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赴生死蒋陈义气
曲阿,自刘繇、笮融一战后,孙策的大军如约而至。
草野虫鸣,皓月当空,明若繁星的灯火,将天地照得通亮。
面前的那座古城,悄然矗立,斑驳的墙体,彰显了一代代先人浴血守卫的功绩。
强兵对垒,死生在即。
座下的【银月】似乎也被这肃杀之气影响,踏蹄响鼻,显得格外焦躁不安。孙策俯身,右手轻柔摩挲它的雪颈,以作安抚。
“此番夜袭,会是一场硬仗啊!”诸将心头不由默念。
周瑜运筹帷幄,料事如神,早测笮融桀骜张狂,会拥兵自重,而与刘繇兵戎相见,置死争搏。可惜,他料到了开局,后来的发展实乃超出了他的谋断,也脱离了孙策所有人的计划。
凶兵趁恶,本已是令刘正礼元气大伤。奈何随着笮融大败,麾下的大半僧众狼狈受俘。刘繇得到丹徒的储粮,便肆无忌惮地鲸吞了笮融的旧部,势力比之先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抬首觑了眼那看似风雨飘摇的曲阿重镇,偏将孙静苦叹:“吾尝闻笮融其人极为残暴,虽是以佛门弟子自居,平生却最喜生啖人肉。其御下严峻,却又生性贪靡,宽于律己。因此不仅那些敌人对他恨之入骨,就连他的许多心腹宠臣也畏惧胆怯于他。圣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笮融逆天犯禁,致有此败,既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啊!”
孙静的唉声叹气,听在那本就略显萎靡的将士耳中,别不是一番滋味。
这边宋谦气恼,瞪眉嚷叫道:“将军这话说得好听,怎么俺听着咱们合该不能取胜似的。怎么,笮融败了,还能怪到旁人头上不成?咱们既然能战胜这姓刘的一次,就能再胜他一次。便是这鸟人请来了天兵天将,俺宋谦凭两板铁斧也照砍不误!”
他声若洪钟,气势充足,大有慷慨赴义的意思。即使往日一贯对他责备有加的孙策,此刻也不免被一团烈火感染:“礼让说得不错!笮融受陨,是刘繇自断一臂也。上苍既然给了我军这天大的机会,咱们就不应该再自怨自艾、奢求再多!三军听令——”
“主公!”
孙策刚欲发号施令,却被一旁的孙静冷言打断,不免略有不满的侧头看了过来。
此时的孙静,面沉如水,显然十分冷静:“咱们是不是再等等孙青他们——”
“不必等了!”孙策挥手打断,不耐烦道:“我军是夜袭,贵在速度。时辰拖得久了,难免被那刘贼发觉。况且有尔等襄助,只怕国长到时,此间战事已经了了。”
“哈哈~”众人哄笑。而孙静,却依然愁眉难展,似有心事。
孙策呢,一扬马鞭:“三军听令,全力攻城,誓取曲阿。得刘繇首级者,赏百金,封千户侯!
“吼~”千人振奋,密密麻麻如洪水般一往无前!
孙策纵马驰骋,耳畔徒余将士的喊杀与撕裂的风声。
“公瑾帷幄决策,窥得半分先机,已是极限。接下来,该看我孙伯符的实力了!”
【银月】嘶鸣,踏云飞跃鹿寨马拒,直奔敌军的首将——太史慈。
丹阳一战,太史初显,却如神明降世,力挫小霸王。刘繇始知手底下还有如此勇将,当是看做了最后的一缕曙光,倍加重用。
披风鼓动,刚换了一身精致铠甲的太史慈英气乍现,舞戟应战。
借着马力,二人瞬间交错,枪戟相击,发出刺耳的金戈脆鸣。那边两军会面,人仰马翻,却自觉避开了自家主将、当世两位豪杰的战圈。
孙、太史二人打马回寰,战意昂然,转眼已过数十合。
“该是时候了!”太史慈挥戟挑开迫面的枪尖,猿臂往贴在马腹的箭囊一探,拈弓搭箭,一气呵成。
箭势无两,风驰电掣间,那一抹寒光直奔孙策的面门。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又是深夜,利箭眨眼便至,孙策怔忡,只凭着本能一撇额首。身后随之传来惨呼,却是不知哪个无辜的将士被这飞箭当胸穿透。孙策一抹略有微凉的脖颈,方回过神来。再看肇事的太史慈,已是驱马远遁。
“无耻小儿哪里走!”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暗箭损了颜面,孙策何以容忍,拍马穷追。
那边兀自苦战的孙静,眼角的余光可是始终关注着他的情况。作为孙策的叔父,孙静深为了解这对次兄父子的性情。他二人豪迈有余,犹如凡尘之明珠,即使遭受再大的挫折,终能发迹显世。可天妒英才,兄侄勇冠无双,独寡谋断,简单来说,容易一时脑热上了头。
