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我想问，我真的失忆了吗？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素小染莫名其妙地从手扶电梯上缓缓而下，面对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素成明恨不得将头缩进脖子里去。但素小染却是一脸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这家商场她从来没有来过，更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穿越到这里来，而且素成明也在。她的大脑里一片混沌，一点儿相关的印象也没有。

见素小染平安无事，素成明一把拉着她冲出了人群，踉踉跄跄地往观光电梯的方向走。行走间，素小染听见耳边传来人们的议论声——

“她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女作家啊？看上去挺正常的啊。”

“听说她为了写一个悬疑小说，把自己藏在了荒郊野外大半个月，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精神失常了。”

“人活着，还是要接地气一点儿。为了写作，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可惜。”

“那可不是吗？我看过她写的书，文笔优美，是个很有才气的作家，本来她的两本书都要准备改编成电影电视了，现在闹了这么一出，还惊动了警察，都没戏了。”

“唉，难为了她的老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要照顾她……”

议论声在喧闹中渐渐疏散，素小染听不见了。她扭头看了看一脸尴尬之色的素成明，再结合刚刚听到的那些话，心中不由地琢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失踪案告破了？依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她并未受到处罚，那就是市公安局给市民们的解释激起了大家的种种猜测，流言蜚语和不实传说也随之而生。不管结果如何，有一个事实摆在面前：她的名气已失，她不再是那个出门有人认出她来就拿起手机拍照，还追着她要签名的名作家了。

貌似变成了一个遭受精神创伤的精神病患者？

不然，素成明为何一副紧紧张张，想避人不见的样子？

素小染被素成明连拉带拽地带到了观光电梯的门口。这时候，素小染才注意到素成明的左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大的帆布包，那是她平日里去超市购物经常背的，上面印着云南织锦绣花的包。是她前两年去大理玩，在一个手工艺人那里买的。她记得很清楚。这就说明，她的精神和记忆并没有出问题，为何却被人当成了精神病人？

“那个……”她张了张嘴，问素成明，“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看电影啊，时间快到了。”素成明神情怪异地朝两边经过的人群打量了一下，极不自然地说，“你热不热？要不把羽绒服脱了？商场里开着空调，不那么冷了。”

素小染看了看身上穿着的白蒙在珉城给她买的羽绒服，又看了看穿着薄棉衣的素成明，再看看四周穿着各种毛衣棉服的人们，呆住了，“现在是冬天了？”

素成明的脸上闪过一丝灰暗，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看着素小染说：“是啊，不过冬天很快就过去了，等春天来了就好了。”

“怎么会到了冬天呢？”素小染看着素成明难以置信地问，“我昨天回来不还是夏天吗？”

素成明又不安地朝前后左右等着乘坐观光电梯的人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回应道，“是啊，时间过得很快，很多事情都像是在昨天发生的，夏天也是。我昨天晚上做梦，还梦见我吃了十二个冰淇淋呢，嘿嘿，我也不太喜欢冬天，到处都冷嗖嗖的，还是夏天好。”

素小染能够从素成明尴尬的表情和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中察觉到，自己对现实环境的认知出了问题，周围的人确实穿着冬天的衣服，在她左侧方的一个化妆品的展示柜前还摆放着圣诞节的装饰品，这显然意味着现在的时间是圣诞节前夕，要么就是圣诞节刚过不久。现在是裴市的季节是冬天，毫无疑问。

可是，冬天是怎么来的？

她昨天还在永同三街365号满头大汗地找《翀》的原著漫画书，项南身着短袖警服英姿飒爽的模样依然还清晰地存留在她的脑海里，昨天夜里虽然有点点微风，但依然沉闷炙热。她坐在警车里手捧矿泉水，落下的每一颗汗珠所发出的声音，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当她从空无一人的珉城穿越回来，怎么夏天就不见了？

仅仅过了一夜而矣。

难道她生活了四年的裴市，也是一座被人创造出来的城市吗？可以随意更迭季节和时间吗？

观光电梯来了，未等电梯里的人先出来，站在他们后方和左右两边的人纷纷开始朝电梯里挤，素小染和素成明被人流挟裹着进入了电梯里。在拥挤的人群中，素小染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一个人紧紧地挽住了，当她意识到那是素成明的手时，心里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怕她被人群挤散了，走丢了，而观光电梯里不过才二十来人。

当电梯在八楼停下的时候，素成明拽着素小染从电梯里出来，他伸手抹去了额头上和鼻尖上的汗珠，对一直盯着他看的素小染笑了一下，又问了一遍：“你热不热？要是热的话先把羽绒服脱了，冷了再穿上。”

素小染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有成千上万个问题想要问素成明，可是商场里太吵了，她的大脑里时不时地还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像暴雨天里突然乍响的惊雷。让她一阵一阵地感到头痛，还伴着间歇性的耳鸣。素小染按了按生疼的太阳穴，心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但是现在这种场合，不适合询问。

素成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担忧地问：“又头痛了？要不，咱们今天先不看了？下次再来？”

素小染说，“好。”

素成明便又将自己的手臂紧紧地挽在她的胳膊上，从熟练的程度来看，他应该是经常这么做，习惯成自然。这让素小染的心里又慌又乱，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患了某种精神上的疾病。

在等观光电梯下降的间隙里，素小染忍不住问素成明，“我们为什么要来看电影？”

素成明笑了，脸上的皱纹拧在一起像一道道被河水冲刷过很多次而沉积下来的河沟，深沉而又淳厚。他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说，“不是你要来看的吗？每次都是到了影城门口，你就头痛。没事儿，咱们下次再来，机会多的呢！”他的目光里满是爱怜，没有丝毫埋怨。

