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日葬礼
林林的葬礼定在了兰香墓园9月24,也是他三岁的生日。
林笑出院以后,也想了很多,她不想袁益平看着她不吃不喝的样子心疼,也不想谢亚伦整天都忙不完工作还要照顾她,于是她装的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吃饭吃饭,该收拾房间就收拾房间,也会带妈妈出门买菜随便逛逛,逗妈妈笑,马一帆和同事们都说要来家看她,林笑拒绝了,她跟领导请了两个月假,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集中精力做任何事情。
过了一周多她就借口自己好了,弟弟孩子还需要袁益平照看,就把妈妈送回了家,也把谢亚伦劝回去工作了。林英丽打了不少电话劝她,每次都说非要来看她,她也不让。说她工作忙没空接待,等过一段不忙了再去找姐姐,其实她什么工作都没有,就是不想看见任何有孩子的幸福家庭,这种心态在她后来看来有点悲切又有点病态。
原本热热闹闹的家里,就只剩下谢亚伦和她了,每天晚上谢亚伦都会多做一些饭菜留着给她第二天吃。只是两个人都沉默了许多,有时候谢亚伦终于说点什么,林笑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并不回应。
“笑笑,你还好吧?要不要我请假在家陪你,或者带你出去旅游散散心?”
“我没事,你上你的班,不用担心我。”林笑边拨弄着一块土豆边笑着说。
那个笑有多勉强,谢亚伦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但是比起她一天到晚都面无表情,这也许是个好兆头。林笑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哪怕两个人已经认识快10年了,她还是那个有事宁愿自己默默承受而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很多时候,谢亚伦甚至都还不知道林笑有事她已经自己处理好了。
有一次他出差去和一个供应商谈个合同,两岁多的儿子感冒高烧不止,林笑半夜一点自己抱着孩子去医院看急诊,折腾一晚上,第二天又挂号又排队,几天下来,孩子还没好,她自己也传染上了感冒,她一边忍着难受一边照看着儿子。等他出差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差不多好了,林笑也没跟他提过这事,直到有天儿子跟他嚷嚷:“爸爸,我要吃棒棒糖。”
“什么棒棒糖?”
“就是有一次我不舒服,妈妈带我去医院,医生阿姨说打针不哭就给的那种像个小手的棒棒糖,可好吃了,爸爸,还是葡萄味的呢。我吃完病就没有不舒服了。”
“医生阿姨?你什么时候去过医院了?”
“就是爸爸有次出差回来给我带了五个小恐龙的那一次。”
谢亚伦才知道这事,而且期间谢亚伦每天都给有给她打电话,她都没提过这个事情。有时候,他觉得林笑跟个超人一样,家里房贷,车贷,水电物业,一家人吃的用的穿的,儿子幼儿园活动,过节过年给双方亲戚买东西什么的,他都没过问过,只是每个月工资都放在两个人共同的卡上。他就安心的上上班,健健身,打打游戏,一家人出行的时候,他会尽量提着东西抱着孩子,下班早的时候也做做饭。其他的事情,林笑都会笑着说她来做。
“笑笑,你要觉得在家太闷,就回去上班吧,说不定会好一点。”谢亚伦这几天一忙起工作来,就没有在家的时候那么难受和慌乱了,她也知道林笑是个热爱工作的人,所以他希望她能早点回去上班,这样时间久了,她也许就不会这么失魂落魄,这么记挂儿子了。
“没事,我请了两个月假,等儿子葬礼过了,我心情恢复了就回去上班。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上班注意身体,别忙到太晚。”林笑吃了口米饭说着。
从医院回来她就没和谢亚伦同住一屋了,而是搬去了儿子平时睡的小房间,里面铺着五彩的泡沫垫,到处扔着林林的玩具和绘本和满满一衣柜孩子的小衣服,每一个玩具,每一件衣服,每一个绘本她都精心地收着,每一个物品好像都带着孩子的不同的灵魂一样。这个是谁送的,那个是谁给的,儿子玩了几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其实她看着这些东西,只会更难过,但是不看,又总觉得缺点什么。
