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离开的列车
灰黑的乌鸦融入了天空灰色天空的背景,地飞过低沉雨云下萧条的街道市井。
冷冷的风划过黑色的羽翼,留下几声婉绝的啼鸣。
绘着金色谷仓的旗帜,挂在街道两旁悬垂不摯。
狭长的街道延伸至尽头,混迹了裹紧衣衫的寥寥行人。
乌鸦飞过广场入口的池湖,是通往何处的步道?
常青的柏树孤立在落败的秋季,坚挺如刺的树梢没有歇落之地。
越过人群聚集的广场,乌鸦停歇在纪念碑之上。
纪念碑的对面,恢弘的建筑阴森恐怖。
灰黑石头的高墙,紧闭着门窗,不见一点光。
旧时代处死囚犯,悬挂头颅的钉刺已经锈迹斑斑。早已废止了残忍的酷刑,却还保留在建筑的墙垛顶端。
不远处是刑场,更远出是墓地!此地,名为法庭。
……
下午三点。
还未饥肠辘辘,却已戾气满溢,来势汹汹的市民。占据了广场。
一辆铁皮包覆,铁窗紧锁的马车。驶入了广场,停在了建筑台阶下。
两个宪兵打开了车门上的门锁,粗暴地扯下了囚徒。
一瞬间。广场聚集的市民像一群暴徒一样沸腾了!
拥簇着涌上前,被宪兵勉强挡住,拦在了阶梯下。
咒骂非难之声,惊雷而起,如同骇浪,淹没他语。
石块、泥土、木棍,投掷翻过了宪兵的人墙,如雨般朝着囚徒的头顶‘洗礼’。
囚犯被带进了审判厅,锁进了被告席的囚笼。
大厅四壁,铭刻着公正的律法。
几个小时前还在新季风堡外演讲、挑动是非的大法官。此时已披着紫色天鹅绒的礼装,头戴不知象征何意的假发,高坐在主审席上。
砰!
法槌敲击在座台上。
拉开了这场官司呈堂。
“罪人!你被控诉走私谷仓中的谷物至国外!太潘先生!”
比涅大法官念出了诉讼上的文字。
“大人!我没有走私!我有贸易许可!签署自克拉苏……”
宪兵拿起长枪,用秃头的柄端,朝被告席的中年男人狠狠一击!
还未落音的辩护戛然而止!
“罪人!你无权辩护!”
动手的宪兵狠狠说道。
砰!
比涅大法官敲下法槌,只维护着大厅里的秩序,却对宪兵的举动毫不理会:
“太潘先生!因为你的走私!导致整个西平原陷入了饥荒……”
大法官宣读着亘长文稿。
嗒嗒嗒……
没有放上纸张的打字机,被十分娴熟的书记员,装模作样地敲敲打打。
早已印好了文字的判决书,羊皮纸上已经戳上了印章,被暂时搁置案上。
“我宣判你有罪,死刑!太潘家族所有家族成员同罪!爱兰德-太潘若不在今天日落前自首,将视作叛国!!”
砰!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陪审席上,讳莫如深。
掌声响起,经久不息……
宪兵把囚徒拖出了大厅。
……
下午三点二十三分。
阴冷无风。
法庭建筑以西的刑场。
四周的高墙。
临时搭建的绞刑台上。
空置的索套不做摆动,垂悬在半空。
愤怒的民众已移步至此。一阵阵骚动,一阵阵怒涌。
汹涌的浪涛从不寻求平息的借口,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口子,一个立在视线内的众矢之的。冲刷的怒涛,会轻易褪去罪人的血肉,连撕心裂肺的声音都会在潮声中淹没无息。
不远处的纪念碑上,乌鸦已停歇在顶部的十字架上,等待造物主恩赐的血肉大餐。
罪人及其家人被拖上了刑台。
高台下边。
呼喊的声浪跟随着罪人的脚步,像是协奏曲的乐章,此起彼伏。
等到刽子手把套索套在了罪人的脖颈上。
呼喊声暂止。
看客们纷纷屏住了呼吸,像守岁一样,目不转睛凝视那一刻的到来。
拉阀拽下,木板落空!
