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陈走了
陈童的婚礼顺利的如期举行,她也终于走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婚后的日子,陈童几乎都与温暖的王磊家人在一起,除了必要的节假日,陈童很少回自己家,偶尔会给老陈打个电话,问问家里情况,寥寥几句,她始终适应不了与老陈太过亲密。
几个月过后,孩子也顺利出生,当医生告诉童童孩子非常健康,童童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家里从此多了一个制造快乐的小天使,每天都是欢声笑语,日子简单而让人满足。
童童越来越少会想起张加晨了,张加晨就像一段被尘封的记忆,被童童跟她的日记一起,放进了铁盒里。
“陈童啊,你爸说这两天他左边肋骨那儿总疼,你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陈童突然收到妈妈的电话。
“好。”
童童请了半天假,带老陈去医院,经过了半天的基础检查,医生不敢轻易确定病情,建议拍个加强CT,童童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第二天,童童穿上厚厚的防辐射背心,陪伴老陈走进了加强CT室。
“家属进来一下,”拍完了加强CT,老陈和陈童坐在走廊等待结果,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童童被叫进了医生办公室。
结果如她所料,老陈被诊断为肺癌晚期,医生说就半年命。
童童心里特别难受,但想到坐在走廊焦急等待的老陈,她用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走出去,笑着对老陈说:“没什么事,大夫说肺隔膜有炎症,得吃药。”
老陈虽然有点疑虑,但也没说什么,他觉得陈童也没那么多心机,应该不会说谎。
回到家后,全家人开始了对老陈病情治疗的商议,全部默契的瞒着老陈。
整整八个月,几乎用尽了所有能用的办法,还是没能挽留住老陈的生命,老陈还是走了。
“你爸说,想海葬,不买墓地,他说你知道把他葬在哪里?”
妈妈伤心的跟童童说。
童童点点头。
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老陈还有点默契。
很小的时候,陈童的亲妈便草草离世,草率到陈童都没什么关于母爱的记忆。
她临终的遗愿就是把骨灰撒进滨城的海里,还很年轻的她,热爱自由自在。
老陈完成了妈妈的遗愿,现在他去世了,让童童把他也葬进海里,虽然他没说葬在哪里,可是陈童都明白。
带着老陈的骨灰,陈童踏上了去往滨城的路,这个她尘封了快六年的城市。
每个人的回忆就像一座城,我们用欢乐,悲伤建起了一座座建筑,或灯火通明,或暗淡无比。
我们路过每座建筑时,都能说出它的样子,因为设计师就是我们自己。
一月月,一年年,建筑越建越多,总有一天,多到城市承受不起,人们只好默默的关掉所有电源,去寻找一座新的城市。
灭掉一盏灯,熄了一座城,从此,将这里的回忆尘封。
滨城,因为妈妈与张加晨,对陈童来说,已经很沉重,现在,又多了老陈,终究,这里成为了一个她最想尘封的地方。
从陈童结婚那天起,到现在,整整六年,每年他们全家都会到处去旅行,滨城,这个最热门的旅游城市,却从来没有进入过他们的旅行名单,因为陈童与王磊都不愿去触及,所以,这次,王磊也找了个借口,并没有陪同。
没办法,为了老陈,她只能一个人重回滨城。
到达滨城的第二天,童童起的很早,跟着海葬协会的汽车,到达了海葬的海域。
正在排队领取仪式需要的鲜花,突然有人感叹,“太美了。”
大家纷纷回头,震撼于海上日出的美丽。
看到那跃出海面的红光,童童心里有点触动,红日,黄沙,一双人,这画面,她太熟悉。
日出过后,海葬仪式正式开始。
“老陈,一路走好。”
陈童手里捧着老陈的骨灰,不由得鼻子一酸,她默默在心底对老陈说,“对不起,之前,一直没能好好和你说话。”
陈童小心翼翼的把鲜花和老陈的骨灰放入骨灰龛,用绳子慢慢沉入海里,看着它们慢慢随风飘远。
她想起了高中的时候,那时,每天都有晚自习,到家总是快十点了,每次童童骑车走到家楼下,总能看见老陈在那“哼哼哈嘿”,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他非说自己不是在等陈童,而是在锻炼身体。
小时候,陈童得了腮腺炎,疼的要命,老陈非得让陈童喝一种白酒泡锯末子口感的药水,说是什么偏方治大病,气的童童直跳脚,没办法,老陈就陪她一起喝,你一口,我一口。然后,陈童好了,老陈却发烧了。
