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隐形BOSS的登场(4000)
‘中都’城并不是后来明朝的那座凤阳中都城,它地处山西太原以西,又临近秦赵边境,本应该如后世一般是一座典型的边疆城邑、军事要塞,但实际上西周在早期分封诸国时,便素有‘一城则一国’的说法,这说明西周封的国家是在太多,零零碎碎、密密麻麻,后来历经长达五百年的吞并割据,在造成了如今七国纷争的局面。
是以这些林林总总的‘小城’也是按照最标准的‘采邑’来建筑,外郭内城,城邑的中心则为官署,城池也并不大,据赵国安阳君赵章所言,不过是个两千户的食邑罢了。
两千户,案三口之家算,则有六千人,案五口之家算,则有一万人,而案‘五口征一兵’的征兵方法而言,这座‘中都’城,也不过只能动员近两千的‘赵卒’。
然而此时的‘中都’城,郭内郭外,驻扎着足有两万的赵卒(一万五千胡服骑兵、五千赵步卒)。这样大的一个负担,显然不是一座城邑就能够支撑得起的,因此每日都有‘劳役’队去往各地乡邑拨粮,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支队伍自然是往赵国旧都‘晋阳’而去。
这日,赵国的‘劳役’又如同往常一般,按常规操作即将踏上去往‘晋阳’城的路上,若是没有太大变故,他们会和以前一样按时抵达‘晋阳’,装满了粮食又按时返还‘中都’。
可今天恰恰是魏无忌会见赵氏父子以及‘老楚王’熊槐的日子,于是变故也就这么恰当的发生了。
赵国的官道上,运粮‘劳役’队的赵人尽数跪伏两侧,而官道中央则是一支绵延看不到尽头的赵国军队在行进,他们距离‘中都’城已经不远。
负责运粮队的役长辈一名凶神恶煞的赵卒喊过去问话,他走到一座酷似金銮,极尽奢华的马车旁,帷幕里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主父大人,可在‘中都’城?”
那役者答:“不知。”
“混账!”那名赵卒凶狠地道,“你可知坐在这马车中的,可是赵王!于赵王陛下回话,凡事都要三思后言!”
役者闻言,屁滚尿流,径直跪伏在地,颤抖的声调中满是恐惧与敬畏:
“贱民实在不知啊!贱民只晓得,‘中都’城前些日子来了许多贵人,然后军卒就愈来愈多,连我们这一家老小,两个儿子都去服了兵役,只轮着我这个老的去押送粮食了!这前几日又来了一大批军卒,全是穿着胡服、骑着胡马的!除此以外,以老朽的身份,多的是一步也不敢去打听。”
役者这话说出来,马车里头的赵何显然也不想再为难他,他用温润儒雅的声音传道:“成叔,他不过是个本分的黎民,何苦为难他?”
赵成啐了一口,原来他并不是一个赵卒,而是赵王何的叔叔,赵主父的弟弟,公子成。早在赵武灵王初行胡服骑射时,公子成便对赵主父意见甚大,公然带头反对‘胡服改革’,为此当时还是赵王的‘赵雍’亲自屈身来到他家中劝说,才使得‘胡服骑射’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赵成年老德高,威望日重,又是赵国宗室亲族,是以也颇得赵何倚重,而此次一力劝说赵何携重兵移驾‘中都’的诸多上卿、大夫,也皆以他和相邦‘肥义’马首是瞻。
赵成见赵王何为一名役卒开脱,也是微微摇头,他叹道:“王上仁德文儒,怜惜天下黎民,老朽自愧不如。”他说着便亲自扶起那名颤颤巍巍的老役卒,将一枚碎金付在他的手中,算是对先前无礼的赔罪。
赵国尊老,这非但是几代赵王所提倡,也是三晋由来已久的风俗,赵何初登王位,三年以来事事小心、兢兢业业,这才得到诸如赵成这样老一辈的宗族长老的信服与支持。是以赵何与赵成如今的关系倒更像是父子关系,一个执政、一个监督,而‘肥义’对于赵何而言,则更是亦师亦父。
一旁的肥义笑道:“成公子问一个老实本分的役长有些欠缺妥帖,他们虽然是队伍的领头人,但也是最为谨慎小心的人物,从不逾矩打听这些小道消息。”
“那相邦意思是?”
