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赵氏父子（1）

魏无忌这般有惊无险的度过这场宴会，不仅有赖于他超人的智商，而且也拜他毫无瑕疵的演技所赐，他那番谎话连篇的鬼话能够编撰成一个逻辑严整而又充满脑洞的连续故事，也证实了他超乎常人的讲故事能力，再加上战国时代的贵族重礼、迷信，被这般忽悠下来也没找出魏无忌话语中的漏洞，反倒因此对魏无忌更加信任起来。

在田不礼的提议和‘老楚王’以及‘赵主父’的有意撺掇下，魏无忌和赵章结拜为了异姓兄弟，赵章年逾三十，理所当然的作了兄长，二人在行兄弟冠礼后，双方的关系也更加融洽，‘赵主父’特意命令在‘中都’官署中加多灯具和松脂油，准备举行夜宴，看这来往不息的餐饮和奴仆，便是上来跳舞的婢女也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魏无忌登时就明白，这‘赵主父’先前在摆宴上也是藏拙了的，一开始压根就没想过要好好招待国‘老楚王’。

而‘老楚王’见到‘赵主父’开始真心热诚的对待自己，也是向魏无忌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不管怎么说，他‘楚王’熊槐如今只不过是个牌子，真正有才的，还他这个幼弟的庶子，席间，‘老楚王’也是以长辈的身份，询问魏无忌的全名。

【全名？】

魏无忌愣了一下，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想去知道一个外人的全名，因为黎民百姓无姓氏，只有名，而贵族虽然有姓氏与名字，但大多只需知晓姓氏便可知其身份，只有真正身份尊贵之人，才有必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全名。

而魏无忌杜撰的‘熊公子’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低贱的私生子，因此他在杜撰角色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全名，现在熊槐以‘楚王’的身份询问他的全名，显然是为了记住他的名字，以凸显他的尊贵。

魏无忌在猝不及防之下，骤然被问及名字，只得顺口道：“回王上，臣下名曰熊二。”

【熊二？】老楚王闻言也是错愕，但转瞬也是恍然大悟，过去时代的农民大多文盲，因此为儿女起名也经常以出生顺序或者出生日期来命名，像‘熊公子’如此耿直的名字，正像一个农妇所取，和他母亲‘农妇’的身份十分之匹配。

“既然是‘熊二’，那你定有个哥哥唤作‘熊大’吧？”

见到‘楚王’这么问，魏无忌先是默然，他突然哽咽一下，声音沮丧的道：“王上，熊大他...熊大他...”

“你不用说了，寡人知道了。”‘老楚王’见魏无忌如此哽咽不语的模样，仿佛洞悉了他心中不愿提及的一场往事，顿时心生怜惜，生了舐犊之情，竟是上前抚摸了一番魏无忌的头，叹息道，

“汝母亲可还在世？此次归国，接她一道回鄂地吧，我必让‘启弟’给她一个名分！”

魏无忌闻言，也是轻轻噎泣，捂着嘴不愿言语，对座的赵章听了这番话，也是心有所想，他悄声对田不礼道：

“田相，你说那‘熊大’，会不会就是魏公子魏无忌？”

‘田不礼’沉吟一下，缓缓点头，他道：“看来应该是魏太子纳妾在前，‘楚国鄂君’抢人在后，否则怎会魏无忌先出生，尔后这‘熊公子’再出生？”

赵章也是缓缓点头，声音沉重地道：“看来‘楚国鄂君’和当今魏王，是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此说来，魏王与‘鄂君’有这样一段私仇，魏国是断然不会帮助‘老楚王’了。”

【这对楚赵联盟，又究竟是福是祸呢？】

赵章和田不礼对视一眼，陷入沉思之中。

魏无忌当然不会知道赵章和他的田相会有这样一番脑洞和忧虑，他此时的心思却也全扑在赵章身上，既然如今赵章已经是自己的结拜兄长，双方短时间内也只有合作而没有冲突，那么自己何尝又不能帮他一把呢？兴许在未来会成为自己的助力也说不定，至于当今赵王何以及他手下那班肱股之臣，少说他也得削弱一番，因为后来终‘赵惠文王’（赵王何）一代，除了早年的‘兑成专政’以及‘华阳之战’前后，赵国几乎都与秦国保持着良好的盟友关系，赵国在此期间曾和秦国数次联合攻打齐魏，而秦国之所以敢倾尽国力发动‘鄢郢之战’削弱楚国，也是因为他的背后有强大的胡服赵国支撑着，后世著名的‘完璧归赵’与‘渑池之会’就是在这个时期发生的。

