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魏盟约

第2章 秦魏盟约

大魏襄王二十三年(公元前296年)十二月,魏无忌穿越之后的第二个月,封陵城内官署的内朝。

其父魏太子遫奉命与秦国使者交接边关事务,并履行双方刚刚在魏都定下的盟约。这会,身着赤色冕服的魏公子遫正襟危坐于主座,正满脸堆笑的看着左位上的一名男子。

此人身着黑色深衣,上绣两条精细的玄鸟,或有华虫若隐若现。内里嵌着一套黑色的锁甲,面貌齐伟,双眼微闭,怡然自得,似乎并未把在座的一众魏国官员放在眼里,他身后的两名秦国士兵肃杀冷冽,神色冷漠。

“魏将军,这是我国王上对将军的一点小小的心意。”

听到这一声恭维的话,以及箱子触地的声音,魏冉的眼皮终于轻轻颤动,他在瞥了一眼箱子里的黄金之后,抬眼看向魏公子遫,僵着的一副嘴脸也挤出了几分笑容,他故作惊讶地道:“哦?魏国王上也知晓我小小魏冉?”

“那是自然!王父这几年每每谈及大秦国,自是少不了要赞扬魏将军,对雍容阔度的宣太后也是敬仰有加,”

公子遫在提及将军的时候,尤其加重了语气,事实上魏冉作为宣太后芈月的异母弟,有从龙护驾之功,熬到四年前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够升迁相邦,谁料前有赵人楼缓挡路(秦昭襄王为赵武灵王拥立,此时秦齐亲近,赵国遂遣楼缓为秦国相邦。),后有薛君插足(孟尝君),魏冉在相邦的位子上还没坐热乎,就被从齐国来的田文给挤了下去,不可谓不气闷。

为此,他这个秦国的小舅子没少挨各诸侯国笑话,魏公子遫一边讽刺魏冉一边摆手,前嘴讥讽后手送钱,又一箱子金饼摆在堂下,“这一份,自是本太子的心意。”

魏冉的笑容更浓了,所谓举拳不打送钱人,伸手不打笑脸人,作为一国大将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不动声色的举起酒杯,与公子遫遥相对饮,等到饮酒毕,他立马一使颜色,身后的两名秦兵就果断下堂抬走了两箱金饼。

“太子殿下,今日两国交接领土,我王特命我,务必将封陵及河外土亲手交到殿下手中,公子既邀我入官署小座,又赠黄金千两,想必必是有所求于我魏冉,我魏冉是个粗人,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闻言,公子遫的笑脸也是僵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才平静地说:“魏将军想必也知道,如今我父王亲齐拢韩,诸国局势完全倾倒于齐国,贵国前年刚刚在函谷关遭到败绩,也皆因薛公合纵之故,虽说今次贵国主动与我魏国修好,可大秦,强虽强,却见利忘义,乃虎狼之国,本公子既身为魏国国相,就不得不向魏将军讨要个期限。”

四年前,声名显赫的的靖郭君之子,孟尝君田文入秦为使,秦王久仰其名,遂拜为相国。

然而当时的秦国,昭襄王嬴稷暗弱,政权完全把握在宣太后及其外戚手中,根本不把田文放在眼里。

恼羞成怒的孟尝君逃归齐国后再度称相,纠集齐、魏、韩三国之力合纵攻秦,最终攻破函谷关,海内震颤。

要知道自秦孝公建函谷关以来,从未有人攻破过这座秦国雄关,而孟尝君之武功,也正代表着齐国之武功,于是诸国形势为之一变。

介于先前昭襄王扣留楚怀王,楚国对秦国的态度明眛不定,齐国历经齐威王、齐宣王两代明君,国势强盛,秦宣太后不得不试图拉拢三晋中较弱的魏、韩。

“什么期限?”听到过去对自己谦恭卑下的魏国太子竟也敢用这种近乎威胁的语气质问自己,魏冉的心中是很不舒服的,曾几何时,魏太子亲自到秦都咸阳拜见自己,低头哈腰,完全是一副藩国的姿态,就连魏国对秦国的国书上,也是以‘我’来自称国,以‘朝拜秦国’来尽显谦卑。

而造成如今的态势,皆是因为他那愚蠢的大侄子秦王!

