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蝶翅
李克用父子虽说是沙陀人,但对曾经无比辉煌的大唐王朝无限敬仰,对被赐予的李姓感到无限的荣光,是以在灭掉黄巢旧将朱温从唐王朝手中窃得的后梁政权后,仍以“唐”为国号,史称后唐。
李克用没有见到灭梁建唐的这一天,后唐开国皇帝是他十三太保中唯一的亲儿子李存勖,李存勖为了表示他建立的这个唐同原来的那个唐是一脉相承的,取年号为“同光”,同光三年,李存勖乘灭梁之余威又灭掉了西南的割据政权前蜀,之后志得意满的他陷入了享乐之中,同大名鼎鼎的唐玄宗一样这位后唐皇帝最爱梨园,整日与伶人们厮混在一起同台唱戏不理朝政,还取了个“李天下”的艺名,在沉迷梨园这一点上倒确是“同光”了!
伶人们最得宠幸同唐末本已式微如今又死灰复燃的宦官们一起干政,肆意乱进谗言,连最得力的大将大太保李嗣源忠心耿耿都被皇帝开始猜忌。皇帝派朱守殷去侦查李嗣源,朱守殷知道李嗣源是忠臣,私下劝道:“你的功业威震皇帝,应该想个退路离开朝廷这个是非之地。”李嗣源回答:“我的良心没有对不起天地的,不管是福是祸,都没有什么可躲避的,全靠命运的安排吧!”幸亏宣徽使李绍宏替他左右周旋才得保全,李绍宏极得皇帝信任,最近又被升为实际掌握军政大权盖过宰相的枢密使一职。
李嗣源有李绍宏维护,可不肯给伶人宦官贿赂的太师朱友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灭了前蜀的名将郭崇韬大权独揽,被因此捞不到好处的宦官监军李从袭在名义上的主帅皇帝长子魏王李继岌面前挑拨离间而刚刚被诛杀,景进等宦官们乘机进谗言说朱是郭的同党,朱友谦也被诛杀。
皇帝既已杀了朱友谦,自然要斩草除根,又遣密使让主政邺都的史彦琼乘消息尚未传开,将他的属下澶州刺史既朱友谦之子朱廷徽杀掉。这史彦琼也是皇帝最宠爱的伶人而得居高位。皇帝又想,邺都兵力空虚,而魏州兵勇悍不易控制恐会生乱,便又派出一路使者让本来该轮换回魏州的杨仁晸部暂扎在贝州以待邺都充实。。
行军扬起的风尘弄得数万军士个个灰头土脸,一个健硕的军士对身旁的同伴说道:“刘三银,你还好吧?”刘三银回道:“不好,一点也不好。”健硕的军士笑骂道:“你他娘的就是体弱,这可是二月天,多凉快舒服呀!若是三伏天大太阳当头照着,恐怕你小子早就晕死过去了,坚持一下,就快到贝州了。”
刘三银道:“我没你强壮这我承认,可咱也是老兵了,就这二月天的几十里行军根本不算个事,我说不好不是身体不好,而是这……”说着指了指心口。健硕军士面不改色,指着刘三银讥笑道:“瞧你这点出息,还真惦记着那二百文呢?刘三银刘三银,起码到了三百文你再念叨好不好。”刘三银尚未及回答,另一个军士向健硕军士伸出右手,说道:“你昨个可欠着我四百文,怎么着,你意思是超过三百就可以还了呗?!”他话音刚落,身旁个头矮小的军士也开口讨要:“还有我的三百呢!”
健硕军士有些急了:“李阿大你莫火上浇油,夏小个连你都跳起来了,今个儿你们是几个意思?”说罢撸起袖子露出一段粗壮的小臂,夏小个先自怯了,嗫嚅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又不是赖了一回两回了……”
刘三银调和道:“罢了,谁叫咱们是一个灶头吃饭一个炕头睡觉的弟兄,今天先把你的赌债记下,待发饷时一并归还,否则我们便再不同你耍了。”健硕军士面色一转,说道:“这才是好兄弟说的话。”心中一宽,轻声哼起了小曲。健硕军士的小曲刚起了个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他本能地握住了腰刀的刀把向远处张望,却见只有四五骑而已,又放开了刀把。
那四五骑渐渐驰近,原来是四名皇宫卫士护着一名宦官,宦官在马上尖声道:“杨仁晸接旨!”领军都将杨仁晸应声而出,伏在路边。宦官展开一卷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仁晸所部改为就近于贝州驻守,魏州防务另有安排,钦此!”