罪人坠下了半米,荡在半空,几下抽搐,几下无谓的增扎后便不再动弹。
狂欢的声浪再一次奏响乐章。
三具尸体挂在半空,曾属于三个罪人,最小的曾是个三岁的小孩。
同是罪人,还没被处决的十二岁女孩,静默绞刑台的角落,抽搐、抽泣、不敢出声。
狂欢中也无人能听见。
……
三点十七分。
慧眼湖,通向王宫的升降平台。
一个年轻卫兵拦下了一个女孩。
“小姐,请止步!今天不是王宫开放日!你也并非皇家学院的学生!我不能让你过去!”
“大人!求求你,我有重要的事必须当面告诉米提尔!”
拉米穿过一场阵雨,已湿透了头发与衣物。此刻神色紧张地乞求,只差声泪俱下。
“米提尔-亚瑟……那种大人物,怎么可能同那个街头小姑娘扯上关系……”
“要扯上关系,也只能是那种女孩,那种关系……”
稍远处,杵立原地位置的几个中年卫兵。事不关己的闲谈,话语像是带着难听的话外音。
青年卫兵偏头瞥了一眼身后,那些世故之人,无奈叹气。重新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无助女孩。
“小姐,我不知道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了你身上。而且米提尔-亚瑟那种身份的人……,这里是王宫,不是申诉之处。我爱莫能助,但……我建议你到市政厅。”
“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能找的人只有米提尔了……”
拉米已哭出了声。
“这不是灰姑娘的话剧!”
“小子,还没到换班时间!轰走那个‘小姐’!”
“这样的女人,首都随处可见!风尘女子不值得同情!”
守卫步道两旁的几个卫兵,冷嘲热讽。
引得其他人一阵瑟瑟发笑。
不好的联想,不好的预感。
青年卫兵没有发笑,只是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小妹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同情你的遭遇。别和那种大人物扯上关系!那不是你能游刃的贵族世界。”
“女人!米提尔大人不在王宫!今天国会没有内阁议会!他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一个刺耳的声音,不知出自身后哪个卫兵之口。
“不!米提尔就在王宫,在皇家学院!他的妹妹米纱去世了,米提尔一天也不会缺课!因为那是他与小米默莎有最多回忆的地方!”
拉米无比确信地说道。
引得了更多的发笑。
青年卫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却坚毅着眼神,一步不退地说道:
“抱歉!小姐我不能让你过去!”
“让那个可怜的孩子进去吧!”
一个声音从拉米的身后传来。
卫兵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辆马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车道旁。
凯撒家的长子,尤兰-凯撒走下马车,一步步上前而来。
组成内阁的七大家族之一,卫兵们纷纷低下头,弯下了腰,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让那个女孩进去吧!”
尤兰重复了一句,然后补充说道:
“我认识这个女孩!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卫兵们立刻让出了道路。
仿佛乌云密布多日后看到了曙光。
拉米转过身,激动地露出了笑容。
“感谢您,大人……”
“快去吧!”
尤兰和善地打断了拉米。
拉米朝尤兰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飞速朝升降平台那跑去。
原地,王宫的入口。
“米提尔-亚瑟不像那种人啊!但愿吧。”
尤兰抛下一句感叹,没有踏入王宫,而是转身走开。
回到马车,悄悄离开。
……
皇家学院,某间教室,机械工程课。
粉笔在黑板上吱吱作响。
“17%这就是答案!蒸汽机的效率十分低下。但整个西平原还在使用这种老古董!”