扣留自己母后的宗族族长楚怀王,还邀请齐国宗室之后田文来秦国为相,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最后生生让田文找到讨伐秦国的借口,而攻破函谷关,也代表着秦国的国运实际上已经受到了威胁。

见到魏冉有些阴晴不定的神色,公子遫心中暗爽,表面却不动神色地笑道:“魏将军曾寇魏,我魏国也算是将军的故乡了,事到如今,将军身为秦国宗室之外戚,手握重权,就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国寡民。我所说的期限,自然是秦国与魏国和约的期限。”

“哦!”魏冉突然一副明悟的样子,拍了拍桌子,装作很兴奋的样子,“太子殿下说的是这张和约啊,这上面不是写了嘛,这个这个永结联好、兄弟之邦。”

“魏将军莫要说笑了,众所周知,秦国,虎狼也!”

魏公子遫敢说这话不是没根据的,事实上秦国也很乐意山东六国称自己为虎狼之国,这就跟六百多年前的楚王熊渠一样,当时的诸侯国互相讨伐之前都需要先置战书给对方,陈述对方的罪名,然后再出兵讨伐,楚王熊渠伐鄂就是不宣而战,违背周礼,熊渠直接说:“我,蛮夷也!”意思就是咱楚国是流氓咱怕谁,不兴你们那一套,想揍你就揍你,该拓土就拓土,能动手的事情绝逼少吵吵。

而秦国如今的战争扩张,同当年的楚国如出一辙。

“那太子想要我说什么?难不成想要我魏冉,给你们魏国一个保证?”

“魏将军您觉得呢?”

魏冉闻言,眼睛眯了起来,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公子遫,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太子殿下,你是还没长大吗?竟还向敌国的将军要一个和平的期限!”

公子遫也笑,他缓缓起身,直视魏冉,“魏将军口误了,我们刚刚结盟,我们乃是盟国。”

魏冉看着眼前的魏国公子遫、魏国的太子兼国相,他忽然觉得此人甚是荒谬,于是顿然而起,“太子殿下,签约、合盟,以及归还土地,是我秦国与魏国既定的国策,此番既然已经完成,还容本将军礼数不周,要尽早返国禀告我王。”

魏冉说罢头也不回的往厅外走,完全就是一副怠慢公子遫的样子,周遭的随从魏国官员更是看也不看,霸道至极,而更令人可悲的是,魏国一众将领和士兵虽然面有怒色,却敢怒不敢言,连拔剑怒斥的勇气都没有。

见到此等状况,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遫也愕然,旋即轻叹一口气。

弱国无外交,这魏冉不过是仗着他姐姐芈月的亲才忝列大上造之爵位,如今面对一盟国太子,竟也如此无礼。

“哥,这魏冉好大的威风,此次明摆着是秦国战败,主动割地求和,竟敢对君父如此无礼?”随魏公子遫一道前来封陵的魏无忌躲在扆的后头,巴望着小脑袋偷窥堂内的情况,愤愤不平的嘀咕道。

身高七尺的魏圉站在他身后,闻言,俯身小声道:“你懂什么?人家秦国兵强马壮的,现在是迫于齐国的威慑才割还河外和封陵的土地给我们的,哪天诸国的风声一变,那这和约也就做不得数啦!”

魏无忌一脸懵懂,盟约是庄重的,是神圣的,不仅象征着两国朝廷的意志,也代表着两国平民的愿景,“怎么就做不得数了?白纸黑字的,真凭实据。”

魏圉见魏无忌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的在他头上锤了一下,“平日里让你多了解政局,你非要看什么《春秋》、《墨子》,那些都是士人用来洗脑的玩意,你懂了有什么用?能富国强民吗?”

