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嶂孤城闭

十五上元的正好时节，碧空本来一眼望晴，过了晌午时分，却是簌簌的落起雪珠子。雪雨夹着飒飒冷风，将远近重重叠叠的红墙璃瓦，片刻功夫便覆上一层绵薄浅淡的轻白，却始终不肯呼啸出个干净利落痛快淋漓。

国公府里里外外围了数重人马，艳红的飞鱼紫青的曳撒，辗转徘徊间，绣春刀出入刀鞘的赫赫声音，在寂静夜色中划破靡空分外尖利。

宝璋斜倚亭中红栏，手中握着半蛊鱼食，不紧不慢洒向荷池游鱼。她面色清冷，穿的是家常衣裳。比甲是灵动流莹的碧月，襦裙是雨过天晴的浅青，乌黑柔软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已衬得一张脸白玉无瑕、皎若冰雪。

荷塘石桥，红亭绿掩，寒冬如此冰凉入骨，她身后玲珑庭院的夜花树却开得正盛。满树银花虚虚笼下来，她似融入画卷，是坠落其间最缱绻惊鸿的烟罗幻绮。

这样看似缥缈出尘的人物，性子却并不婉婉温润，冷脸看池中游鱼，眉目轻扬，满眼的高傲与不耐烦便晕染面色。眼眸微垂，一手鱼食直直甩袖挥出，已迎面打在亭外跪地的东厂太监徐怀德脸上，口中呵斥：“你算个什么东西？本郡主的闺阁宝地，凭你也敢妄图踏足？一个小小六品侍监，如此妄为僭越，是哪座殿哪个主子教的规矩！”

徐怀德俯地叩首口中道罪，低眉垂耳退去。十步之外的锦衣卫千户陆进见他折返，拿眼神示意问询，看徐怀德悻悻只摇头。他素来性子急进，手握绣春刀轴转，口气已十分不耐烦：“失势之邸，怎生还惯着这样大的脾性？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郡主么，如此不识好歹，我看我们莫再讲究，索性直接闯进去。。。”抬手就欲挥令部下前行。

他身后不知何时闲然屹立的一身淡墨劲装的苍白青年，折身上前，斜掌一挥，已拦下他的手臂：“陆千户莫要冲动。宝璋郡主是太上皇后厚爱之孙女，便是再失势沦落，有些关节脉络，怕并非你我开罪得起。”

灯影横斜，陆进回头抬眼看，瞧出竟是新任的东厂掌印太监汪铎，不由打了个哆嗦，赶紧拱手为礼：“参见厂督大人。厂督大人说得极是。只是我们身上，本也奉着皇命。。。”

汪铎手指掩唇示意噤声，呼出一声：“嘘。”

陆进心头焦急，可当然也清楚这名声赫赫的东厂督主素来行事的通达与狠辣，连他都这样说，自是有他个中道理，只得又遣了部下前去好言相求。

这次是宝璋的丫鬟玉吟在石桥上斥责：“卑职便当有卑职的本分。从哪里来，便从哪里滚回去。惊扰了郡主的冬鲤进食夜开花，岂是你们担待得起！”

陆进气得骨节笠出，锦衣卫历来办差，见过多少失势的王孙衰败的贵胄，一朝坍塌，从来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还没曾见过这样不知进退趾高气昂的败臣，连身边的丫头片子都敢给如此闲气。

微微抬眼观身侧的汪铎，身居东厂掌印太监，登高势远，亲自前来不表，又是如此等闲淡泊姿态。莫非国公府死而不僵，尚有靠山倚傍，或留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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