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终于,郭运辉顺着晏紫的视线,看到了她抱着的婴儿面部。不过这个婴儿在郭运辉眼中慢慢改变了形象,变得很象他郭运辉,变成了他和晏紫的爱情结晶。
晏紫就在夏日初升的朝阳下,在他怜爱的目光中,逗弄着他和她的爱情结晶。婴儿呀呀叫唤,胖嘟嘟的嘴唇边濡出一串泡泡,晏紫轻轻地用衣袖擦拭,然后掀开衣襟,把那个什么轻轻塞进婴儿的嘴里……
墙头的郭运辉心舞飞扬,神思直上九天揽月,不觉嘴边就涎水长流。
被踩在脚下的段勇感觉头顶有什么滴下,仰面看时,正好一滴口水掉在他鼻子上,不过连长正刺探军情呢,自然一动也不敢动。
不过他一动不动被郭运辉踩在脚下,渐渐肩膀发麻,轻声提醒道:“连长,看到什么了吗?我坚持不住了。”
郭运辉神思不属,鸿飞冥冥,哪里会听到他的提醒。
后殿台阶上的晏紫偶然抬头,看见墙头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双目光诡异无比的眼睛,大吃一惊,张大小嘴,就是一声惊叫。
墙头的郭运辉如遭雷击,仰面就倒了下去。
段勇急忙扶起摔得七荤八素的郭运辉,连声问道:“连长,你中弹吗?没有听到枪声啊。”
他可不知道晏紫这声惊叫比子弹的威力大多了。
“快跑。”郭运辉撒腿就跑。
段勇见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肯定没有中弹,这才放心,快步跟上。
寺院之中,教员们和家眷们昨天刚受过一场惊吓,本来是惊弓之鸟,听到晏紫惊叫,慌作一团,四下查视一番,毫无异状,又回来问晏紫看到了什么。晏紫说墙头有人,有一头乱发和一双冒绿光的眼睛,众教员自然不信,他们到寺院周围查看过,根本没有异常。
大白天,寺庙里,也不会有鬼吧。
晏老师道:“你看错了,可能你看到的是墙头的一只野鸡。”
“我草,我草草草……”郭运辉一路狂奔,一路咒骂。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出现在晏紫面前的场景,无不威风凛凛,或者浪漫柔情,哪里会想到是这般情景。
没错,他确实是挟一天风雷出现在晏紫面前,凭两个人的力量,打败二十几个穷凶极恶,近乎疯狂的败兵,拯救周南女师十几个教员和他们的家眷,还要多么威风?可惜晏紫根本没看到,而他内定的泰山大人和一干教员,对他敬而远之,百般阻拦家眷们出门。他去偷窥晏紫,晏紫却如同见鬼……
“苍天啊,大地啊,我有那么可怕吗?”郭运辉心中呐喊,悲愤不已。他上过战场,见过了血肉横飞的场景,对于血肉模糊的残肢,破头穿肚的尸体早已熟视无睹,却没有站在刘校长,晏老师的角度去想想。他们那样斯斯文文的教员,看见他一刀差点把瘦猴人头与躯干分家,何等可怖。尽管瘦猴穷凶极恶,终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
郭运辉想起表哥龚剑与叶嘉绫第一次见面,就兜风谈笑,饮酒调情,最后名字还没相互知晓,就滚了床单……看看自己,小西门趸船码头初见,被晏紫一家当成了二流子,如避瘟神,再见被晏老师当成凶神恶煞,被晏紫当成白日见鬼……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对,是人死了得鞭尸,货扔了得踩上几脚啊。
“啊啊啊……”郭运辉口中怪叫,夺路狂奔,披荆斩棘,身上被树枝荆棘挂得鲜血淋漓。
身后紧追不舍的段勇见郭运辉如中疯魔,不禁又惊又怕,连长到底在桐溪寺寺院内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如此慌不择路,在山野中绝命奔逃?难道……段勇越想越害怕,难道李大嘴那臆想出来的黑莲教真有名堂,连长在寺院见到了黑莲教派来的恶魔,才如此失态?否则就算后面有千军万马追杀,连长也不应该如此慌不择路,跑个不停啊?
