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魏公子圉(2)(4000)
‘中都’城外赵军大营,赵主父并未入睡,而是端坐主营在沉思一些问题,他的下首则分别坐着他的嫡长子‘赵章’以及辅佐‘赵章’的田不礼。
汾水之战赵军的溃败,目前已经有了具体的损失统计,经军司寇回报,此次秦赵会战,赵军战死者四千余,失踪者数百,而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这样一来,此时赵军在西线的‘胡服赵骑’,还具有战斗力的顶多不超过一万两千余,而他们对面,还有四万秦军。
“若秦军继续来攻,儿臣还是主张野战,以一万胡服赵骑牵制秦军主力,使其龟缩不出。”
田不礼听了赵章的战法,却是不甚赞同,他道:“秦军若不与我军赵骑纠缠,而直攻‘中都’,又当如何?”
“如此说,与秦人最关键的矛盾,便还是那‘老楚王’。”田不礼转身向‘赵主父’作揖,道:“主父不若早遣其离赵,‘老楚王’若不在我赵国,秦人也定不会死缠烂打。”
‘赵章’沉吟一番,他道:“明日那楚国公子就会与‘老楚王’会面,且看他们如何分说,如果‘老楚王’真的愿意与我赵国签订盟约、合纵攻秦,就当场把这盟约给签下了,吾等也好安心。”
赵章说此话时,还不忘向赵主父看去,他这是想效仿当初‘赵主父’扶持燕公子‘职’一般,在自己家里和人家签下盟约,以此来讨‘赵主父’的欢心。
赵主父却道:“人可以送走,盟约却签不得。章儿不要忘了,这楚国已经有了新王。”
“父亲的意思是?”
“老楚王与其庶弟‘鄂君熊启’是否一心,我们根本无法确定,而‘老楚王’一旦回国,势必要引发与其长子熊横的夺位之争。”
“父亲是觉得,‘老楚王’失权已久,回去能夺回王位的几率很小。”
赵主父微微颔首,他笑道:“我救这‘老楚王’,一是出于道义,二也是为了结一个善缘,若他能夺回王位,自是最好;若他败了,楚国与我赵国中间隔了韩、魏两国,他也奈何不得我们。”
赵章闻言,也是微微诧异的张了张嘴,与田不礼对视一眼,拱手作揖道:“主父英明!”
三人正在谈话间,外头车骑将牛翦却是急步走了进来,他负责今夜赵军营中的防务,此刻满脸焦急之色,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
“主父,出事了!前番来吾等营中的魏人使者,于寅时在营中自相残杀,此刻已是一死三伤!”
“你说什么?”‘赵主父’面露惊疑,整个人直接站起身子,“局面可曾控制下来?死的是谁,伤得又是谁?那位老宦者可曾有事?”
“主父,这正是属下为难的地方,那名老宦者,此刻还劫持着一名魏国使臣!”
‘赵主父’听到这话,瞬间明白是吴埙杀死了一名魏国使臣,方才还紧张的神情也是冷酷下来,他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他倒是没想到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在这关键时刻竟能爆发出如此杀伤力。
而他想要保住的魏公子无忌,又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让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舍命相护住。
他身旁的赵章道:“父亲,可要儿臣去处理一下?”
“不,我亲自去。”赵主父缓缓摇头,他似乎隐隐察觉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群魏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深更半夜的在赵营中突然搏杀?
若不是遇到了最危险的情况,双方也不可能如此决绝的翻脸。
忽地,‘赵主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整个躯体一下战栗起来,满目尽是惊疑之色!
此时的节气已近黎明,漆黑的天空有些微弱的光亮,而赵军中的一处营地此时却比天空还要明亮,数十根火把竖立在营帐之外,赵卒已是将此地围绕的水泄不通,营地入口处,有一支自黑暗中倒在外面的手臂,其上握着一只小短剑,有鲜缓自肘腋缓缓流出,渗在泥地中。像是里头的人在临死前,拼命想要往外逃却没有成功,最后倒在的营帐前的模样,而也正是这支半露出的手臂,让巡逻的赵卒发现了魏国使臣营帐中的异样。
“让开,都让开,主父至!”