米提尔的声音在教室中回荡。
一身学徒的装束。学徒站在讲台上,能有的状况不多。米提尔却像个教授一样在发话。
“蒸汽机的原型‘汽转球’。发明自两千年前,当时只是真正毫无用处的玩具!出自一位名叫诺亚的学者之手。有记载认为诺亚是和格伦-洛亚同时代的人。但除非他成名的时候已经活了两千年。否则绝无可能……”
有趣的玩笑话引得台下一阵发笑。
米提尔突然回头,严肃的目光扫过阶梯教室,贵族学生们的笑瞬间僵硬了。
米提尔从粉笔盒中拿出一支新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新的公式。
“这是东平原投入量产的最新型内燃机,演化自蒸汽机,但效率翻倍!功率也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六千个标准单位!有意思的是,第一台蒸汽机也是发明自东平原。我不记得那位奴隶工匠的名字,只是后来的故事将萨洛克王国变成了笑柄。”
米提尔像个教授一样在授课。在前线,在剑士团,做过很多次演讲,似是而非,却也轻车熟路。
只不过……十七岁,依旧是乳臭未干的年龄。可以震惊台下同龄人,却没法让教授正眼相看,虽然已经让其怒目而视了。
“……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些引擎系统都不在市面上。傀儡王的‘以太水晶’为首,可以驱动炽天使山一样的躯干,原理成谜。随着傀儡王的陨落,以太水晶的秘密已被永久埋葬。
其次,大工匠布内的‘元素核芯’也不遑多让。与最初的‘汽转球’外形很像,非常复古!只是逆转了蒸汽的流向。它的原理是特殊金属制成的核芯,利用元素核的自行裂解,持续发出能量。十年无需更换核心。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燃料。”
原本枯燥的机械课。米提尔的发言引得台下自己的同学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一旁,这门课本来的教授已经被惊得束手无策,哑口无言。
米提尔没有理会他们的感受,继续着自己的‘授课’。以前很喜欢用这类方式让其他人目瞪口呆。有种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优越感。
只是现在最想让其惊叹的女孩已经不在那个座位上,经常与她在一起的另一个女孩今天也又一次缺席未至。
真不希望她染上什么坏习惯,变成一个坏女孩啊。
米提尔摇了摇头,尽量将脑中抹不去的思绪甩掉一些。不再开小差,继续上课。
课本里的内容都枯燥无比,想必这些内容对于这些学生已经接近噩梦了吧。虽说自己也算是学院的学生之一。
意外的事,下边自己的同学好像都饶有趣味。
只是讲台一角的教授面目无光。
无心理会他们的想法。
心中却总是略有所思……
亘繁的学识,众多的定律,枯燥无趣。所有人都可以去将其质疑。但当其正确时。无人能将其违逆。
类似国家的法律,规定了秩序。神圣不可侵犯,不容质疑……要求所有人遵循,但总有人能将其越过,必要时还将其舍弃……
回过神来。
从所剩无几粉笔盒中拿出新的粉笔。米提尔已打算将整堂课的时间‘非法占据’。
这时,剑士的直觉感知到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很熟悉或者说久违了。
久违的感觉总是有事发生的前兆,总是带来无法挽回的噩耗。
邂逅的画面在纷乱不宁的心中预演……
米提尔无措中呆立了好几秒。直到手中半截粉笔摔在地上。
无数同学,还有一个教授盯着自己,察觉到了异常。
在他们关切之前。
“米提尔!”
门被撞开了,拉米就站在那。湿着了头发,衣衫不整。
为完成老师的提问,还站在众目睽睽的讲台。
这种时候,一个女孩闯进还在上课的教室,叫唤着自己的名字……
好像是很尴尬的场面。
已经听到了台下纷纷议论,只是自己已经碎掉的心好像无法感受这种气氛了。
“拉米,你来了……”
“爱贝拉出事了……”
阔别许久的拉米,再会着吐出了这样的话。
一瞬间,如同晴空霹雳,最近已听闻过一次噩耗,早有准备,却依旧手足无措。
“爱贝拉……怎么会……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如此想不开……”
“是宪兵……宪兵带走了她,与一起走私案有关……粮食走私!我不知道,爱兰德家好像牵扯其中……我不知道……”
拉米六神无主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把一张卷成卷轴的羊皮纸递到了米提尔手中。
‘逮捕令’可怕的标题,赫然印着‘爱贝拉’、‘爱兰德’两个熟悉的名字。一纸走私罪的文字。午后处决,印章戳在了落款处。
时间已迫在眉睫。
“为什么你的家族会参与其中……”
米提尔无力地感叹。
粮仓亏空,导致半个国家滑到了动乱边缘。
是自己授令季风堡调查此事。本想找出幕后的黑手。但结果却指向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方。
逮捕令上,带着处决的印章,这是何其荒唐!
“米提尔,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不知道……”
拉米抽泣起来。
米提尔同样脑中一片空白。盯着处决的印章。无法相信好友的家族牵扯其中。
不是自己的错。但……律法没能给自己的妹妹讨回公道,那么为什么还要遵循它的规则呢……
丢掉迟疑与不安,米提尔坚毅了眼神。
“一切交给我吧!”
抛下话语,米提尔背上预言者大剑,夺路而去!
……
赶往西区。
审判……绞刑……
深埋的记忆从意识深处被唤醒。
十二岁的米提尔,刚从剑士团众多学徒中脱颖。
晋升的前夜。
囚牢隔着铁窗。
“你就是那个来处决我的剑士吗?孩子?”
