字都没能问上,有辱名声,实在有辱名声!
温三只得安慰说:“王爷,只要人在晋都,王爷还怕人跑了不成?依三儿瞧着,那贾铮势必还要纠缠未来王妃呢,咱们只要跟着贾铮,何愁找不到未来王妃?”
当今礼部尚书就一子,嚣张跋扈的性子远近闻名,得罪了贾铮岂会这般轻易便被放过。
温酒立时转丧为喜,“未来王妃,三儿,这月的月钱翻一倍!”
他单手磨蹭着下巴,寻思着这接风宴还要不要去了,画中人是美,可美不过大活人,况且还得见着个尖嘴猴腮的丑八怪,亏,着实亏大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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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白石郎曲》
②:《饮中八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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