听到牛翦惯有的大嗓门,赵卒纷纷抬头看去,在见到他身后雍容的身姿后,也是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赵主父走到营门前,只能看到营帐中微暗的烛光幽幽的摇摆,那名老宦者端坐的背影被映射在帐面上,如同枯柴一般。
“吴大家!”‘赵主父’轻轻的唤了一声,里头却是毫无动静,依旧静谧无声。
‘赵主父’又道:
“吴大家,孤是赵雍,赵主父!吴大家若是有什么冤屈,尽可以找我赵氏分说,吴大家有恩于我赵国,赵雍定然义不容辞!”
‘赵主父’顿了顿,见里头还是没有动静,却是朝营中迈进一小步,声音也是更加紧致平静起来,
“吴大家,现在,先放下魏国的使臣,此乃我赵军营地,魏臣无端惨死,我赵雍如何与魏王解释?还请吴大家,理解我赵氏的苦衷!”
赵雍说此话时,他身后的赵章、牛翦以及一众赵卒精锐也是缓缓朝营帐里压了进去,赵雍年轻时也曾胡服骑射、悉习武艺,在靠近帷幕之时忽然大叫一声,手中赵剑迎空劈下,木屑飞溅之间,整个营帐的支柱被斩为两端,旋即赵卒一拥而入,将整个端坐于茵席之上的吴埙团团围住。
营帐前席的床位边,一名魏国使臣瘫软在地,胸口插着一把短剑,而吴埙就坐在他的前头,双手染血,垂在膝间,他的脚下也倒着一名魏国使臣,此人手中握住的短剑正刺在吴埙的腹中,流出鲜血此时已是染红了漆案,缓缓向地板上渗去。
“这...”
赵章等人见到此幕,愕然不已,反倒是田不礼率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探吴埙的气息,然后慌张地道,“主父,老宦者还活着!”
“来人!军医!急救!务必将老宦者的命给孤救回来!”
‘赵主父’在仓猝之间迅速做出对策,他缓缓探手过去,将插入吴埙腹中的短剑死死摁住,持这只短剑的人当时已经濒死,是以临死一击的力道并不致死,而吴埙在等死期间也并没有将短剑拔出,这才适度止血,救了他一条老命。
那名倒在吴埙脚下的魏国使臣,面色狰狞,怒目横睁,似乎在临死前有什么惊天的秘密要说出口,他另一只抖动的手臂,竟是在胸口边缘留下了一道字迹。
这些扭曲的篆文,颇为诡异,被搬动尸体的赵卒所发现。
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公子在赵...’
这赵字之后,这名魏国使臣只来得及写了一个‘口’字,便力尽而亡!
‘赵主父’端详字迹良久,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缓缓直起身,看了眼昏死过去的吴埙,朝整个营帐扫了过去,他忽然厉声道:
“搜!将这处营地,以及魏人使臣去过的地方,都给孤仔仔细细的搜过去!一个细节也不能放过,辰时之前,将所有可疑的证物,尽数交到孤的营中!”
赵主父说完,在确认吴埙已无生命危险之后,才在赵章、田不礼的陪同下仓惶离去,现场则由牛翦接替处理,他在回到主营之后,整个人直接颓然下来。
一日之内,‘主父’赵雍便连番遭受打击,先是与秦人的会战大败,挫伤了此前战无不胜的‘胡服赵骑’之锐气,接着,劝说自己来会晤‘老楚王’的魏国宦者令吴埙,无端与自家魏人残杀,而现在更是有讯息透露出,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的庶公子‘魏无忌’此刻竟似乎在藏匿在赵地。
‘这个魏无忌,他到底在哪里?’
‘赵主父’默然半晌,忽然开口道:“能引发他们半夜突然厮杀的唯一可能,就是那名魏国庶子魏无忌现身了!”‘赵主父’说着,恼怒的一掌拍在案几上,愤怒地道,
“我赵军大营!先是被秦人袭营成功,酿成大溃败之战局,如今一名尚未弱冠的缚鸡庶子,也敢在其中入无止境!牛翦这群废物!‘胡服赵骑’十年威名,全都要毁在他们手中!”