肥义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太仆赵文,早有宫廷卫尉提了一个泼猴似的役卒走上前来,肥义对他道:“本相听说,你是你们这群役卒中消息最灵通的一个,大家都给你取了个外号,唤作‘包打听’?”
那名年轻的役卒闻言一个哆嗦,立马跪倒在地上,道:“相邦大人在上,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甚好!”
于是赵王何顺利的从这个包打听的口中得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赵主父与安阳君赵章确实已经俱在‘中都’城中,不日就将与‘老楚王’会晤,商讨护送‘楚王回国’事宜。而令赵何一众人等感到惊异的是,在此之前‘胡服赵骑’就已然同秦军交战并且战败,虽说赵主父是以一敌五,并且没有亲自指挥,可是秦军方面也并没有排除最为精锐的部队,而仅仅是一郡之‘更卒’罢了。
赵国自‘胡服骑射’以来,未尝一败,赵主父手中精锐的‘胡服赵骑’更是百战精兵,在各诸侯国中亦是威名赫赫,如今一战而败于秦,算是给赵王何等人对秦国的又一直观的认识。
赵成倒吸一口凉气,他自幼至老,便是一直看着赵国被秦国屡屡打败,因此阴影极重,后来赵国虽在武灵王英明神武的领导下步步崛起,可是即便是英明神武的赵武灵王,在位期间也从未赢过秦国一场仗,便是如今赵国最为精锐的胡服精兵,在区区‘秦更卒’的手上也讨不到一丝的便宜!
想到这里赵成咬咬牙,鬓角之间染上一抹莫名的冷霜,他道:“王上,主父此举,乃是彻底的得罪了秦国,万万不可!‘中山国’亲近齐国,我赵国灭‘中山国’,已然得罪了齐国联盟,齐、魏、韩如今以齐国相邦‘孟尝君’为纽带,统领三军,各尽其能,连败楚、秦大国,若是有朝一日挥军北上,兵攻邯郸,我赵国又该何以自处?原本尚且有强秦在我赵国背后支撑,主父不思改善与齐国的关系,还去得罪秦国,若真酿成此等局面,我赵国岂非举世皆敌?”
至于楚国,赵成根本就没去想这个问题,如今‘老楚王’以年迈之躯,失权之姿逃至赵国,已然是丧家之犬,莫说回不到楚国,便是回了楚国也只有一死,夺回王权的可能几近于无,而再退一步说,就算‘老楚王’重夺王位,介时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楚国根本就与赵国不接壤,如何能帮助赵国抵挡齐、秦的进攻?
面对赵成的这个疑难,相邦‘肥义’也是满面凝重,然而赵成考虑的是国际外交问题,他考虑的却是国内政权的问题,赵王何虽然在邯郸已经稳坐钓鱼台,可是纵观整个赵国,赵主父赵雍的威望还是高不可攀的,原本父比子高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赵主父这时反倒生了别样的心思。
于是‘肥义’道:
“老楚王,雄主也,彼不可回国,若回国,如今秦、齐对峙的局面也将告瓦解,楚国或可重回巅峰,届时天下必将生灵涂炭,我赵国也不能幸免其中,只能随波逐流,参与其中一方,与另一方死斗,若胜,不能得大利,若败,败便不用说了!”
“可这并不是老朽力劝王上往‘中都’的原因。王上应该已经知晓,主父日前已经将代地封予章公子作封邑,而章公子如今又有‘宋王’的支持,若是再让他得到‘老楚王’甚至是楚国的支持,以公子章的嚣张跋扈,恐怕对赵国未来之时局所不利啊!”