是以后战国的形式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会由‘齐秦争霸’变为‘秦赵争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国在赵王何的领导下审时度势，与秦国合盟而共图天下，在秦国疯狂膨胀时，赵国也日益的增长实力，最后两个曾经的盟友在把其余五国打趴之后，才选择翻过脸来进行内斗，而在著名的‘长平之战’前，‘赵惠文王’与‘秦昭襄王’在战场和政局上已经不止一次的进行过博弈！

因此无论是赵国的英主‘惠文王’，还是秦国的雄主‘昭襄王’，魏无忌都不想给他们充足的时间与空间来发展羽翼，否则未来几十年内，魏国根本就毫无翻盘的可能。

所以扶持赵王何这个有勇无谋的哥哥，就等于是在帮助自己啊！哪怕赵章撑不了多长时间，恶心一下赵王何也是好的！

事实上，魏无忌思考这些问题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此时，已近戌时的‘中都’城下却来了一波不速之客，而他们的领头人，正是魏无忌此刻念叨的，后来的赵国英主，‘赵惠文王赵何’！

赵王何在赵相‘肥义’的劝说下，亲领三万邯郸赵卒，往‘中都’而来，而在蔺相如口中得知‘赵主父’与‘赵章’已在‘中都’城后，便亲自率领一万前军，急行军到达了‘中都’城郊。

面对城下黑压压一群的赵步卒以及‘公子成’手中的王上御令，便是‘赵主父’的亲信车骑将‘牛翦’也有些举棋不定。

“请成公子稍待，末将即刻去通禀‘主父’。”

面对‘牛翦’的阻拦，‘公子成’白眉轻皱，严肃的面庞上露出怒气，以他这么尊贵的身份，便是赵都邯郸也无人敢阻拦他，更何况在这穷乡僻壤？他冷哼一声，斜睨了一眼身后的‘八銮象路车’，冷哼一声，道：“王上的车驾，你也敢拦？”

王上？‘牛翦’惊恐的张望公子成身后的车驾，他没想到，赵王何竟会亲至此地！

“区区车骑将！还不快给王上让开大道！”

‘公子成’的话显然透着浓浓的威胁，‘牛翦’脚步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下一刻却咬牙切齿地道：

“便是王上，也是主父的儿子！主父无令，王上也不得随意入内！”

“大胆！”

“成叔。”

赵王何一声平静的‘成叔’只比‘赵成’的一声大胆慢了半拍，但这声低的反倒比声高的更有威严，‘赵成’立马就止住了声音，声色恭敬地道：“王上。”

“成叔年纪大了，生不得这么多的气，父子君臣，究竟谁大谁小，那还不是我们这些宗室的人说了算？”

“王上。”赵成顿了一下，接着才道，“王上英明。”

‘象路’中轻轻摇起铃铛，侍从急忙上前掀开帷幕，露出赵王何清俊的面庞，这位年少即位的赵王何，身材修长，面容也是少有的俊俏，只是似乎高位常坐的缘故，那张严肃的国字脸上，已经满是威严，他正视着单膝匍地‘牛翦’，轻轻笑了一下：

“牛将军，孤那父亲可有告诉过你，父子君臣，也是要看场合的，汝是寡人之臣，还是主父之臣？”

牛翦的前额已是沁出冷汗，他打了个机灵，猛地说：“末将是赵国之臣！”

【好个赵国之臣！】

赵王何身旁的侍从‘蔺相如’也是打了个机灵，接口道：“这赵国，又是谁的赵国？”

蔺相如这话说出来，自然是逼着‘牛翦’表态，若是‘牛翦’言赵国是‘赵主父’的赵国，定然会彻底得罪面前的赵王何，可若他说是‘赵王’的赵国，那自己自然便是‘赵王之臣’，这样一来，自己又有何法理在此阻拦‘赵王何’？

再加上‘赵王何’再前面已经说了，父子君臣，是宗室之人才能规定的，他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车骑将’，连赵氏都不是，又有什么资格言论王室的家事？

