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十)白娘子
王若纲的接风宴隆重热闹、规规矩矩,在眼下的大灾之年能办到这般也是不容易的了。
简骏接连十多日的长途跋涉,加之昨夜的风寒,让他勉为其难地一番应酬。本想就昨日的馒头宴发难,无奈头痛欲裂,恨不能直接躺到宴席上。所以昨日之事也就罢了,毕竟来日方长!
好不容易应酬完,王若纲亲自陪同他到了后花院专待贵客的三春阁。三春阁虽无帝都大户豪宅的奢华堂皇但也布置精巧。一进门,寒意顿无,屋里如春般暖意融融。简骏打量了一下,屋里并未见火盆、火墙等取暖用具。
“焱堡也就这些好处,冬天只要是在热泉附近修的房,这一年三季都温暖如春,只有夏季底层太热客人才会移居上层,这上层阁楼正好对着两峰间的风口,底楼虽热,但阁上却是风凉无比。”王若纲对自己亲自设计建造的三春阁是十分得意的,无论是沙堡还是帝都来的贵客无不对这三春阁赞许有加。
王若纲本想将这阁里的巧妙之处一一介绍给这位简七爷,无奈简骏一路上冷若冰霜。入了阁他也就是环视了一番,然后解开了貂袍:“王大人,本将军旅途劳顿晚宴就免了,让下人送来即可。”
简骏将貂袍扔在了紫檀圈椅里,两手揉着太阳穴对亲兵道:“可带着风寒散?一会煎好药再来唤我!”说罢回头道:“王大人,烦劳你安排下驻军的营地,这天寒——地冻的——!小爷,我困了——您先回,明儿见!”
王若纲只得把后半段的介绍给咽了回去:“七爷,辛苦了。一会儿,我差大夫来给爷问个脉!”
简骏打着哈欠摇了摇头:“我营里有军医!不必劳烦了!顶多跟王大人借个药炉药罐,小翟你跟王大人去取。”
简骏掀开了内室的门帘道:“王大人自便!”
王若纲只能识趣地道了别。
简骏放下了内室的帘子,正要脱靴上床,只觉得左眼皮跳得厉害,他连打了一串喷嚏:左眼跳灾,奶奶的这是谁在咒我!
银月算是炎神酒店头牌的酒娘了,她最擅长的是劝酒,尤其是店里最贵的炎神醉。在她笑语晏晏、秋波涟涟中客人们总是不知不觉的买下了一杯又一杯的炎神醉。可如今她在贵宾室里却没有卖出半杯酒,今日怕是没有进账了。
除了劝酒外,银月还很擅长吹箫,她的萧声总是哀怨婉转。贵宾室里的何爷擅长吹笛,每到炎神酒店,何爷总是喜欢叫上银月合奏一曲,私下他视银月为“知音”。今天,何爷又点了她,她也带上了箫。但如今她除了将箫上的长穗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外,长箫只能安静地放在她腿上。
今天贵宾室里来的都是炎堡地面上的人物。在她身边的是一脸怒容的三合帮何爷,还有他手下得力的三五人。酒案对面的是灶王张建功,脾气火爆的方平今天没有来。据何爷的手下说方平下了黑手,绑了谢寡妇和她的独子。何爷老来得子,生怕被别人害了,这些年除了身边几个人外,没人晓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谢家寡妇和何爷的事,更不晓得那孩子是何家独苗。也难怪何爷今天的气色不大好了!一个人独自圈着手臂沉默不语。
张建功还是老样子,中等的身材,铁打的身骨,漆黑的皮肤,唯独这头发的鬓角有些白了。张建功是鲁严的大弟子,卓航是他师叔。此外卓航还是他张家的救命恩人。当年张建功他爹带着他怀孕的娘逃难到炎堡时被仇家寻到,若非当年年轻气盛的卓航出手,焱堡也就没有张建功了。这个救命大恩是必定要报的,所以张建功将谢寡妇的事交给了方平。
和张建功一起来的只有黑柱,他默默站在张建功身后,这气势反比何爷身边那几个糠货要强。
在张建功身边的是酒店里端茶倒水的段姑姑,四十来岁的妇人,要摸样没摸样,要身材没身材,即便跟客人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点头哈腰。
银月不明白,店里有得是姑娘,白娘子为何偏让段姑姑服侍张建功?