魏无忌闻言也是有些诧异,他却是没想到,在他穿越之前的魏无忌竟然还读过《春秋》和《墨子》,在他印象里,魏无忌完完全全就是个政客,擅长的也是纵横术以及兵法,他甚至还留存了一本叫做《魏公子兵法》的兵书。

不过诧异归诧异,气势上却是不能输了,魏无忌不服气的怼道:“怎么不能富国强民了?大父不就接见过孟子,先祖文侯建河西学宫,师尊子夏、田子方,客段木干,这些人,不都是大儒!”

说到这些古学,魏圉自是比不上勤奋读书的魏无忌,魏无忌再如何说也是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和高考洗礼过的人,魏圉当即张口结舌。

“其后,魏文侯用西门豹而河内称治,以乐羊克中山。。。。。。”

“行行行。。。能别老翻老黄历。我大魏称霸百年的历史都快被你念叨几百遍了。关键问题是,说那些玩意有什么用?”

魏无忌露出阴恻恻的笑容,捅了捅魏圉的屁股,贼兮兮地道:“怎么没用,我在给你壮胆气呢!哥你想想咱们魏人先祖的光辉事迹,去拦下那魏冉,趁他还没出前厅!”

“我去拦他?我脑残?”魏圉莫名其妙。

“你还不懂父亲心思吗?方才魏冉甩手走人的时候,父亲可是叹气了的,咱们跟父亲出来这么久,你有见过父亲表露出什么情绪吗?父亲这时竟然叹气了,说明他心中是伤心至极的。”

“父亲生那魏冉的气了?”魏圉有些不明所以。

“那是自然!”魏无忌有些无语,他有些怀疑这个嫡长哥哥的脑回路了,话说他当年是如何当上魏王的?难道就凭所谓的嫡长子继承制?

“父亲生魏冉气,但因为秦国强大,所以才敢怒不敢言,而底下的官员一是害怕秦国,二是如果现在出头了,魏秦两国难免丢了面子,到时父亲势必要拿此人开刀祭天,这叫做明哲保身。可大哥,你可就不一样了!你是爹的嫡长子!再怎么闹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上去震慑震慑那魏冉小贼,再慷慨激言一番,狠狠打击一下秦国的嚣张气焰。”

“你这样做,爹虽然表面生气,但内心却极为欣慰,而底下那群魏国臣子见到哥你如此忠勇,也会对你多加赞赏,一来二去就能增加大哥的威望,到时还愁没有门客来投嘛?”

这番话说出来,魏圉的眼睛是越来越亮,蠕动的表情都表现出他此刻的意动,他略微抽了抽鼻子,道:“有这么好?”

“磨磨唧唧的!要不是我还小,挡不住那魏冉,我就直接上了!”魏无忌一翻白眼,再继续蛊惑道,“吾辈魏国宗族公子,尚在年少,鲜衣怒马,一怒而士大夫惧,他魏冉一个盗贼辈出身的家伙,大哥你怕他什么!我就问哥你一句,你恨不恨这该死的秦国!”

“恨!”这魏圉尚在青葱少年,内心的那把火显然还要燃上三分,被魏无忌一勾顿时就火漫青葱,快步直往厅堂口走去。

“我的天!”他身后的魏无忌这时反而措手不及了,他没想到他这哥哥,未来畏秦入虎的魏安釐王年轻时竟还有这样一番血性。

“站住!”只见年轻的魏圉浩气荡然,神情肃穆至极,横剑立于厅堂正门,非常完美的挡住了魏冉的去路,“秦国的魏大将军!我爹,乃是魏襄王之嫡长子,受封安邑,领政魏国国相,他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魏冉见到眼前的少年,心里着实转了几番,他本来就藏着火气,如果出来个无名小辈说不定他直接就拔刀砍了,可偏偏出来挡路的这小子,是魏太子的嫡长子,这可就不是个他能意气用事的主了。

果然,就在魏冉思绪翻转的这片刻时间里,秦兵和魏兵已然相继拔刀,场面一时竟是紧张起来。

而魏冉身后的公子遫此刻竟也销声匿迹,无半点反应。

有意思!这魏太子,竟然想拿我当他儿子的试金石,也不怕我这块金太硬,把他儿子磕着了!