“是的!但不是今天!我的师父让我来见你,但没告诉我缘由。”
铁窗中的刑徒抱腿而坐,若无其事地发问。
外边还很稚嫩的米提尔也如实回答。
“这是给你的试炼!剑士!但你知道为什么吗?孩子!”
米提尔摇了摇头。
被刑徒直视着眼睛,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
“当你第一次杀人,你就不再是天真的孩子了!就算是只是通过绞刑架的拉阀。”
“我会在那一瞬间长大吗?”
“这不是唯一的方法!但……是的,你会在那一刻长大!”
劝诫的不是长者,而是刑徒。但铁门里的人竟然毫不在意地谈论他自己的生死……
“你是罪人吗?先生”
米提尔问道。
刑徒点了点头:
“是的!我有罪!我不是个逃兵,我抗命,没有突围!”
“我不理解,先生……”
“当时我们在护卫几十个难民。傀儡大军扑了上来。我们战斗到了最后,近两百人战死……”
米提尔聆听着,没有插嘴。
“为了保护难民,我没有突围!不是因为勇敢,不是因为荣誉,只是我怀孕的妻子也在难民中……”
“您的妻子活下来了吗?”
十二岁的米提尔问道。
“我女儿的名字叫贝纱!你是剑士!保护首都,保护那孩子的使命就托付给你了!”
刑徒挂着眼泪,欣慰地笑了。
米提尔重重地点了头,不知该做何语。
“别难过,小家伙!就算我变成了怨灵,也不会去找你的!”
……
“规则就是规则!律法就是律法!当我决心跨过那条线时,便已注定了结局,成年人一旦做出决定,就要坦然面对!”
……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你现在依旧是个天真的小男孩!”
……
“我早已不是小孩!用不着你们来教我!”
米提尔怒吼着,反手一肘,将面前的卫兵放倒。
身后隐秘小径的阶梯上,十多个卫兵像这样瘫痪在了地上!
大剑还收敛在鞘中。
孤身闯进刑场。
绞刑架的高台就在前方,就在那。
听见喧闹,不闻宣讲。
法官大概已经退至他处。
‘审判者要将处决行刑假借他人之手!’——《??》
不记得出自何处著作的名言。
穿过隐秘的小径的尽头。冲过光亮刺目的光幕。
三具尸体已经悬挂在绞刑架上。男人、女人、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爱贝拉,十二岁的女孩被绑在了十字架上。散乱了微卷的头发,洋娃娃一样的面庞已挂上了伤痕淤青。
女孩的脚下堆满了薪木与燃油罐。
满地投掷上来的的石块、木棍、甚至还有碎掉的酒瓶。
“烧死她!”
“不留余孽!!”
“为了公正!!!”
无数暴戾的声音,呼啸汇成了嘈杂而浑浊的风息。在刑场的高墙之内回荡。
耸动的人头,在高台下已是潮汐浪涛,只差涌上岸礁。
刽子手已站在了爱贝拉的身旁!
“不许碰她!滚开!”
米提尔怒吼着扑了上去!
“阻止他!快!”
一个声音惊呼!
高大微胖的刽子手慌忙扬起了斩首用的巨型剃刀!
看守的卫兵指来了锐利的枪矛!
埋首前冲!负手握剑!米提尔出剑的架势喝住了所有人!
骗出了巨型剃刀慌乱中的横扫!
米提尔改步滑铲,避开扫过头顶发梢的锋刃,抢入了刽子手的肋间死角。
出剑就能要了刽子手的命。米提尔却手刀一击,缴械了刽子手的武器。一跃而起,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向了刽子手的鼻息……
血滴从刽子手的皮头套中落下。
刽子手踉跄着退后几步,从高台上跌落。
突发的事故,惊诧取代了暴戾,叫嚣声霎时匿迹声销。
米提尔不做等待,扑向了一个被惊吓的手足无措的士兵。
卫兵的长矛只是象征性徒劳一刺。
寒光在巨型剃刀上一闪,米提尔挥刀、收刃。
高台如同方桌被切掉了一角。
站在边缘的那个卫兵脚下一空,也失足坠下。。
“那人是罪人的同伙!烧死他!”
一个刺耳的声音。
一个酒瓶飞旋上来!
米提尔接过酒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反手掷下。
摔碎在其面门,波及了其身旁!