一见孙策孤身冲入敌阵,孙静暗叫不妙,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礼让、人杰,快去保护主公,记住切莫恋战!”孙静勒住缰绳,座下青骢扬蹄立身,长剑指处,正是孙策隐没的背影。
宋谦、华雄各在前线,大杀四方。正起兴时,闻孙静传呼,始觉身边不见了主公。随即,宋谦阔斧长步,华雄横刀飞骑,一路横冲直撞,力追孙策。
谁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冲天炮响,从战场两侧的土丘之后,乌压压涌出数不尽的秃头僧侣。
“是笮融的人马!”孙策帐下众将大骇,谁也没想智短如刘繇居然还留了后手。
再说笮融豢养的这些僧兵,个个浓眉恶目,善使一口厚背砍刀,专寻敌人的薄甲软肋出手。随着这些人的加入,原已衰颓的刘繇大军猛然士气高涨,反守为攻,隐隐竟是将孙策部众团团围困住。
望着漫山遍野的蚁从,那一个个光头,被火光映照得锃亮,分外显眼。自己的儿郎呢,号称丹阳武士,却节节败退,在敌人的刀锋下凄惨的哭喊哀嚎。孙静双目通红,血丝迸现,喉结滚动间那一句“撤退”便要发出声,折首翘盼间偶然瞅见曲阿敌军深垒那蠕动的枪林剑阵,和陷入重围独自杀戮、苦苦支撑的宋谦、华雄二人,终一咬牙复又咽了回去。
“阿策啊~”
那边【奋先将军】陈武劲装长剑,于敌围中往来冲突,几无一合之敌,甚是骁勇。当僧兵加入战局的那一刻,也是敌军军阵最为薄弱混乱的时候,陈武耳聪目明,一双滴溜溜的彩目来回打转,伺机那一瞬而逝的破绽,务求一击中的。
火光明灭处,一个和尚手持大纛旗,高乘壮驹,极为醒目。最奇特的是,他往左,身后的僧兵便左突;他往右,僧兵即冲右。
“就是他了!”陈武眼前一亮,露齿憨笑。
刘繇人多势众,敌阵中有这么一位大杀四方、往来无度的悍将,观其相貌非凡,举止斐然,亦早被有心人察觉关注。数杆长槊闻风而动,席卷直指马驹上的陈武。
陈武秀眉轩扬,提身冲天而起,复以脚力一蹬马背,借着敌众的槊杆矫然飞奔那坐纛大旗。此时那马上僧兵正左右观望鏖战乱局,身为骑手,自然眼力不俗,居高临下,更能洞彻四方的危利,以给己方及时补上围歼的空缺。
突然,眼前一暗,一道黑影迅捷如电,旗手那瞪得浑圆的眼珠,一张本该不属于男子的妖丽容颜悄然映入其中,翩跹而至。可就是这令人不忍亵渎的美卷,旗手内心莫名涌出无限的恐惧,他的瞳孔肉眼可见的扩散张开,死亡的气息当头笼罩。
陈武犹如天降,以一招比之身法更为绝世的剑势,澄清一切!热血抛洒,连着纛旗一并飞落的,是一颗光溜溜、满含不甘的头颅。至此,四周的僧兵方反应过来,扑身来救。望着那群面容几近变形的和尚迫近,陈武如释重负,只觉身子一轻,脸带笑意地倒在了森森血刀之下——
“主公,来生若蒙不弃,子烈还跟着您!”
陈武缓缓闭目,默然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嗡~”一柄长枪,横渡人群缝隙,带着无匹的力道,将三个僧兵串成了葫芦。
锥心的疼痛感久等不至,陈武睁眼,愕然目睹本该气势汹汹的敌人轰然倒在跟前。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粗犷熟悉的面孔。
“公奕?!”陈武傻笑,那种死而复生的感觉,令他鼻头一酸。他用力吸了一口,却只有浓烈的血腥味,沿着咽喉灌入肺里。
蒋钦大步杀到,逼退环伺的僧众,方一手撑起瘫坐的陈武:“你小子疯啦!”他蓬头垢面,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敌人的鲜血,胸口一起一伏,显是焦躁万分。
陈武默然,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同僚对他的关切,也对自己刚才鲁莽的举动后悔不已。原来除了报效主公、杀身成仁,还有这么多人情世故值得他去珍惜。
蒋钦无奈吐息,拉住陈武的手一扒拉,将随身的长刀塞入其中:“拿着!”转身再从死尸堆里抽出那根血淋淋的长枪,一番挥舞:“好兄弟,咱们一起杀出去!”
陈武撤步,当脊背触碰到一块儿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踏实。他目光坚毅,飒爽笑道:“好!今日你我同生死,共荣辱,何所惧哉!”
“杀!”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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