“父亲!父亲息怒!”赵章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赵主父’发如此大的火气了,自从赵国‘胡服改革’以来,‘赵主父’后半生的政治、军事生涯就一直顺风顺水,无论是诸侯各国还是国内,都认同其为‘雄主’,可自从这次回师对上秦军以来,他以及他身后的赵国,仿佛一下子就转霉运了。
难道我赵雍,一辈子都无法与秦人为敌了么?
‘赵主父’时至今日都记得,二十多年前的赵国,历经‘五国伐秦’、‘三晋伐秦’、‘西阳之战’、‘赵庄之战’,为秦人所斩杀之赵卒几近二十万!是以他才铭记耻辱,锐意改革,可二十多年过去,虽然赵国看似已经强大了很多,可一旦对上秦国,似乎还是如当初一般疲软无力、无可奈何!
这是‘赵主父’的一块心病!这块心病让一直以来雍容深沉的他变得烦闷急躁。
田不礼作为文臣,颇能揣摩主上心思,他此刻自是知道‘赵主父’心中所想的烦恼,他说道:
“‘主父’无需忧愁,其实‘主父’仔细想一想,我赵军之所以要回军与秦军作战,这全是因为一个人呐!”
“‘老楚王’?”
田不礼摇头,他意味深长地道:“‘老楚王’只是个饵食罢了,外臣讲的,是下饵的人。”
“魏国宦者令吴埙!”
“魏国人?魏国人为什么要掺和楚人的浑水?”赵章有些不解,田不礼这时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赵主父’似乎被田不礼的话点醒,他扶了扶前额,缓缓道:“田相的意思是说,魏国老宦者身后的庶子,想利用‘老楚王’做文章?”
田不礼道:“‘主父’不要忘了魏国使臣所说,魏国老王新丧,新王登基,太子之位,如今可是悬而未定!”
田不礼此话方毕,帐外却是传来赵卒的通报声,旋即便是有一张‘帛书’呈到了‘赵主父’的漆案上,据赵卒禀报,这是一名魏国使臣的贴身信件。
上书:【魏公子圉亲笔书,曰:先王宦者令吴埙通敌叛国,与庶公子魏无忌勾结入赵。】
【目前行踪未定、目的不知、证据难确。】
【王后‘翟氏’欲以告王上,然大公子以为:行踪不定则无法除后患;目的不知则无法行对策;证据难确则无法置其于死地。是以遣无忌公子之侍女与臣共入赵,先见赵王、再见赵主父,伺机以寻无忌公子之踪迹,寻到之日,以侍女探之,大公子已咐侍女密计,若侍女半夜而归,则按兵不动;若侍女一夜未归,则行王法以诛逆臣贼子,大公子携诏命以准臣便宜行事!】
【——魏使,翟匡上奉。】
‘赵主父’览毕,又将此帛书递予赵章与田不礼观览,他冷笑道:“果不出田相所料,魏国公子夺嫡之争,竟然算计到我赵国眼皮底下来了!”
田不礼观完‘帛书’,神情也是凝重起来,他起身道:“‘主父’,这魏国大公子,用心险恶啊!”
“他想置其庶弟于死地,使其再无翻身的余地,这样的谋略倒也够狠!”赵章赞叹一声,他想起了自己与其庶弟赵何当年的储位之争,如果他当初能够再心狠手辣一点,兴许现在坐镇邯郸运筹帷幄的赵王,就是他赵章了。
对于赵章的这番感叹,田不礼却是咳嗽一声,他再次示意赵章少说话,多看眼色,现在是在‘赵主父’的眼皮子底下,他竟公然赞叹他国公子杀弟夺位,这样的思想会给‘赵主父’留下相当不好的印象。
对此,‘赵主父’却似乎毫不在意,此时的他还有更为紧要的事情要去处理,他缓缓站起身子,在营内踱步良久,最后直接看向赵章,他道:“现在就下令,立即搜查整座赵营,但凡有女人出现的地方,涉嫌人员尽数给孤扣下,章儿,你亲自带一队人马,去那楚国公子的营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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