怒意未减,却无人再敢狂吠。
也无人能爬上高台。
米提尔用剃刀割开了十字火刑架上的绳索。
爱贝拉瘫跪在地上。
这时。
“逮捕那个犯人!为了公正!”
一个声音将气氛煽动。
刑场关闭了主门。
四周的高墙制造了一个瓮中天井。
吊桥从塔楼中放下,一队卫兵冲出、列队!巨盾拼合成墙,枪矛林立像战场上的龟甲阵那样推进而来。
一瞬间,刑场中愤怒再次被点燃,恶毒的咒骂声汹涌而至,连同无数投掷物飞上了高台。
米提尔将爱贝拉护在身后,用身躯将投向她的碎物挡下。
女孩还无措地瘫坐在地上。
发话煽动之人早已从狭小的通道那退步离场。
怒意已起,米提尔却不知该向何处挥剑。
“我必须带走爱贝拉!如果要大开杀戒的话,就让我血洗这里吧!”
米提尔叹出了自言自语,丢开了了刽子手处决的剃刀,握住了用于厮杀的大剑。
高台上推进而来的士兵们倒吸一气。高台下的暴徒们却还在狂吠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士兵盾牌上的图章,这个国家的徽记,曾为之战斗过,心中一阵绞痛。
米提尔松开了握剑的手,踢飞脚边盛着燃油的陶罐。使其摔碎在盾牌上,燃油溅落一地。
一点火星溅落,炽焰骤起。
高温的灼烧,列阵的士兵挣扎着丢开盾牌四散逃窜。
更多的士兵从塔中涌出。
米提尔让大剑留在了背后的剑鞘,
忘却剑士的身份,像异端一样拔起神圣的十字架,亵渎地将其像木桩一样胡乱抡挥!
鲁莽的战舞,逼迫的众多的守卫退下高台,不敢上前。
突然,一个酒瓶从台下的暴徒那投掷、摔碎。
溅出了液体,洒落的火星,引燃了高台。
被绞刑处决的尸体还垂吊在半空
火舌已经烧起。
上一瞬间还瘫坐的爱贝拉,迅速起身,上前几步,不顾高温。用纤细的手臂托住了吊挂在在绞绳上的一具尸体——是死去妇人。
但矮小的女孩只能抱住死去母亲的膝盖,瘦弱的她更无力将尸体从绞刑架上取下。
米提尔把手中的十字架木桩砸向了看守。摆脱了纠缠。
回身抱住爱贝拉,把她拽离了烈焰的烧灼。
“米提尔哥哥!放开我!……我爸爸妈妈还在那!我弟弟还在那……”
米提尔不发一语,连拖带拽,拽着爱贝拉退到了高台的边缘,背靠着墙壁。
捂住女孩的眼,不让她看到家人遗体被烈焰吞噬的一幕。
烈焰隔绝了卫兵与暴徒。
“烧死他们!”
“活活烧死他们!”
“为了公正!为了正义!”
声浪透过火焰不再像恶毒的咒骂,反而像是一场篝火的狂欢。
女孩的抽泣声被淹没。
米提尔冷漠看着声浪传来的方向。
捂住爱贝拉眼睛的左掌,已被涌出的泪弄湿。
更多的石块扔了上来,落在身旁,或被米提尔用身躯挡下。
能挡下千夫所指,却想不到一句安慰女孩的话语。
烈焰烧得更旺了。
火刑台上的燃油被引燃爆炸。
高台在吞没在烈焰中,在某一瞬间崩裂倒塌。
大量的燃屑,还烧着火焰的柱子、木板落向了引燃这场焰火的民众。
惊乱的声音霎时不绝于耳。
明明刚刚还在狂欢。
四周的高墙,紧闭的大门。整个刑场,犹如一个中空的蜂窝煤炉灶。
若放任烈焰这样烧下去,这个处决过无数罪人的地方将变成一个火葬场。
米提尔抱着爱贝拉,在高台垮塌前跃到了高墙一个凸起的悬台上,看着惨状,已无能为力。
无辜的市民,烧灼下悲惨的哀嚎。该有恻隐之心吗?
“你们不是要公正吗?你们不是要正义吗?来啊!!!”
米提尔吼出了声。
悲愤如同狂吠,怜悯也无能为力。
火焰中只有惨叫。
惨剧在上演!
能做的只有祈祷与追掉。
就在这时。
“‘冰霜,凝成雪降!’”