在两边中间坐着的便是白娘子了,这些天她又清瘦了许多。她即便是韶华不再,身影单薄,即便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那份优雅自如的气质也让银月自愧不如。
炎神酒店的白天和黑夜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此时的门外便是喧闹的酒楼。贵宾室里的安静反让银月感到害怕,她恨不能夺门而出,回到那喧闹浑浊处去!只是没有白娘子的指令,银月也只能想想罢了!她忍不住暗骂简骏,若非这位将军突然跑到炎堡来,此刻这两家的纷争怕是在上堡理论了吧!何苦为难她这样的酒娘作陪劝和?还有——大雪的天气,他不好好待在帝都来炎堡做什么?还嫌炎堡不够乱吗?想当初炎堡乱的时候,天天死人也没见得帝都、沙堡发过一兵一卒,给过一米一粟。好不容易,在白娘子调停下各自安生了,他偏偏又跑了过来!炎堡本就没有什么库存的粮食了,如今有的也是白娘子设法搞来的。来了这么多的兵将,又增加了许多吃饭喝酒的嘴,打架生事的手,关键是这些手还拿着不偿命的刀枪!一念之间,银月又把简骏咒了个十七八遍!
白殷其实年龄也不大,三十余岁,看起来不过就二十五六的摸样。白殷原不姓白,本是南契一大户的童养媳,她十六岁时和十二岁的小丈夫成了亲,尚未圆房十四岁的小丈夫不慎溺水死了,她十八岁就守了寡。公公预图霸占她的身子,她一纸诉状告了上去,却反被诬陷不守妇道。若非娘家弟弟遇到了干爹,让她跟着干爹逃到了北武朝,她在南契无论生死都没有容身之所。
她的干爹就是沙堡王府的白公公,为此她改了名换了姓。只因她与白公公早逝的小妹殷儿有几分相似,所以白公公很疼她。到了沙堡不久,她就在干爹处认识了黄峰远,峰远也刚刚入了沙堡王府,那时他还没有成亲。他和北方大多数的蛮汉子不一样,他说话很温柔,总是喜欢带给她一些小吃食、小物件。干爹也曾经向黄家提过亲,但黄家毕竟是沙堡的大户没有答应,推说峰远和刘家早就订了亲事。刘家姑娘也是个好姑娘,身家清白,嫁妆丰厚。随后不久,峰远成了亲。黄家有些愧疚,就将峰远的堂兄介绍给了白公公。白殷本就是随波逐流的浮萍,由不得自己,于是成了峰远的堂嫂。只是她的命实在不济,成婚没多久她那身有重疾的丈夫便去世了,于是她被黄家遗忘在了那个冰冷的小院中。她天生就做不了什么豪门怨妇,为了活下去,她收拾了随身的几件行李和私房,带着干爹的信到了焱堡。眼前的这座炎神酒店几乎是她白手建起的。
张建功是她来焱堡后,第一次拜访公会长鲁严时认得的。她的酒坊和炎神酒店里大大小小的炉灶都出自张建功之手。这些炉灶自建好到如今从没有出现过任何毛病。而且,每年冬至张建功都会派人来免费清扫炉灰,顺便做些小修补。张建功在焱君庙竖旗后,中下堡大小各工坊里的管事、工人、杂役基本都跟定了老张,称他为“灶王”,说是信“灶王”有饭吃!他们并不知道,“灶王”早就无粮了,这些时日的粮食都是她借给老张的,老张用来还的是未来五年内为提供她最廉价,最优秀的工匠。
何爷,本名何奈,是个孤儿自幼吃百家饭长大。所以,早年的何爷也算是个侠义之人,常为那些个欠了薪,负了伤的小工出头。公会在时,他还被许多工坊的小兄弟推选为工头。他好勇善斗,除了鲁严外没有服过谁。若不是他贪墨了一笔公会的公款,被鲁严逐出了公会。他也不至于在炎堡纠结众多无业的无赖、懒汉、帮闲成立了三合帮。若不是官府强行取缔了公会,何爷的三合帮也不至于横行炎堡。细论起来这也是她的过错,炎神酒店建成时,何爷刚被逐出了公会,那时他常和一些兄弟来买醉。她劝何爷把过节放下,重新来过。未曾想,何爷就在这炎神酒店里,在一帮兄弟的哄闹声里成立了如今人见人愁的三合帮。当然,这些年来若无何爷平日的看顾,仅凭酒店的老翟、小灿他们,酒店恐怕被砸几百回了。
无论是张建功还是何爷都和炎神酒店有着千丝万缕瓜葛,哪一方都吃罪不起。现在,张建功押着何爷的独子,何爷扣着卓航老爷子,两边势均力敌。这一时半会儿,一老一小的人质倒是不需要担心安危。从心理上说,张建功这边还占据着些优势。无论卓航还是那孩子,总归会有妥善解决的方法,白殷并不担心。她只想知道事情前因后果,只想知道那个杀手是谁?还有,炎堡来的这个新客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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