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影帝魏无忌（4000）

‘中都’城条件有限，除了简陋的雕饰餐具外，临时甄别的舞女也算不得莺歌燕语，再加上这官署就是个的井字形三进三出的院落，对于两位常住宫殿的‘王上’来说，无异于逼仄小屋，是以双方只是略微熟络了一番，就没了继续饮酒的兴致，于是酒过三巡，‘赵主父’径直开门见山地道：

“‘楚王’足下如今巡猎我赵，已足有一月，如今南方楚地，海晏河清，四处无战，正是需要一个英明、老成的王上回归领导，不知‘楚王’足下可有什么打算？”

‘老楚王’闻言，圆圆的脸蛋也是肃然起来，他那双染了雪花似的白眉微微拧在一起，和方才的玩世不恭形成鲜明对比，让人可以看出这位‘老楚王’在谈到重要问题时，也能瞬间变得猴精猴精起来：

“‘赵主父’所言之事，正是寡人所想之事，如今的楚国，吞纳吴越，称霸淮泗，虽在中原地区略有小挫，然实力犹在，又有我儿监国，居中调停，虽天下诸侯尽往而不能够。”

魏无忌听完此言也是撇了撇嘴，这老楚王腆着个老脸吹牛逼，说是吞纳吴越，可越国如今尚在，不过是龟缩到了会稽老家，楚国也只不过是拿下了原来的吴国旧地，而所谓的中原小挫，却是连年败给齐、魏、韩、秦，光‘丹水之战’损失的将领就有七十多名，‘垂沙之战’连组织改革的令尹唐昧都被阵斩，楚国终楚怀王一代，被各国拢共击败的军队也已近百万，还说什么实力犹在，最后更将已经名存实在的‘新楚王熊横’给说成‘监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给自己和他身后的楚国抬高价位，好让赵人重视他的能量。

偏偏魏无忌撇嘴的模样，还就恰巧被‘老楚王’看见了，这老头一脸不满地道，“侄儿对寡人的话可是有什么不满之处？”

‘老楚王’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我是王上，你是臣，我说话，你还敢有什么不满？

这么极具威胁意义的话说出来，魏无忌撇嘴的弧度更大了，他公然翻了个白眼，然后拍了拍膝盖上的裳，似乎上头有什么灰尘似的，最后他才缓缓说道：

“王上，如今吾等身在赵地，为何？那还不是因为王上轻信秦王，走那武关之会，才被扣押他国，否则臣下也犯不着千里迢迢的来这赵地寻您。”

“再退一步说，若不是楚国国力益弱，与秦国的战事连年失败，王上又为何会答应秦王的威逼，跑去那武关会盟？”

“所以说，这么算下来，其实王上会落得如今的处境，概论其原因，那都是因为楚国太弱了，而楚国为何会由强变弱，王上身居王位三十年，如今脱身出来看，难道看不出原因吗？”

‘老楚王’被魏无忌这段话怼得瞠目结舌，他转头看看‘赵主父’的神色，却见赵雍此刻正一脸的微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显是打算看魏无忌和‘老楚王’打算唱什么戏。

至于‘老楚王’就更糊涂了，他完全搞不定这个庶弟的私生子现在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寻常谈判，不都是应该先抬高自己的价码，然后好讨价还价的嘛，怎么如今他非但不帮嘴自己好好形容一番楚国的强大，反倒唱起了对台戏？

魏无忌自然是知道‘老楚王’心中的想法，可他也从赵章口中打听到：此番会晤‘赵主父’根本就没打算和‘老楚王’签订什么盟约。

所以现在‘老楚王’如果一味凑上去要盟约，其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宾主不欢而散，魏无忌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径直向‘老楚王’拜倒，一副志虑忠纯、倾心为楚国考虑的模样：

“王上！臣下虽身居魏地，但一直倾恋故国旧地，想去看看鄢城郢都，苏水鄂地，楚国山水巍峨，邱林如峦，才是真正生我养我的故土啊！臣下不愿看到楚国衰败，不愿看到英明如王上，却活在自己千秋万代的醉梦中！王上醒醒吧！如今的楚国，乃是您的嫡长子当政，他在齐、楚两国的逼迫下，步步退让，将楚国的膏腴之地纷纷割让出去，再这样下去，用不着他国来攻，我大楚就会从内部彻底分崩离析，被那些只顾虑自身利益的贵族给出卖干净了！王上！家国天下，无国何以为家！”