儿子的小床上,风铃时不时的伴着窗外吹来的风,轻轻地闷响着,她习惯了扶着床沿看林林睡着再睡醒,而现在,空了,我的林林再不会安静地躺在这里睡了,上面还躺着他最爱的玩偶,她从宜家买的那个灰色的大象玩偶。
每天晚上,她都会抱着大象玩偶久久不能入睡。那是儿子最喜欢的玩偶,总是要抱着它睡,有时候,林笑会装着嫉妒地问:“林林,妈妈抱抱一起睡好不好。”
他还会说:“我也想和妈妈抱着睡,可是小象没有爸爸妈妈,它自己睡是会害怕的,我有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老爷爷,老奶奶和外婆,林林不怕!”她还会为儿子小小暖暖的爱心感动的一塌糊涂。
而现在,他连身躯都没有了,只剩一把灰色静静躺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盒子是他奶奶挑选的,一张儿子笑得很灿烂的照片贴在上面,跟这个盒子一起,显得异常讽刺。明明是一个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笑着的人,一眨眼就这么消失了,只留下一张小小的照片,小的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9月24眨眼就到了,那天很巧下了雨,以前看电视出现葬礼的场景大都会有着雨,林笑都以为只是剧情需要,而这一天,真的下起了蒙蒙细雨,湿冷的空气就像她久晒未干的心情。
葬礼是在下午一点,只有十几个人,除了谢亚伦爸妈,谢慧妍一家外,马一帆一家也来了,最后来的还有谢亚伦姑姑夫妇和他们的一儿一女,林笑没通知自己家人,她只想安静地送儿子最后一程,她也没告诉过马一帆,她想大概是谢慧妍叫过来的吧,毕竟她们俩个是最好的朋友。
孙伊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林笑了,老远就松开谢慧妍的手跑过来:“舅妈,抱抱!”林笑看着又长高了也更漂亮了的美美,也笑着张开了双手把她抱了起来:“美美又变漂亮了,想舅妈了吗?”
“想了,弟弟呢,妈妈说弟弟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舅妈,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弟弟没有妈妈会很难过的吧,舅妈,我也想去呢。”一下林笑还笑着的脸瞬间僵住,抱着美美的手松了一下赶紧又抱紧,后面紧跟过来的谢慧妍一把把美美拽下来拉到一边小声去训着:“不是告诉你了,这是弟弟和舅妈的秘密,不让你问的吗?”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都是笑着的妈妈会突然生气,美美哇的一声就哭了。
“慧妍,你别怪美美,她还小不懂。”林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脑子还停在美美那句:弟弟没有妈妈会很难过的吧。
“安实,你把美美带到爸妈那边,我跟笑笑说几句。”谢慧妍边说边生气地把美美甩给她爸爸,而小家伙还在抹着眼泪。
谢慧妍转过身,给了林笑一个拥抱,久久不松:“笑笑,你在医院的时候我就要过来看你的,亚伦不让,说你谁都不想理,你知道,我也一直把林林当成我自己儿子一样看的,你的难过我都懂。别太难过了,你和亚伦都还年轻,以后再要一个。”说到最后,她声音都变了,好像在极力忍着哭腔。
“谢谢姐过来,我没事。”林笑拍了拍她肩头。
松开林笑,谢慧妍看了看马一帆的方向:“一帆很担心你,你又不接她电话,她不放心就一家跟了过来。你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好的,姐。”林笑点点头就向马一帆那边走过去,脚步变得沉重。
“一帆,昊昊,晓远,你们来了。”林笑礼貌地笑着招呼他们,马一帆是谢慧妍的好友,后来也变成了和林笑很要好的朋友。
马一帆看起来好像没睡好一样,无精打采的,而刘晓远穿着整齐的西装,跟往常见他时一样的书生气,只是眼里很暗淡,多了种同情的眼神。而9岁多的昊昊好像又高了很多,穿一身黑色运动装安静静地站在两人中间。