这样跑下去,还不会虚脱而死?段勇想到这里,使出全部潜力,追上郭运辉,拦腰抱住他,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连长,不要怕不要怕,”段勇紧抱郭运辉,决不撒手,大喊道:“连长,世间本没有鬼,信的人多了,才有鬼,何况大白天有鬼也看不见啊!我呸,不是看不见,是根本没有鬼……”
段勇口不择言,胡乱安慰,忽然听到郭运辉口中念念有词,放开他起身一看,连长双手捂住脸孔,似乎畏惧天上的太阳刺眼,又似没脸见人,口中犹自咬牙切齿地念叨:“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啊……人生若只如初见啊啊……”
他和晏紫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还不如不再见。再见已然见过,却更不如初见。如此初见和再见,不如不见……
郭运辉仰躺在地上,双手捂脸,口中念念有词,心中百转千回,段勇不由更加惊惧,他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哪里知道郭运辉念叨的是前清大词人纳兰容若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只当连长中了疯魔的胡言乱语,大声喝问:“连长,你在寺院里到底看见了什么,这么变态?不是,这么恐惧?也不是,这么疯狂……”
他想到了所知的所有词语,但还是无法形容郭运辉目前的状况,却见郭运辉突然一骨碌站起,脸上恢复了正常,非常严肃地道:“段勇,我在桐溪寺院里看见的情况,事涉军事机密,你的级别还不够,没有权限了解。而且今天的事,也非常机密重大,你必须守口如瓶,以后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就算说梦话也不能说出来……你懂了吗?”
“我懂了。”段勇连连点头,一头雾水,“要不要回去再打探清楚。”
“不必了。”郭运辉挥手,断然道:“我已经打探清楚了,桐溪寺没有危险。”
他回头看了远处的桐溪寺最后一眼,毅然转身,大步而行。既然不如不见,以后就再也不见。
“既然没有危险,你还这样害怕,跑出老远?”段勇心中疑问,问道:“连长,下一步怎么行动?”
“先去找身衣服换上再说。”
段勇这才注意到,他跟着郭运辉一路狂奔,身上面条一样的衣服变成了细线,身上鲜血淋漓,这个样子怎么见人?怎么执行任务?
两人寻路下山,千辛万苦才下了伏龙山,进入一个村庄。他们也知道自己这副尊容,被人见到,不当成鬼怪才怪,就偷偷摸摸地潜入,寻找衣服。幸亏多日阴雨,天气放晴,家家户户洗晒衣服,二人见衣服很多,选择余地很大,就挑肥拣瘦一番,各选择了一套衣服换上。
这次郭运辉换上的是一套格子衬衫配西裤,还摸了一双大头皮鞋穿上,段勇换上的是一套红色衬衫配窄脚裤,换穿的是一双尖头皮鞋。反正男人的服装就是那么几种款式,区别在于材质,二人眼光毒辣,选择的衣服裤子鞋子都是这个村庄里出晒的顶级货。
二人换了装束,一身簇新,又在水井边洗了头发脸孔,自觉神清气爽,帅得过分,尽管身上被树枝荆棘挂出的伤痕仍然火辣辣的作痛,仍感觉良好,大摇大摆地走上大路,就要寻路进城去。
却不料二人走上大路不远,一个尖利的妇女声音就大叫“天杀的,这不是我家二小子,三小子新买的那两套行头吗?抓贼,抓贼啊……”
郭运辉习惯性地一摸口袋,要用金钱堵住妇人的嘴,却想起从团部领取的经费,全部奉献给过去的侦缉总队队长,现在的军法队第二十三小队队长姚队长了,二话不说,他叫声跑,落荒而逃。
逃跑之间,他和段勇还听到后面叫声大起,有人大叫要赶快通知护乡队,有败兵溃勇在偷东西,为害乡里,要尽快缉拿云云。
什么乡间泼妇,什么乡野村夫,什么护乡队,那是拍马都追不上郭运辉和段勇这两个腿脚麻溜的小偷的,二人跑出十多里地,早已甩开了追兵,哈哈大笑,重新恢复得意洋洋,大摇大摆的神态,混进躲避兵灾的百姓群里,混进长沙城中。
躲兵灾就是这样,乡村的往城里跑,城里的往乡下跑,却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乱兵到处,没有安全之地。
“也不知岳阳会不会遭遇乱兵?”现在北伐军还没有打进长沙,兵锋还没有指向湖南北端的岳阳,不过鄂军溃败,乱兵有没有溃逃到岳阳地界就不知道了,郭运辉不禁开始担心老家父母弟妹奶奶的安危。
郭运辉用自己掌握的有限的地理知识和军事知识分析,自己老家不在连接湖北的交通要道附近,就算鄂军溃逃回湖北,也应该不会经过老家,放心了不少,便问段勇道:“你家是哪里的?不会受到败兵影响吧?”
“不会。”段勇道:“我是湘西凤凰县山村里的,除非满世界都是败兵,否则不可能影响到我的老家。”
他却不会想到,他不可能受战争影响的老家,十多年之后,受到了战争的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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