魏无忌说完这番话不等‘老楚王’回应，又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向‘赵主父’拜倒，泫然欲泣地道：

“主父足下！楚王昏眛，是以不敌强秦，后又败于齐与韩魏，楚国暗弱，东南之局面，已不能独力支撑，是以外臣此次前来，其一是为了迎回‘王上’，其二也是想请‘主父’做一个见证！”

说到此处，魏无忌竟从怀间掏出一张‘帛书’，奉给‘赵主父’，其上的内容正是‘赵楚盟约，共攻秦国’的内容，‘赵主父’见其上字样，微微皱眉，刚准备开口，魏无忌却接着道：“此道盟约，外臣仅只准备了一份，并只会盖上楚国的大印！”

他转头看向一脸狐疑的‘老楚王’，道：

“王上，此次回国，君父必倾尽全力助王上重登王位，以图振兴楚国，然前路茫茫，未来夺位之争必是千难万险，若是胜了自然好说，可若是败了呢？吾等虽然可同心戮力，却不能让‘赵国’也冒着得罪‘楚国’的风险，陪王上一同冒险。是以臣下请王上出示‘和氏璧’为此盟书盖上楚印，胜了，便是赵楚同盟，败了，也不会危害到赵国，这才是完全之计策！”

魏无忌这番话说出来，倒不像是替‘老楚王’考虑，倒更像是在为‘赵国’考虑，可是反过来一想，魏无忌这般做，也消除了‘赵主父’帮助‘老楚王’回国的后顾之忧，让双方最后的一丝隔膜也彻底消除。

‘赵主父’微微讶异的看着魏无忌，他没想到这名庶出的私生子考虑问题竟然如此周到，可旋即又是将目光扫向一旁正在闷头喝酒的赵章，眼神陡然冷了半分。

若是自己的嫡长子将自己的意图透露给他的，那这意义显然又大不一样了。

对于魏无忌的考虑，‘老楚王’也反应过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刻他还在赵地，自然不能让‘赵主父’难堪，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就将贴身的‘和氏璧’取出。

魏无忌接过‘和氏璧’，将楚国特有的大印摁在帛书上，然后非常自然、不动声色的将‘和氏璧’交给自己手下的吴磊，嘱咐他收好。

对此，‘老楚王’又是十分不满，他道：“侄儿，寡人的‘和氏璧’呢？”

魏无忌十分讶异地道：“王上每日揣着这么大个玉璧在身上，难道不嫌累？不如就由侄儿暂且保管，反正日后侄儿必定追随王上左右，王上随时想要，嘱咐侄儿一声便是了。”

‘老楚王’闻言，愣了一下，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冷哼一声，不再提这件事。

‘赵主父’观摩了‘帛书’良久，终是呼出一口气，算是承认了眼前的好处，卷起帛书后看向魏无忌和眼神也是更加‘和善’起来，他道：

“不知此次‘楚王’回国，可要我赵国遣重兵护送？”

“大善！”

“不可！”

‘老楚王’刚开心的叫了一声，瞬间就被魏无忌给驳了回去，圆圆脸蛋上不满的眼神看向魏无忌时已经充满了幽怨。

魏无忌却完全不理会他，他对‘赵主父’道：

“王上回国，绝不能兴师动众，军队在精不在多，否则惊动了郢都楚廷，熊横遣兵遮道，拒纳王上，介时便是楚境也入不去，谈何回国都夺回王位？是以外臣请‘主父’只遣一千‘娄烦’精骑，护送我王走小道回鄢城，介时只需以陪都之兵潜入郢都，策动宫闱兵变，则王位易手，也只是在一定层次人群中的小范围事件罢了。”

见到魏无忌在这逻辑清晰、丝丝入扣的逐句逐条分析，言语之间尽是信手拈来的步步谋算，仿佛这‘老楚王’回国夺位之事，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罢了，就连一直在看戏的赵章和田不礼也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赵章小声的说：

“我怎么觉得，他真的是那个熊公子？”

田不礼也是彻底迷惑了，沉吟一番，才自我脑补、故作神秘地道：“会不会，他与那魏无忌，是异父同母的兄弟？”

