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煎熬
此时的秦无恙已被蛊毒折磨的狼狈至极,乱糟糟的头发黏在满是汗水的脸上,额间嘴角的血早已凝结成块,血红的眼睛极力瞪着仿佛似在诉说她的痛苦,眼睑下方的乌青色血丝仍然如小蛇般蔓延开来,放血使她的脸色更显苍白,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
屋里屋外的人见了皆是揪心不已,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竟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永久离开一样。
天边已经开始渐渐泛出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太阳光线穿过木窗投射在屋内的地板上,连着空气中暗自浮动的灰尘慢慢闪耀。
因受长时间的蛊毒侵害,秦无恙痛的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上空的房梁,早已经是气若游丝。
江辞一点一点地替秦无恙擦去脸上的血迹,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平日里那如星子般绚烂的眼眸早已失去了光彩,被一层浓郁的忧伤所覆盖。
陆胜之坐在榻旁神情凝重,每隔半个时辰就为秦无恙搭一次脉,以确认她的脉象平稳还有一息尚存。
因林今朝本着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原则,所有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能因废早课,众弟子皆已是三三两两散去,留下周褚、独孤简二人还在屋内守候,胡里早早就被陆胜之吩咐到山下去采药了,如今这个时辰也快回来了。
“二师父,您看看,是不是您要的药。”
胡里提着好几大包药材急匆匆地跑进来,慌乱打开递到陆胜之面前让他确认,额头汗珠直流,喘着粗气道。
陆胜之闻声一看,拿手拨弄了几番药材,确认无误之后,抬头看向胡里,轻声道“辛苦你了,先去把药煎好再端过来。”
“是。”
“你在这守着无恙,我去煎药,给我吧。”胡里应声后刚准备离开,就听见独孤简出声走了过来,伸着手示意胡里把药交给他。
胡里侧脸看了眼陆胜之,见陆胜之无言轻轻颔首,便将药尽数交予独孤简手中,喘着气“谢独孤师兄。”
独孤简嘴角轻扬,并无多话,提着药快步走出了屋子。
胡里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一屁股瘫坐在木椅上,颇为无力的抬手拂去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珠,又拿起桌上的提壶给自己倒了好几杯水灌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体力回过神来。
屋内四人皆是无话,静得连微风拂过的声音都听得见。这时秦无恙的眉头突然深蹙,眼泪从瞪得欲裂的眼眶中簌簌流出又迅速没入鬓发中,一时将屋内四人的心全部牵起。
“姐姐——”
尽管是极其低微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迸出,但是屋内四人还是听的格外真切。
“无恙。”
江辞紧皱着如画般好看的眉,满脸的怜惜满眼的心疼望着秦无恙,轻轻唤出她的名。
“姐姐——”
秦无恙似乎已将外界所有的声音隔绝,眼泪流湿了鬓发点点滴落在脑后的帛枕上,盯着房梁喃喃地喊着。
陆胜之见事出蹊跷,忙的抓起秦无恙的手号脉。脉号的越久,陆胜之的眉就皱的越深。
“师兄,如何?”
江辞终是按耐不住地问出来竟是连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抖,他内心抑制不住的害怕,平生第一次这么害怕有一个人会离开他。
“她的脉象,在变弱。”
陆胜之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眉额间都挤出了一道深深的皱痕。之前无论秦无恙再怎么痛苦、挣扎,陆胜之给她号脉的时候脉象一直都是平稳的与常人毫无二异,就算是气若游丝之时,脉象也毫无减弱的趋向。
此话一出,江辞、周褚以及胡里三人本就悬着的心突然咯了一下,脉象变弱没人会不清楚意味着什么。
正巧这时独孤简手里端着药快步赶进来走到榻前,“二师父,药来了。”
陆胜之紧忙接过药碗,在江辞的帮持下扶起秦无恙的头,呼气吹了吹,端起药碗便往秦无恙的唇边送去。秦无恙已然对外界的事物毫无感知力,空洞无神的眼里一个劲地流着眼泪,嘴里还在喃喃叫着“姐姐”二字。陆胜之有些急了,轻声哄了几句仍不见秦无恙有所反应,只得掐着秦无恙的脸迫使她张开嘴,强迫性的将药往她嘴里灌去,只是刚灌进嘴里的黑色药汁又全部顺着秦无恙的嘴角流了出来。
“秦无恙,你听着,你姐姐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就算再怎么使不上劲也要将药喝下去!”