老陈总是很忙碌,很多年,他总是没时间跟童童好好说话,童童也没认真跟老陈相处过,数十年来,老陈总是向别人眉飞色舞的吹嘘,自己曾在1990年就花过50块钱给童童买过一个大螃蟹,以此来表达对童童的父爱,数十年来,他只能反复的讲这一件事,因为从第二年,童童亲生母亲去世后,他们父女俩就很少再有交集。
现在,看着老陈慢慢远去,童童开始努力回忆与老陈相关的往事,脑子里却寥寥无几,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特别心酸。
她终于流下了后悔的泪水,对着海面轻轻的说了一句:“爸爸,对不起。”
送走老陈,童童依依不舍的准备返程,她的车开的很慢,想多陪老陈一会儿,看看她熟悉的滨城的每一条街道,你特别想像正常的父女那样,也跟老陈好好聊聊。
老陈,大学四年,我都在这里。
老陈,滨大门口的爱情麻辣烫倒闭了,以前,我和朋友们最爱去那里。他家的盘子像脸盆那么大,你肯定没有吃过一点儿麻辣味没有的麻辣烫吧,他家就是,骨汤煮菜,再配一碗香甜的麻酱。
老陈,10路汽车是我坐了最多的车,一到冬天它就四处漏风,冻死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么旧,还是在海鑫路上忙碌的来来去去。
老陈,滨城的公交站里总是有好多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天天柔情蜜意,不忍离去,看多了,都容易长针眼,你肯定会说伤风败俗,哈哈。
老陈,大地春饼还是宾客满堂,我在滨城这么久,都没来得及带你吃一次,这家饼店很有名的,虽然,味道真的很一般。
老陈,这个白白胖胖的司机叫大海,他天天中午都在西安路的街口等客人上车,他总是一边悠闲的喝着茶水,一边用滨城话大声的喊着:“101,101,要上车的快走一步。”
那年,要不是大海师傅紧急关头,一脚油门,我和张加晨早就沦为了暴徒的刀下亡魂,对不起啊,当时没敢告诉你,怕你担心。
车一直这么慢慢的开,陈童慢慢的给老陈讲着她与滨城的故事。
开到了滨海西路,蜿蜒的海滩静静地躺在那里,慵懒的,自在的像一条吃饱了的亚马逊森蚺。
童童沿着滨海路开了好久,她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她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向了海边。
坐在安静的沙滩上,午后阳光和煦,海浪一波波拍打海岸线的声音,真让人放松。
坐的很久,她感到有点累,她放松的躺下,用手臂遮挡着刺眼的阳光,太阳晒的她浑身暖洋洋的,渐渐的,她有了些困意。
“陈童,你爱我吗?”张加晨翻身一下把童童压在身下,认真的看着童童。
童童把手臂拿开,阳光有点刺眼,她下意识的动了一下身体,张加晨的体重使童童身下的小石子瞬间变成了武器。
“哎呦,太疼了。”童童直接推开张加晨,坐了起来。
“别扯开话题,你爱不爱我,每次都是我跟你说,我爱你,你还没跟我说过呢,快说,你爱不爱我?”
张加晨也坐了起来,抱着童童,死死不放手,让她动弹不得,非要让陈童说出我爱你。
“哎呀,那么烦人呢,就不告诉你。”
“不行,你爱不爱我,快说。”
“晚安。”童童笑笑的说,然后推开张加晨,又躺回到沙滩上,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什么晚安,别在那装睡啊!到底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喂,小姐,路边的车是你的吗?”
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把梦境中的童童推醒。
“这里不让停车,不好意思。”
“啊,对不起,我马上走。”
说着,陈童起身,再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恍如隔世。
回到车里,童童想起刚才的梦境,她打开车窗,看着窗外这片熟悉的海与熟悉的海滩。
“我爱你。”
她轻轻的说了一句。
与张加晨的十年,直到最终的告别,童童都没有说过我爱你,一直用晚安代替。
晚安,wanan就是我爱你,爱你。但她还没来得及跟张加晨说,便成为了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永远的秘密。
长路漫漫,转眼间,暮色犹如一个精灵轻轻的降临大地,终于到了要道别的地方了。
远远的,滨城收费站出现在眼前。
陈童把车停到路边,下车最后看了一眼滨城的海。
“再见,妈妈。”
“再见,老陈。”
“再见,张加晨。”
“再见,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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