“有可能啊！”赵章煞有其事，小鸡啄米的点点头，神秘兮兮地道：“说不定是这鄂君先抢了他母亲，睡完了之后生下这熊公子，接着在偷偷接出魏境的时候运气不好被魏太子遫给截下来了，然后魏遫又看上了这女人，纳入房中生下了魏无忌！”

“原来如此！”田不礼抚须轻叹，忽然眼中精光一闪，悄声说道，“这么说，魏国境内还当真存在那‘美人乡’，嗯？！”

“田相，妙哉啊！”赵章已经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

赵章和田不礼越说越激动，靡靡低吟逐渐变成窃窃私语，赵章募地一个回首掏的动作，竟没握住漆案上的酒尊，径直甩了出去，顿时哐当一声，酒尊颇为不雅的掉落在厅堂正中间，顿时引得众人纷纷看来。

望着‘赵主父’有些愠怒的目光，赵章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一下，他身后的田不礼赶忙出来救场，道：

“两位主上，臣下与安阳君正在赞叹，这熊公子大才啊！楚国得了如此人物，还愁日后不能重振国威？而章公子则以为，他既能与如此人杰结识，不如就结为异姓兄弟，恰巧熊公子乃楚国宗室、章公子又为赵国嫡长子，正象征着赵楚两国熠熠生辉的友谊啊！”

魏无忌闻言，却是有些无语，他对上田不礼的眼睛，正撞上他满目的笑意与示好，竟全然没了之前的戒备与警惕，引得魏无忌心中咯噔一下。

【这人什么鬼？从昨日开始便一直对我戒备重重，怎么突然就没了敌意，莫不是识破我的满嘴胡话，不安好心的要做什么坏事？】

他魏无忌可不想和赵章结拜为什么异姓兄弟，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在他离开赵国没多久之后，赵章就会起兵反叛，然后在沙丘嗝屁，接着此时还坐在上首雍容华贵的‘赵主父’也会跟着一起嗝屁。

两个马上就要嗝屁的人，给他们一张所谓的‘楚赵盟约’其实根本无所谓，就算楚赵交恶，关他魏无忌什么事？

话说回来现在在座的，除了他魏无忌之外，其余的过不了几个月都是死人。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的啐了一口。

【呸，真他娘的晦气！】

对于‘异姓兄弟’这件事情，魏无忌心中肯定是很不情愿的，但很可惜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好的理由去拒绝，唯一可以拒绝的理由则是他身份卑微，不足以匹配赵章嫡长子的身份，对此，‘老楚王’倒是颇为慷慨的大手一挥，十分豪迈的说回去就让他的幼弟‘熊启’废了如今的‘鄂君嫡长子’，让他承袭将来的封地和爵位，搞的魏无忌一脸的愕然，旋即转念一想，自己要是跑去楚国内地搞块封地种田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这事情经过两边‘长辈’的拍板，算是定调了，择日不如撞日的就要完成结拜礼，‘赵主父’也觉得‘熊公子’是个人才，今天酒席的戏曲全给他唱完了，因此他儿子赵章和其结交准没错，于是一高兴，把原来批的‘一千娄烦精骑’增加为‘两千’，可把魏无忌给偷偷乐坏了，这些‘异族精骑’跟他回了魏国，在赵国又无家眷，只要重重赏赐，平日里绝不薄待，还不是他魏无忌的囊中之物？

魏无忌这么一算还挺实惠，一口便应承下来，于是焚香沐浴、更衣膜拜，遥敬祖祠，再拜王上，特别是在魏无忌遥敬祖祠时，那样一副庄严肃穆、顶礼膜拜的模样，直接让‘赵主父’和赵章三人对其身份的怀疑打消的无影无踪：古人重孝首启于两周，在此之前的殷商时代都是先奉养巫蛊神明，再言忠孝，直到周公确定‘周礼’之后，才把忠孝放在第一位，这个时代的人最为重视的礼仪不是‘重诺’，而是对祖宗的祭祀和追悼，因此魏无忌如此腆着脸去拜楚国的祖宗，比张仪当初行骗‘楚国’还要恐怖如斯，对于战国时代的人而言，已经到了一种不可理解的地步。

不过魏无忌倒是无所谓，真要算起来，他爹娘还没出生了，所以现在拜了也不顶什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