“笑笑,你还好吧?怎么不接我电话?”林笑一走过来,马一帆就紧张兮兮的问着,那种担心的口吻有点像林妈妈一样。
“我有点忙。”林笑语无伦次的说着,没有看她的眼。
“笑笑,我知道你没有上班在家里,你不能总是一个人躲在家里,要不你跟我出去玩,我们一起去云南,你不是一直说等有时间了我们,还有慧妍一起要去旅游一下的吗?”马一凡看着林笑憔悴的脸,想起林笑怀孕几个月的时候,那时候她的脸还是圆圆的有点肉,现在已经瘦成了尖下巴。
“等过了这一段吧。”林笑知道马一帆不是说着玩的,但她现在没心情做任何事情,又不好当着昊昊面说。
“阿姨,妈妈说,弟弟去了天堂,我知道是什么意思,阿姨你别难过了,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儿子吧,我会像弟弟一样爱你的。”一边一直听着不说话的昊昊突然上前握着林笑的手。
“好啊,昊昊真是很乖,阿姨很开心又有个儿子了。”林笑边笑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边看了马一帆一眼。心想,如果林林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聪明懂事呢。
这时候,谢亚伦走了过来也和三个人打了招呼,并感谢了对方能来,说了声抱歉,要带笑笑去给姑姑打个招呼。然后林笑就跟着他走到了谢红艳身边:“姑姑,你来了。”
谢红艳没张口先拉起林笑的手抓的紧紧的:“笑笑,辛苦了,小姑知道你很不容易。”一边说一边她就哭了起来说不下去了。
“妈,你不要哭了,你这样表哥和表嫂也该哭了。”谢红艳的女儿马好月过来搂过她的肩,旁边儿子马书哲也过来劝着:“妈,来的时候不都说好了不哭的吗?”谢红艳排行老大,结婚却晚,一对儿女也就20多,儿子大四了,女儿毕业两年多了一家公司做人事助理。
“就是,红艳,别哭了,你一个长辈哭成这样,你让孩子们怎么办?”谢红艳丈夫马国梁也往前走了一步。
“姑姑,别哭了,我没事。”林笑其实很想跟着一起哭,但是她昨天就想好了,今天不能哭,就是哭她也不能在一家人面前哭。
1点多的时候,负责落葬的几个工作人员来了。墓坑是之前就挖好的,因为那天下着雨,小小的坑像个流着泪的蜡烛一样,落得一层一层折叠,又一团团落下。虽是撑着伞,林笑却觉得整个人像被大雨淋透般冷得瑟瑟发抖,谢亚伦看到收起自己的伞扔在地上,然后取过林笑的伞,把她搂在怀里。
她不记得后面的程序到底是怎么走完的,只记得土一层层伴着雨水糊下去的时候,她彷佛看到林林那张笑着的照片突然被放大很多倍,在对着她笑------
“林林,林林”
突然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大喊声传过来,所有人都转过身,林笑也回了头。
75岁的谢爱军拄着拐棍一深一浅急匆匆的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个蛋糕晃晃荡荡,后面跟着一路撑着伞小跑来的谢亚伦叔叔。
“爸,你怎么来了?”谢远飞赶紧顺声跑过去想要扶着他。
“你这个不孝子,我要打死你。”谢爱军边说边拿起拐棍狠狠的打在谢远飞身上:“这么大的事情,你要瞒到什么时候,瞒到我死吗?”
谢远飞一动不动地受着,旁边的人都不敢上前。
谢爱军停了一下,气急败坏的指着谢亚伦姑姑:“红艳,还有你,亏爸那么疼你,早上打你电话你都不告诉我,你们都嫌我活得太长是不是?”
“爷爷。”谢亚伦过去想扶着,被一把甩开。
一边的美美“老--”爷爷还没说出来,就被老爷爷的可怕的脸色吓的躲在了爸爸身后。
“我是来给我大孙子过生日的。到了家没人才知道我大孙子出事了。”老人家终于等到四世同堂却是这番情景,不由得悲从中来,手里的巧克力蛋糕突然松落掉在地上------
刚听到消息时候谢爱军已经感觉心脏跳得很快,整个人都充着烈火一样灼痛,为了看林林最后一眼强撑到现在,而看到已经被土半掩的骨灰盒顿时终于塌了下去。
于是,葬礼,在老爷子的心脏病发作,一堆五颜六色的雨伞相撞和雨滴乱撒的混乱中匆匆结束了。
黑色的墓碑上,照片里的林林静静地笑着看着走远的慌乱。上面谢佑林三个字竖着和下面一牌“不论你身在何处,都是爸爸妈妈最长最深的牵挂”的白字在越来越浓密的雨帘中逐渐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