熟悉的声音,魔法的吟唱。
雪团骤然降下!熄灭了燃烧的烈焰。
大量蒸汽升腾而起,吞没了高墙之内,并在溢满后向外喷涌。
“‘云泥,化作阶梯!’”
又一声吟唱。
泥浆喷涌而起,贴着高墙,凝成了栈道一样的狭窄楼梯。
米提尔拦腰抱起爱贝拉。
踏着泥泞翻过刑场的高墙。
匿迹而去。
……
已经全城戒严。
城市卫兵在冷凉的风中,列队巡逻。
一辆马车被拦了下来。
“小姐!检查!搜捕一个女孩,一个银发剑士!”
“正巧,我既是一个女孩,也是一个剑士!”
荻蓝披散了天蓝色长发,摆了摆佩剑——紫阳之蕊。
“小姐!请从马车上下来!我们要搜查这辆马车!”
“我是欧诺半岛大使馆的官员,有外交豁免权!!!”
荻蓝强硬地亮明了身份。‘说实话’的时候,总有些底气不足。反而谎言底气十足。
“我不管你是谁,从马车上下来!”
卫兵不耐烦了起来。
荻蓝叹了口气,收起了笑容:
“我是嘉德骑士团次席!现在要前往东边的旧城区竞技场!在去打架的路上。要么你们按照外交条例放我过去!要么我在这里小小热身后,再去向法官申请外交赦免。”
荻蓝目露凶光,冷冷一笑,放出了狠话。
卫兵队长在眼神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拦路的卫兵让出了路。
马车拐进了一个路口,驶进了一个背街巷道。
“他们看不到了!”
荻蓝轻叹着站起了身,让出了位置。
米提尔与爱贝拉从藏身的座椅下爬了出来。
“我应该向你说声谢谢!”
米提尔面无表情,说着别扭的话。
“闹得可真大!”
荻蓝只感叹了一句,咬着嘴唇,还有些想说没说完的话。但却闭上嘴巴,却坐回了位。
米提尔坐在了对面。
失落的女孩爱贝拉则抱着腿,缩在了他身旁,埋头抽泣。
“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现在你……我们该怎么做?”
荻蓝产长叹了口气,话语也变得犹豫起来。
“离开季风之枢,我带爱贝拉逃往东平原,找她的哥哥爱兰德。那家伙绝对还活着!”
“这辆马车没法通过城门的搜查!”
荻蓝提醒。
米提尔点了点头,拉开了车窗窗帘边角。
外面大概是市区比邻紧挨的阳台窗户吧。现在正在城市中心。
对面的男孩只漠然着脸,思索着又点了点头,只是没有回话。
荻蓝继续说道:
“每个城市都会有绕过城墙防御系统的小径。或是地道,或是水渠,或是走私贿赂……我也许会远嫁到这座城市,但还不甚了解。米提尔这是你的城市,你知道这样的秘径吗?”
提到‘远嫁’,对面男孩的面庞上闪过一瞬失落与无措。
如此状况,心中竟划过一丝窃喜……荻蓝摆了摆头,抹去多余的思绪。重新问了一遍:
“秘径,有码?”
“有!有人看守!”
失望的答案。
“怎么会……”
“城防规划是我制定的!我布置了首都防卫,我计划了所有状况的应急方案!我堵死了所有的地下秘径!我为这个城市做了一切,却未想到会变成这样。”
对面男孩的声音从平静变作咆哮,却又在下一刻低声叹道:
“抱歉……”
真是作茧自缚!但谁又能想到。
“到欧诺大使馆!藏到那!我的房间!瞳的房间也能用!等风波结束后,再做打算……”
把一个男孩藏到自己的闺房,这时何其大胆的发言。荻蓝都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
对面的米提尔却摇了头。他轻抚了身旁哭泣女孩的后背,然后轻轻撩起了女孩抱着腿的手腕衣袖。
爱贝拉纤细的手腕已被绳索磨破了皮。手腕内侧还有一个印章一样的斑纹,明显能感觉到魔力的气息。
“咒印?”
荻蓝叹出了声。
米提尔点了点头。
那是诅咒的一种变式。
最可怕的咒印可以通过因果律,让被种上‘咒印’的人,以施咒者预想的方式惨死!
女孩手腕上的这个没那么可怕,但只要种上‘咒印’。就算逃到世界尽头,也会被魔力定位位置。
极难破解!