素小染也笑了笑，说：“爸，对不起。”

“哎呀！说什么对不起！”素成明又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大红色的保温杯递给素小染，“来，喝点水。”

素小染迟疑地接过这个大红色的上面印着米奇的保温杯，问，“这杯子你新买的？”

素成明说，“是呀，你挑的！你小时候最喜欢米老鼠了。”

“噢。”素小染又笑了笑，心里面却满是苍凉：我什么时候挑过这么一个保温杯？为什么我毫无印象？

“饿了吧？”素成明不再在乎周围人们看他的异样目光，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素小染的脸上，像是非常担心她随时会因为头痛而死掉。他尽量地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他用欢快的语调对她说，“要不咱们还像上回一样，去四楼的麦兜餐厅吃你喜欢的咖喱鸡饭，再配一杯香浓的雪顶咖啡？”

像上回一样？

如此说来，我真的不止一次地来过这个地方？素小染抬起头看了看汹涌的人潮上方，“美安万佳国际影城”几个大字闯进她的视线，但她确信自己没有来过这儿。这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讲都是陌生的，她的记忆里没有存储与之相关的任何记忆。而至于素成明所说的麦兜餐厅和咖喱鸡饭，还有雪顶咖啡，她更是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但她不忍素成明失望，便说：“好啊。”

他们便乘着观光电梯到了四楼，素成明一路挽着她，说说笑笑，兜兜绕绕地来到了麦兜餐厅。站在餐厅的大门口，素小染问素成明，“这是我第几次来这里？”

素成明不假思索地回答：“第十八次。”

“也就是说，我要求看了十八次电影，但一次也没看成。你带我来这里吃了十八次咖喱鸡饭。”

素成明不以为然地说，“是啊，你最喜欢吃这家的咖喱鸡饭啦，我带你去试过别家的，你闻一下味儿就说不好吃。”

素小染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如果她不是失忆了，她怎么连一次都不记得自己来过这么一个以麦兜头像作为招牌的餐厅？她以前不怎么喜欢咖喱鸡饭，她最爱的是蛋包饭，里面有爆浆芝士的那种。从什么时候起，咖喱鸡饭成了她的最爱，她吃了十八次，而她居然连一次都不记得。最要命的是，在她完全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素成明是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压力，又承载多少辛劳一次次地带着她来到这里，还不厌其烦地回答她可能已经问了很多遍的相同的问题。

从童年到成人这段成长过程里缺失的父爱，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回来了。素小染感到自己的内心突然变得饱满而丰盛。她贴紧了素成明，说：“我们进去吧，我都闻着浓郁的咖喱味儿了。”

素成明愣了一下，高兴地说：“你就是个谗猫！”

餐厅里很安静，放着曲调欢快的小曲儿，很好听。素小染没听过这曲子，不知道名字，但她的心情却莫名地平静下来。在等饭的过程中，素小染很认真地看着满头白发的素成明，轻轻地说：“爸，你能跟我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素成明原本微笑的脸一下子僵住了，但他又很快换上了轻松的表情，一边给她倒了一杯餐厅里免费提供的大麦茶，一边问，“后来呀……你是指哪个后来？”

“我和项南从我在丽景水岸的房子里出来以后，你还记得后面发生的事儿吗？”素小染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素成明，迫切地问，“比方说，我是怎么回到家的？媒体又是怎么报道的？还有，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去关押贾秦成的警局探视，贾秦成都跟你说了什么？他坐牢了吗？”最终，素小染还是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些问题，你都问了我很多遍了呀小染。”素成明慈蔼地看着素小染，“我也回答过你很多遍了。我现在也饿了，如果你真的想再听一遍，等咱们回到了家，我再慢慢地告诉你，怎么样？”

素小染说，“不，我现在就要你回答我。”

素成明沉重地叹了口气，“哎，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个倔脾气。”

“那还是这么着吧，你问一句，我答一句。”

素小染想了想，说，“好。”

“第一个问题？”

“今天是几号？”

素成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电影票，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电影的名字，叫作《梦里大作战》，素小染往票根下面看，就看到了令她心惊肉跳的时间2018年12月28号！距离她穿越到珉城去的那天开始，居然过去了整整五个多月！

五个多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统统都不记得？她的记忆仍然停留在裴市的夏天，停留在“她从永同三街365号的藏书里找到了《翀》的原著漫画书，在项南的帮助下穿越到了珉城，结果却发现珉城变成了一座空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又莫名其妙地穿越回了裴市”这些记忆中。

现在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对于素小染来说都是新近刚刚发生的，都是新鲜的，都是第一次进入她的大脑中的。可是，摆在她眼前的现实却并非如此，她从夏天直接跨越到了冬天，她不再因为服装的问题而更换衣物，因为裴市也进入了冬季，就算她从珉城穿越回来，也不必再担心穿着像面包一样的羽绒服而被人当成傻瓜。可是，有长达五个多月的记忆是在她的大脑中是空白。

这五个多月，发生了什么，她又经历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

最让她感到惊恐的是，裴市过去了五个多月，那么，珉城呢？珉城的时间要比裴市过得快多了，珉城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还是一座空城？还是消失了？

许尤里，陈贰，汤姆，还有她最最放不下的白蒙呢？他们都回去了吗？亦或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回去了？

“第二个问题？”素成明问，“第二个问题，你想问什么？”

素小染的身体开始发抖，心里涌起的惊涛骇浪让她几欲无法承受，但她仍然努力地保持着平静，唯有平静，才能让答案浮出水面。她说，“我想问，我真的失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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