杨仁晸接旨谢恩罢了,宦官旁边一名卫士道:“这趟原想着跟出来看看风光,不曾想一路风尘后悔死了,我们还是快快赶回京城吧。”
这卫士嗓音不男不女却与宦官嗓音又自不同,竟是一名唱旦角的男伶人。
众人惊愕之中,五骑快马向来路自去了。杨仁晸一时尚没回过神来,旁边裨将赵在礼低声道:“将军,咱们戍守瓦桥关数年,终于盼来可以回到故乡魏州的指令,不想半路朝廷又变了卦,弟兄们岂不心寒?!”
杨仁晸想一想道:“我看弟兄们未出一声,还好吧!”赵在礼又道:“这是大人平日训诫有方,难保弟兄们心中不快,适才将军也看到了,伶人同宦官一起出行宣旨,将朝廷法度当什么了?!”杨仁晸看了赵在礼一眼,说道:“你难道要我抗旨不从?你意欲何为?当今皇上那是跟着太祖皇帝厮杀疆场多年马上得的天下,还有那些太祖的义子护持,你赵在礼觉得能胜了其中哪一位?”
赵在礼被问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杨仁晸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只要有军士有城池,我们走一步看一步自不会有差。”赵在礼陪笑道:“将军思虑周全,麾下唯马首是瞻。”
杨仁晸转首向大军高声道:“我知道弟兄们思乡心切,杨某人也是一样,但圣旨不可违,我们是军士不是寻常百姓,一切当以国事为重,咱们先在贝州安顿下来,我想朝廷也是权宜之计,以后定然另有安排,各营将佐各自约束本部人马,驻贝州后安心在营中操练,不得出外扰民,都听清楚了吗?!”一众将佐轰声领命。
杨仁晸部各营在贝州粗粗安顿下来已是深夜,一日行军匆匆一餐后本该好好睡上一觉,但怀揣了一路的就要归乡的喜悦心情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浇了个透心凉,从上到下虽然大军中不敢吭气,这一在营中歇下便纷纷议论起来,没有一个人有心思睡得着。
刘三银骂到:“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能回魏州了,叫那公鸭嗓子几句话就把我们给安排到这贝州了,气死老子了。”李阿大愤愤道:“谁说不是呢!”老实人夏小个都骂了一句:“他奶奶的!”,健硕军士却嬉笑道:“人家李阿大有老婆在魏州,夏小个我知道有个老娘,你刘三银和我一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却骂得是为哪般?噢,我怎么忘了洒香楼的小红那个浪蹄子了,我说刘三银,想找人家小红你那点散钱恐怕不够吧?不如我们再耍几把……。”刘三银被说中了心事,口中只道:“那你还不快还钱来!”
健硕军士笑道:“加上我那点也不够呀!”暗地指了指李夏二人向刘三银使了个眼色,刘三银知道李夏二人一个有妻室一个有高堂平日里攒的有些,这健硕军士泼皮无赖却又奈何他不得,看来只有从那二位身上想辙喽,便附和道:“就是就是,反正魏州是回不去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如咱们耍上几把冲冲晦气。”李阿大心想反正今晚是睡不着了便也同意了,夏小个平日多蒙这几位特别是那健硕军士相护在军营中才得不为旁人欺负自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于是四个一营同乡兄弟又赌了起来,随着“押大押小、买定离手”的吆喝声响起,陆续又有七八名军士加入进来。营中一时骰子摇晃声声,众人赌得兴起,暂时将心中不快抛在了一边……。
正赌到酣处,当日来贝州贩牛的李阿大的兄弟阿二寻到了帐中与兄长见上一面。
兄弟相见喜出望外,阿二道:“幸得把门的军士中有相识的放我进来,不过这毕竟是军营,与阿兄说几句我就得走。”李阿大问家中老少可好,听阿二说都好面上露出喜慰之色。
阿二又道:“阿兄先莫高兴,先前传闻刘皇后因郭崇韬杀了魏王而恼恨皇帝已弑帝自立了,昨晚又有人见到史大人半夜悄悄出了邺都城多半是皇后召去商议大事的,现下邺都城中人心惶惶,恐怕要生乱子。”众军士议论一阵半信半疑没有定论,李阿二留下礼物一坛酒和一包熟牛肉匆匆告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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