对于受过原能掌控训练的骑士,没什么效果。汇聚足够多的能量就能让其像雪花一样消融!
但……自己的能量不会灼伤自己,但外来的能量气息,其灼伤比火刑还要可怕!在印记消除前就会要了她的命!
但对于这样的小妹妹,她根本没接触过骑士的原能掌控。
解除这个简单‘咒印’,就算是强大魔法师也要费好大力气,自己与米提尔更是无能为力!
不知道该作何感叹。
对面的男孩却从沉思中抬起头: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
“把我送到我们第一次共进晚餐的那个废弃车站!”
“为什么是那?”
“一切就会见分晓!”
……
驶向废墟的路,先要穿过失去繁华的街道。
黑铁的护栏分割了原本就不宽的街道。
镂金镀银的马车,车水马龙。
堵在路中,水泄不通。
低沉的雨云,昏暗的光线,看不清时光的刻度。
大概还是午后吧。
时间变得如此煎熬,却又闲暇无比。
以至于可以无事可做,透过车窗的窗帘缝隙,窥视外边的风景。
习以为常却熟视无睹的事物。
玻璃的橱窗连成了街道的透明墙。
酒吧的酒侍将杯子擦拭。
餐厅摆好了典雅的乌木筷,与闪亮的刀叉。
咖啡馆的角落,讨价还价的商人,含沙射影以沫,却同为金币含情脉脉。
熟悉的街道,却不会再熟悉了。
当从这里背离,便格格不入。
首都的小酒馆里,便再不会有立足之处。
这时,不知何处飘来了小提琴的声音。
温婉、或是婉绝。不懂音律的自己,大概听到什么都会无动于衷吧。
但身旁的女孩已经潸然泪下。
——‘不闻哭泣的雨声,便别问谁在悲鸣。’
看不到也记不起诗人。
却有一个纯白短发的年轻女孩,站在街角,摆上了画架,在视线外的纸张上挥划。
……
繁华褪尽,便是衰败。
秋雨将至,凉意侵袭。
麻木的躯壳却连本能的颤动也失去了。
米提尔脱下外套,披在了吓坏的爱贝拉身上。
对面的蓝发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却不做它语。探出身,伸出手,将刚披上外套的纽扣一个个系好。
爱贝拉只在默默呜咽。
让一个女孩哭泣,一个女孩落寞。自己是何德何能,还是罪孽深重?米提尔不禁轻叹,但喉咙却发不出声。
东城区的废墟,废弃车站。
荒凉、破败、没有人息。
但这些只是假象而已。
距离谢幕还有最后一场戏。
米提尔跳下了马车:
“出来!别躲躲闪闪!让我们结束这一切!”
米提尔把手搭在了剑上,朝着空气吼道。
二十多个人影从角落、断墙后现身。手握制式的武器,却没有穿戴同样的服饰,也没有可供辨识的标记。
大概只是群佣兵吧。
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废弃楼房跃下,挡在了面前。
是塞浦爵士。
剑士团的同僚,也是效忠克拉苏家的骑士。
呛!
剑刃出鞘的声音来自身后,荻蓝看护着爱贝拉,拔出了紫色的剑锋。
佣兵们如临大敌,纷纷抽出了各自的武器。
剑拔弩张中。
米提尔抬起手示意荻蓝别妄动。
对面的塞浦爵士微笑着一语不发。
“你会目视我离开,而什么也不做!”
米提尔没有乞求,只是冷冷发话。
“我会目视你离开,但什么也不做。”
塞浦爵士一个冷笑,只是重复了一遍话语。
“……”
“……”
陷入了危险的沉默,一个误判都可能导致兵刃见血。
米提尔紧盯着塞浦爵士的双眼。
塞浦爵士却吹着口哨,避开了目光对视。换了严肃的口吻,像是通牒一样发话:
“米提尔-亚瑟。你劫走刑场上的要犯,并协助其逃走!如此行径!形同叛国!!”
“谢谢你的警告!”
只简短地回话。
“米提尔-亚瑟!叛国罪行成立。你会失掉王国继承人的身份!你会被送上断头台!!”
“随他们去吧!”
已顾及不了那么多。
“米提尔,你战场英雄的荣耀将会被抹去!你制定的法令也随其将付之东流!”
塞浦爵士最后的一句话,松动了冰冷的口吻。
一切在预想之中!
一切都是冲自己而来!