秦无恙在意识涣散之际嘴里还念着她姐姐,江辞没有其他办法便想着用她姐姐来唤使她集中精力,尽管眼睛里还有泪在流着,但是从秦无恙嘴角流出来的药汁明显有所减少。最后,煎好的药喝下去一半又流出来一半,但总归比没喝的要强。
江辞伸出手擦了擦秦无恙嘴边的药渍,陆胜之早知江辞心意故而并不觉得意外,倒是令在场的周褚三人有些咋舌,转而念及秦无恙现在这般模样,江辞爱怜也是人之常情,况且江辞与秦无恙关系要好,平日里对秦无恙也是多加照顾,三人也就并没有多想。
自喂下秦无恙药后,陆胜之的手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秦无恙的右脉,这次的脉象虽然紊乱无序但幸而使秦无恙的脉搏有了跳动之意。陆胜之给秦无恙喂下的是会使神经麻痹从而达到一定止痛效果的药,但是药效一过,疼痛感还是会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但是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单纯地先保住秦无恙这条命,让她可以支撑到赵长陌赶来。
“若是无恙能撑到赵长陌赶来最好,若是撑不到......”
后面的话陆胜之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抬着眸子淡淡地看着江辞。百里六安下蛊着实诡谲,若他真的是想要秦无恙性命,那即便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赵长陌来了也于事无补,赵长陌虽然擅治怪病解奇毒,但江湖上却还没听说过有谁能够解得了百里六安的蛊毒,若单说在蛊毒上的造诣,江湖上的确再无一人能敌得过百里六安。
江辞低着头没有说话,一直垂着毫无光亮的眸子看着秦无恙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昨天还和他一起吃杏仁酥,一起酿青梅酒,可是今天就全然失了生气。江辞满心的自责与内疚交织,满眼的痛惜与爱怜相汇,终究是明了她对他是有多重要,渐渐地竟是可以将他的整颗心拔起。
“阿辞,你不必过多自责。”
陆胜之与江辞师兄弟二人相处多年,江辞一个细微的眼神,他都知道江辞要干什么在想什么。他从未见过江辞现如今这般颓败的样子,一时竟不知如何说好。但是他的心里又渐渐浮出一丝不安,显然江辞已把真心全然交付给了秦无恙,可二人的身份摆在那儿抛不开,日后将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陆胜之甚至都不敢再向下去想。
不过一个时辰,秦无恙的额头就冒出密密细汗,眉额间的长菱形红色印记此时更加显目,眼睑下方的乌黑色血丝似乎又有了蔓延的迹象,浑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姐姐——”秦无恙几乎是带着厚重的哭腔在呻吟着,急促的呼吸将字字分离开来,“无......无......无恙好疼。”
“无恙。”
听到秦无恙痛苦的呻吟声,江辞的心都快要被揪碎了,若能将秦无恙的疼痛转移给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全部受下,可是此时,他除了轻声安抚她,什么都做不到。
“啊——”秦无恙痛苦的向后仰着脑袋,颈间暴露的青筋有些骇人仿佛随时都会破裂一样,紧咬着后槽牙压制不住的发出被咬碎的痛苦呻吟声。
四人皆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要等到远在金陵城的赵长陌赶来,更要让在鬼门关边缘游走的秦无恙撑到赵长陌赶来。可是现在照着秦无恙这个情况看来,只怕是撑不到三日期限,等不来赵长陌了。
“独孤,再去煎药。”
陆胜之几乎是压着喉咙吐出的这几个字,秦无恙的状态越来越不容乐观,他本以为药效至少可以持续四个时辰,可这才过了一个时辰疼痛就来,或许是他把百里六安想的太过仁慈了,以为百里六安不会对秦无恙下如此狠手。
“是。”独孤简从来未见过二位师父有过这样的神情,听陆胜之的声音或许这次真的是无力回天,独孤简强压着心中的伤痛,利落开口便跑了出去,正巧与赶过来的林今朝撞了个满怀,独孤简顾不上那么多礼节,匆匆点了头以表歉意便扭头跑开了。
小苍山不容疾走,如今连端重自持的独孤简都这般心急匆忙,看来秦无恙的情况并不好,林今朝将刚想开口问的话一时间尽数压了回去,踱步来到榻前看了秦无恙一眼,心头不由得一震但是并无更多言语,退步坐到桌旁,屋内的气氛压抑到快令人喘不过气来。
独孤简也从未如此心急如焚过,他自诩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而如今在面对自己同门师弟性命垂危的时候,他竟是神情紧张心慌得厉害,连手里拿着的煎药用的蒲扇都掉落在地上,急急忙忙倒好药便向秦无恙的住处跑去,奔走间连碗里的汤药都洒落些许。
“二师父。”
独孤简将药碗递至陆胜之的手中,再次扶起秦无恙的脑袋将药灌进她的嘴里。只是这次的喂药,无论是轻声哄劝还是用姐姐激她都是无济于事,秦无恙已然是完全沉浸在无尽的疼痛中再也感知不到除自己之外的周围一切事物,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蛊毒带来锥心噬骨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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