魏冉紧绷的面庞突然如棉花般松下来,他抬手朝两边挪了挪,示意两旁的秦兵退下,这才朝魏圉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语气也是玩味起来:“我还以为是谁,竟有如此胆气敢拦下秦人,原来这魏人中也还有那么几个有胆气的!魏公子圉,好胆气!”

“魏将军,魏国国相,在问你话!”

“本将军说了,请恕我礼数不周,不能回答此等旷世难题。”

魏圉此刻胆气反倒甚佳,他拖剑向前迈上一步,声音冷冽起来:“魏将军,请回答魏国太子的问题!”

“哈哈哈哈!本将军就是不答!你能奈我何?莫不是,你要杀了我魏冉!”

魏冉竟然从怀里揣出一份帛书,那正是秦魏两国关于此次和约的盟书,他嚣张的抬起来,又嚣张的松手掉在了地上,

“魏冉今日便把话放在这!今日秦国还给你们的土地、人民、山川、城池,只不过是暂时的寄存!不需要多久,我魏冉将亲自把他们,一个一个收回来!”

“如何!魏公子圉要杀我否!魏太子要撕毁盟书否!”

魏冉霸道至极,回首扫视堂下诸卿,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你!”魏公子圉面色通红,手中剑缓缓举起,却迟迟挥不下去。

“将军!”左右秦兵皆勃然变色,再度上前,却被魏冉一瞪眼给呵斥了回去,他连表情也开始玩味的看着魏圉,“魏公子,敢杀我否?”

“够了。”双方正在剑拔弩张,而魏公子圉此刻也正处于骑虎难下的时刻,一直立在主座的公子遫突然出声,平静至极,“魏圉,把剑收起来,退下。”

“君父。。。可他!”

公子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说:“退下。”

接着,公子遫缓缓起身,他轻拂衣袖,风轻云淡的从主座下堂,走到魏冉面前,朝后者作揖。

“秦国大良造魏冉将军,犬子多有得罪,还请多加包涵。”

“呵呵!为之奈何!”魏冉眼睛都快长头顶上了,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公子遫的下一句话给呛着了。

“不过他也都说的是一些实话。”

公子遫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此刻在他面前的是多年的挚友,

“魏冉将军对魏国太子礼数不周,以礼论之,该罚,这便是理。可如果就实际而论,魏国危如累卵,实担不起杀魏将军的风险,因此这魏将军的头,便暂时寄在您的脖子上吧。”

“至于这秦魏两国的和约,吾等史官自是要收录,记载的,秦国败绩于我魏国而被迫割地求和,这样的事犹让我想起百年前,我魏将吴起以五万武卒败绩秦军五十万,夺河西,城临晋。魏将军,你今日来办的事情,可不是什么秦人值得荣耀的事情。”

公子遫缓缓将掉在地上的帛书捡起来,卷成卷轴,缓缓塞进魏冉怀里,他轻轻拍了拍魏冉的衣袖,一双眸子深沉似海的看着他,

“魏将军,你手中的卷轴是秦人的耻辱,而做这件事的你,就是秦国的罪人。”

躲在扆后头看戏的魏无忌那叫一个激动,这是个高手!没成想,他这个其貌不扬的爹竟是个高手!三言两语就把那魏冉说的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待到秦军离去,魏公子遫才缓缓坐回主位的席子上,他朝堂下诸卿一一看去,良久,突然冷声道:

“莫忘。。。今日之辱,莫忘。。。魏国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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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战国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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