心中闪过一丝迟疑。
“这才是你家领主的最终目的吧?我想你不会回答我的!”
塞浦爵士冷冷一笑,然后认真地说道:
“作为骑士我不能违背领主的意愿!作为剑士团的同僚,我会劝你:把那个罪徒女孩送回去。亚瑟家的势力,没人敢对你做什么!一半的王室血统,你依旧是王座的继承人!”
塞浦爵士的声音在回响。
惊吓了爱贝拉。
荻蓝护住了她。
身后的视线变得猜疑起来。
米提尔不敢回头看爱贝拉的眼神。
“把路让开!”
米提尔冷冷说道!
塞浦爵士收起了笑。
“米提尔!你必须要知道,我们的民众喜欢英雄,同样喜欢叛徒!有了一个众矢之的,就可以发泄心中的怨气!《西平原之秋》一定会拿着这个事件大肆报道!控制舆论!把你塑造成一个叛国的叛徒!现在季风堡、剑士团!站在你这边,因为先兆是个英雄!一旦米提尔变成叛徒!他们都会离你而去!”
“我不会背叛我的国家!但必须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米提尔捶着胸口怒吼着回应。
“米提尔,你不会!我知道!一旦你跨过了那条线,你就会背上叛国罪!就再没有人能救你!没人能帮你!洛朗国王不能!亚瑟家不能!!整个首都!整个西平原!所有人都会想将你生吞活剥!”
“你是来劝阻我的吗?塞浦爵士。”
“不!有人希望此事发生!而我会袖手旁观!”
“那就给我走开!!”
米提尔落下话语。
塞浦爵士瞪了过来:
“把那个女孩送回去!当这一切没有发生!”
“让这一切发生!”
米提尔同样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怒视着对方,带着杀意一字一句说道:
“我要带走爱贝拉!如果我做不到,我要如何面对她的哥哥爱兰德?如果我做不到,我要如何面对我妹妹米纱?如果我做不到,我将带走你们!!!”
大剑出鞘,惊恐了那些佣兵。
塞浦爵士却轻叹着气,无奈摇头,无动于衷。
一缕银发被削断,再被指尖划破滴落的血滴浸染。
米提尔把染血的那缕银发扔给了塞浦爵士。
塞浦爵士再次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会报告:我找了你,但没能阻止你!”
抛下话语。塞浦爵士带着佣兵退去。
原地。
荻蓝如梦初醒般感叹:
“这是个陷阱!”
“是!但我别无选择!”
米提尔如此回应。
荻蓝哀叹着摇了摇头:
“我们可以启程了吗?”
“不!我带爱贝拉走!这条不归路,我不能把你搭进去!”
“你无需为我担心!”
“抱歉!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
轰鸣的引擎奏响了离去的乐章。
无法停下的齿轮,无法停下的列车。
酝酿了一个下午的秋雨,也终于在凉风中瓢泼而下。
雨滴在车窗上敲敲打打。
破败建筑,常青松柏,在一点点的移动中落到了视界之下。
无轨列车迎着山麓的风和雨,爬上了慧眼山的峭壁。
穿云入雾,直至灰茫深处。
列车转入了横跨城市上空,废弃高架桥。
断离的桥面,没有铁轨。
雾气弥漫,车窗外看不到远方。
‘若不问要去的地方,便不会迷失方向。
但若有了心爱的姑娘,罗盘也没法给出前方。’
轰鸣的引擎声中,列车加速。
呼啸的气流,切开了云层浮浪。
久别的夕阳,真像错过了好几个世纪的时光。
终于透进车窗,铺在一尘不染的餐桌上。
也为太过悲伤的侧颜染上了一抹金黄。
列车驶过云端。
天边的夕阳。
天际无比空旷。
阴云还笼罩着脚下,首都季风之枢拥堵的街道。
远离了栖雨不闭的闹市。
暗淡了喧嚷不息的纷争。
暖暖的阳光驱尽阴霾。
只留下纯纯的悲伤……
失去了家人的女孩,终于再忍不住泪水,放声痛哭。
米提尔抱住了爱贝拉,把她的面庞埋进了自己怀中,轻轻抚动着她洋娃娃一样的头发。
太多的变故,太多的突然。
没有一点实感。
如梦境般漂浮不定。
但梦总会醒的……
云端夕阳落,赤染云海潮……
最后的霞光也淹没在悠远的地平线下。
夜色已至。
“再见,我懵懂少年的最后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