赵何听完两位近臣一外交,一内政上的危言耸听,乍听上去还真得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顿时也不敢怠慢,他默然片刻,忽地长叹一声,帷幕之后的头颅微微低下,向公子城与肥义颔首示敬,他尚还年幼,要想和自己的长兄以及父亲扳手腕,就不得不借助一些更大的手腕。
“令前军速行,务必在今日‘老楚王’与‘主父’会晤结束之前,赶至‘中都’!请叔叔与肥傅,助寡人一臂之力。”
傅,师傅也,肥义曾是赵武灵王亲自任命之赵太子赵何的‘太子傅’,如今赵何虽为王,也一如既往的以师傅侍之,可谓孝悌宽和,不愧后人御史为其撰名曰:赵惠文王。
这时,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役卒却抖了个机灵,他道:“小人还有个不太准确的小道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王上面前,还有何不当讲,说便是!”
“小人听说,这‘老楚王’之事,非但有秦国和主父大人掺和,魏国和楚国,似乎也派公子过来了,一位叫作魏无忌,是魏太子的庶公子,还有一位熊公子则比较神秘,据说他的背后,乃是楚国‘鄂君’,小人听骑兵营中的‘娄烦尉’说,这魏公子想拿着‘老楚王’和他们魏国的大公子争位,楚国的熊公子呢,似乎是他们家的‘鄂君’想要做楚王,这才把他的长兄救回去撑门面!”
赵王何听完不做声,倒是赵成与‘肥义’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赵成突然厉声道:“这些事,你都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小人是‘曲阳’人,平日里做些运送食材的事情,自然少不了要给营中的军爷送饭,这主父身傍的王骑,自然是撬不动嘴,可那些被主父招安的‘林胡’人、‘娄烦’人嘴上却是没毛,好打听的很!”
闻言,‘肥义’却是笑了,这人能因人而异去办事,倒也圆滑的很。
赵成对此类投机倒把之辈却是痛恨的很,冷哼一声,道:“此类钻营狗苟之辈,最为人痛恶,他如今听吾等之话,已知天机,不可留!”
那小人物闻言,反倒抬头,一张稚嫩的脸庞上全然无惧,他道:“孔子言:有教无类,又主张因人施教,小人身份低贱,所以只能学低贱的本事,做低贱的事情。可是如果给小人一个机会,一个门路,小人也可以把重要的事情,做得又好又快,是以邹子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张子以连横伐交宰相于强秦,而匡子习儒,亦悉兵事;孟尝养士,位列诸侯,岂非才无可用乎?而是不得其时乎!”
“你!”
“有意思!”
赵成刚喊出句‘你’,还没来得及申饬,帷幕中的赵何却是赞叹一句,他唤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曲阳邑’、‘相如’村人,先祖曾随赵襄子力守‘晋阳’、顿挫‘智伯’,建军功二等,是以赐姓‘蔺氏’,后三世而衰,沦为田人。小人名曰蔺相如,少习儒学,又参略法家、道家之学,日夜不懈,思国虑忠,报效王上!”
这非但是自我介绍了,还顺带着自我推销了!
‘肥义’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本也起于布衣、又是狄人,功成名就之前没少有过磕磕绊绊,自是对这样的布衣才学之士颇有赞赏提携之意,相比之下,出生富贵的赵成自然觉得这类人一味的往上凑,属于不分卑贱,臭不要脸,不安好心。
不过年幼的赵何却似乎对此人很是在意,他才登基三年,所依仗的班底不过是宗亲亦或是赵主父留下的老臣,这其中鲜有自己的亲信与班底,正是需要这样的年轻有才之志士,他唤了一声身旁的宦者令,
“缪贤。”
“是。”缪贤轻应一声,他上前扶起蔺相如,与赵王何一般稚嫩的面庞上带着世故的笑容,他道,“蔺先生青年才俊,怎可屈身于此泥泞囹圄之中?不如日后就追随我王,不才缪贤,乃王上身边宦者令,下辖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蔺先生若有志,可于其中各职之下任择一属官,以充其能。”
蔺相如五体投地,雍雍拜倒,他道:“蔺氏不才,愿为缪大家之舍人,驱使左右,报效我王!”
原本注定要成为赵惠文王相邦的蔺相如,在早上许多年之前,就这般阴差阳错的成为了缪贤的舍人,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将成为魏无忌最为忌惮,也是最为敬佩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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