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岔路口
No.1
我在医院前台询问到了刘云熙父亲的病房。云帆说,因为坏人来了,爸爸跌倒了,妈妈和哥哥在医院,他一个人在家里,有饼干有床有奥特曼,他不怕。
刘云熙看到在病房门口张望的我便出来了,他下巴上有短短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努力眨眨眼说,“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拽着他的袖子,鼻子不自觉地酸了,心里觉着很疼,第一次不是空捏着袖子,而是握住了刘云熙的胳膊,只觉得手心暖暖的,问他,“云熙,你还好吗?”
刘云熙怔怔地看着我,忽然猛地甩开了我的手,“安语洛,我爸生病,你跑来算怎么回事,你一个屁点大的女学生,矜持一点好吗?”
我觉着这一定不是刘云熙的心里话,我想问他怎么了,却一眼看到扭头看着我的云帆妈妈,似乎脸上写满了疑问和不解,便只说,“云熙,我愿意……”
“安语洛,你想趁火打劫是吗?”,刘云熙看着我,眼睛在喷火,“你是不是觉着我爸爸生病了,家里出事了,我就低你一等了,你是不是觉得你说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我便会哭着感谢你呀。是呀,你现在是一棵大树了,你去找你的另一棵大树吧”,他推了我一把,提了提暖水壶说,“让开吧,回去上你的课,我们没有关系”,便径直走了。
我从写着“急症”两个大字的大门里出来,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任由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想看看时间却又摸不到手机,便明白一定是跑来跑去太匆忙,把手机搞丢了,心里很慌,又觉得整个人都瘫软了,没有心力去找。再摸摸兜里,果然钱也没有了。
我看着那些说不认识又见过,说认识又不知道怎么走的路,走一段问几个人,等回到学校已是晚上。进教室时,大家正在自习,看到突然出现的我,都瞪大了眼睛。桌子上放着发下来的试卷、笔记和空卷子,颜文哲压低了声音说,“语洛,你逃课之前如果和我说一声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周旋一下。数学王发现你缺了他的课便直接找来了班主任,结果班主任也不知道你缺课,便被数学老师批评了一顿,那叫一个劈头盖脸,估计咱们这层没人不知道了。你心里有个数,班主任让你一回来就去找她”。
去办公室的路上,我摸到了自己手心里渗出的汗。
No.2
从办公室出来,学校里的人差不多都走空了,等在楼梯口的朝天椒问我要不要晚上去她家睡。
我们躺在地板上,喝着一样的酒,浇着各自的愁。
“安语洛,人前装乖巧,别人不知道你,我朝天椒还不知道吗?”,朝天椒四脚八叉地躺在那里,“穿开裆裤的时候,我们就一起……一起了”,
我倚着沙发,看着遥远的天空遥远的星,满身酒气地问朝天椒,“你知道什么呀你”,
“上初中的时候,我们那里没玩过,那里没去过,逃过多少课,你爸妈去学校的次数一点都……一点都不比我姥姥姥爷少。你不是还告诉我说,不能被洗脑吗?你不是说人活着,为自由,学习都是狗屁吗?”,朝天骄平躺着,诉说着过去的我,听着那么的遥远,但那个安语洛却在我心里一点一点地抬头,复苏。
“语洛”,朝天椒扯着我的胳膊肘,醉眼迷离地问,“你为了刘云熙竟然变成了学霸,学霸哎,真的值吗?如果你是为了你自己,我挺你,但你是为了个男人,我朝天椒看不起你”
我看着一注酒倾入朝天椒的口中,伸手晃动了她手中的酒杯,“看不起我,朝天椒,是谁为了一个人一次一次地约大家聚会?是谁穿着粉色蕾丝裙晃来晃去”
朝天椒掰着我的肩膀从地上爬了起来,说,“语洛,现在我们都被甩了。韩俊,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刘云熙,他也让你滚。语洛,又是我们两个了,语洛,你说一切还能回到从前吗?”