一番话下来，便是彻底将‘牛翦’的后路给封死，便是‘公子成’，也不得不向‘蔺相如’投去诧异的目光。

此人倒颇有急才！

就在‘牛翦’左右为难之际，瓮郭之内却是传来一道响亮的回答：“这赵国，乃是赵人的赵国！”循声望去，正是魏无忌陪着赵章等人，一路望城门而来。

赵章来到城下，先是对赵王何三叩九拜，接着又对‘公子成’行晚辈之礼，最后对‘肥义’及各位随行上卿做足了礼数，才躬身缓缓道：

“安阳君赵章，奉父亲大人之命，迎王上入‘中都’城署！”

‘牛翦’松了口气，在缓缓退下之际朝赵章投去感激的目光，他与赵章戎马多年，自赵武灵王二十年起便是一同征讨‘中山’的战友，及至如今，已是同生共死足有十年，因此他打心底里自然是更偏向于安阳君赵章的，对于这点，便是那十万‘胡服赵骑’也不例外。

同时这些‘胡服骑’将领也是知道，他们的中军将赵章不仅是‘赵主父’的嫡长子，‘韩国公主之子’，曾经更是一位堂堂正正的赵国太子，是因为‘妖女惑主’才‘无错失位’的，如今‘妖女’已经死，‘赵主父’又重新任重‘赵章’，显然也印证了这些说法。

因此在法理上，赵章能重新夺回‘王位’的可能也是极大的。

这一来二去，再加上赵章在田不礼的辅佐下有意培植党羽、‘赵主父’的默许，自然就让赵章在‘胡服赵骑’的军中营造起相当庞大的势力。

可以说只要‘赵主父’不作任何阻挠，‘赵章’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多年的布局和威望，去完全掌握这十万‘胡服赵骑’的指挥权！而此时这些‘胡服赵骑’所镇守的地方，正是‘赵王何’控制力最为微弱的九原郡、云中郡、雁门郡、代地，中山旧地，这些林林总总的地方加起来，已经可以等同于此时赵国一半的领地了。

所以说，‘赵主父’在历史上打算让这两兄弟裂土称王，分赵国而治的想法，并非没有根据，而是实打实的领地和军队摆在那。

赵章是有实力，和他这个羽翼未丰的王弟叫板的。

这点赵章心里清楚，‘赵主父’心里清楚。

赵王何以及他手下的一帮大臣，也很清楚。

他们清楚赵章的不满和野心，清楚赵王何的力量，可他们唯一不清楚的，则是‘赵主父’的态度。

这些人当中，‘赵章’和田不礼是认为‘赵主父’支持他结党营私的，而赵王何和‘公子成’则把‘赵主父’的这份默许，看成当初‘赵主父’‘无错废子’的一种愧疚与补偿，因为若不是‘赵章’被‘无错废位’，他公子何也就不可能坐在如今赵王的位置上，而‘赵成’，自然也对这个从未犯错的侄儿，怀有舐犊之情。

所以他们才一再容忍‘赵主父’任重‘赵章’，容忍‘赵主父’封其为‘安阳君’，甚至将富足的代地封给‘赵章’做封地，这也可以说是‘赵王何’作为弟弟，对他哥哥的一种补偿与示好。

可今天，这一切的一切终究是不能再被容忍了。

在魏无忌的提议下，赵章故意在赵王何面前一改往日的跋扈风范，变得谦恭卑微，这些场面和对话，自然被‘赵主父’的亲信看见了，于是自然而然的也就被‘赵主父’知晓了。

而赵成、‘肥义’以及他们身后的‘赵王何’，自也是诧异这位‘安阳君’的谦恭。

【平日里，这赵章可不见得对赵何有如此谦恭。】

事出反常比有妖，就在‘肥义’和‘赵王何’暗暗起了戒备心之时，赵章身后又是有‘赵主父’的使者前来传话，他道：

“主父有令，请王上如官署正室休息，唤相邦‘肥义’，入偏殿叙话！”

闻言，一直毕恭毕敬候着赵王何往官署走的赵章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他和田不礼对视一眼，然后皆是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魏无忌。

此时的魏无忌，正远远的盯着赵王何身边的一名侍从，目光深邃，不可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