“朝天椒,叔本华说人生是一条铺满火红炭火的环形轨道,我们就赤着脚,沿着这条轨道,跑啊跑,一刻都不能停下来,跑得皮开肉绽,跑得绝望要死,也要一直一直地跑。尼采说,人生就是钟摆,我们在两个点之间摇啊摇,晃啊晃,但永远都没有办法在一个点上停下来,就一直这样毫无意义地摇摆”,我说着将一杯酒倒在头上,仍由它在脸上四散开来。
“说什么呢”,朝天椒倚着我说,“这是二楼,跳下去也死不了的”,
“朝天椒,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但学习靠得住”,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发现了什么永恒不变的哲理,“你多学一点,分数就高一点,只有学习不会背叛你”,我扯了朝天椒的脸过来说,“真的哎,朝天椒,这个真的能种瓜得瓜,不用伤心”,
“那跑道呢?钟呢?”,朝天椒调笑地看着我。我忽然想到,想到中华魂选拔赛结束后,刘云熙说我的音色很好,拿到名额是实至名归的;想到夕阳下老城区的湖畔,那个吃醋的男孩;想到那个站在我家楼下,等在漫天大雪中的少年……
我和朝天椒喝到天昏地暗,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No.3
喝过了,闹过了,也就发泄过了,生活还要继续。
张爱玲初见胡兰成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见到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在尘埃里开出花来”。人们都说,这句话就注定了他们的爱情悲剧。可是我,在第一次见到刘云熙的时候,也是低到尘埃里去的。
宋跃打来电话,说他要去医院看刘云熙的爸爸,问我要不要同去,可能我是一个生来脸皮就很厚的人吧,犹豫了一下就果断地答应了。朝天椒说她是一定要跟去的,如果刘云熙再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她是要动手的。为此,我执意不带她,可宋跃说有他在,一定看得住朝天椒。
刘云熙依旧满眼血丝,神情疲倦,脸也不像之前那样白净了。来的路上宋跃和我们说,云熙爸爸得的是脑梗,突然晕厥倒地,送去医院急救,幸好及时,但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住院观察和恢复。
北方的三月末,风依旧冷冽。我和刘云熙走在医院后院里的羊肠小道上,一前一后地错开一点,我感觉他要正式地消失在我生命里了,但我完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抓住他。
“语洛,十年前,当你坐在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上的时候,我还在大山里捡桑葚”,刘云熙回头看了我一眼,笑得很浅很浅,“我妈妈,她只是县上一所小学的英语老师,别看她教英语,其实她自己的发音一点都不标准,我爸爸是一个包工头,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包工头,他很努力,很努力,有时候一年都不回家一次,我小的时候还被别人嘲笑说没有爸爸呢,靠着他的努力,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们搬来了省城。他还是拼了命地工作、喝酒、应酬。上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好像叫做《和时间赛跑》,我觉得我爸爸就是那个和时间赛跑的人。其实我上初一的时候,还是班里的倒数呢,那时候我特土,只有宋跃和我一起玩。有一次,我爸回来了喝得醉醺醺,吐了好多,他说自己有钱了,还是被人看不起,甚至他们当面嘲笑都觉得他听不懂,因为他肚子里没有墨水。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我以为只要我和爸爸齐心,就一定能达成所愿。可我不知道,爸爸被人骗了,中了别人的陷阱,直到那些人打上门来要钱”,
刘云熙停住了,他转了过来看着我说,“语洛,可能爸爸多年的经营都白费了,可能我,我们家……都不知道会走向哪里,我不是什么大树,就算之前是,也只是长在沙滩上的大树,你看,只要浪大一点,就倒了,根本不知道明天在那里”,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刘云熙,在我的定义里,刘云熙从来都是聪明的、自信的、足以掌控全局的,他是天帝之子,是太阳神阿波罗,是从天上俯视我们的。我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肩上的重担我无从体会,但已觉得喘不过气来。
刘云熙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我,他转身继续向前走,我听到他坚定但音调不高地说,“语洛,你还有上升的空间,好好学习,不要想别的,说不定还可以去最高的学府呢”,他又转身弯腰低头,像从前的从前,看着我说,“语洛,以后不要来了,我的未来……我可能已经没有未来了,但你,天高水阔”。
刘云熙说完便匆匆走了,空留我在原地,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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