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新皇登基

第173章 新皇登基

冬去春来,夏种秋收,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天显二年(927年)八月,祖陵终于完工了,八月十九日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非同寻常的是,仪式仍由皇后主持,契丹还是没有皇帝。

葬礼之后又过了三个月,进入了被称为祭月的一年中的倒数第二个月。一年一度的冬至祭祀是和打仗一样的最重要的军国大事。一般来说,在民间祭祀必须由一家一族的男性家长带领,在国家则需由皇帝主持。去年冬祭,皇帝大行不久,祭祀让最年长的皇亲安端暂充了初献。今年要是还没有君王领荐,就实在说不过去了,更重要的是,皇后终于做好了准备。于是朝廷宣布将举行新帝登基大典。

选定的即位典礼吉日是十一月十五日,会场不是在皇都大殿,而是在祖陵山口的明殿广场。要表现新君是在大行皇帝灵前即位的,尽管先帝的魂灵早都升天一年零四个月了。这天一大早,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如林的纛旄旌旗在风中猎猎飘扬,乌云般的士兵在广场周围排列成阵。教坊乐班占据了广场的一角,黄钟大吕试音的袅袅之声升向天空。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清澈的苍穹下好像有肉眼看不见的龙凤在舞蹈,百鸟在翱翔。最醒目的是广场前面搭起来的一座三丈多高的平台,地面和平台之间的台阶上铺着红毡好像一道飞虹,覆盖着红氍毹的宽阔平台中央有一把雕龙包金的大扶手椅赫然端放。

平台上旗帜飘扬,卫兵环立,但是却显得空空荡荡,因为没有主角。台下站了不少身穿奇装异服的外族、邻邦使节和首领,他们相互打着招呼,问着一个共同的问题,今天是登基大典吗?登基的是谁?都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新闻,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们还发现台下中央也有一大片空地,本朝的贵胄重臣一个都没有出现。

帝国的掌舵人,皇后述律平这时正站在会场旁边的一片野地里,她的身上穿着专为最重大的仪式定制的袆衣,黑色的袍裙上绣满五彩翟鸟。它的式样既不是左衽也不是右衽,而是正中对襟;袖子也不是传统的窄口,而是宽可装进一个人的广袖。张开双臂的时候袖口一直垂到脚边,就像大鸟的翅膀。她的头上戴着高高的龙凤花钗冠,二十四株大小金花在风中摇曳。她的脸上施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在近处也看不见一丝皱纹,显得面色粉嫩朱唇红润,好像年轻了不只十岁。她的身后站着威风凛凛英武整齐的属珊军,面前是上百名身穿紫绯朝服的皇亲贵胄文武重臣。述律平笑吟吟地开口说道:

“诸位爱卿,今天是新皇登基大典,谁将是你们的新君,契丹的第二任皇帝呢?”

人群鸦雀无声,仿佛连风都停止了脚步。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他们的心里都在问:登基大典在即,这会儿才提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而且这是在问谁呢?说起来答案原来是有的,当然应该是太子。可是经过一年多的风风雨雨,谁都明白,当然早就不存在了。汉丞相之一的韩知古打破沉默大声说道:

“皇后英明,谁是新君皇后说了算。”

无数声音应和道:

“对,请皇后宣布。”

述律平张开双臂,宽大的袍袖垂落,好像大鹏展翅。她收回双手,示意人们安静,摇头微笑,出人意料地说道:

“不对,决定谁是新君的,应该是诸位爱卿你们,而不是本宫。皇上大行一年多了,为什么新君迟迟没有即位?就是给你们时间,要你们观察思考。父业子继,人皇王和大元帅,都是先帝的嫡子,也都是本宫的骨肉。先帝对他们寄以同样的厚望,哀家也爱他们如手心手背。谁做皇帝,本宫无法取舍,只能由你们来选。就在这煌煌阳光之下,没有人干预,也没有人可以捣鬼,你们选谁谁就是众望所归,立即就去那边登基。现在两位皇子就站着这里,你们觉得谁适合做新君就去站到他的身边。”

人们都愣住了,这样的事闻所未闻。而最尴尬的是站在群臣最前面的耶律倍和耶律德光。

耶律倍今天穿着紧身羊皮长袍,袍子以麻布为面,披着白狐皮斗篷,头上的皮帽也是白色的。父皇升天十六个月了,还不到孝子除服的时候。契丹人没有这个讲究,朝廷的孝仪也还没定,他是按照汉人的规矩在做。他早就在等这一天,长痛不如短痛,到了后来他甚至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然而母后并不着急,也许是为了给新朝奠定一个结实的基础,也许是为了清除新君前面的障碍,她一步一步行事,不惜让契丹在长达四百多天的时间里没有君主,让皇后始终还是皇后,令天下人耻笑。耶律倍不明白,新君登基之后,母后肯定依然大权在握,那时再做什么也都来得及,为什么一定要推迟新朝的开基呢?是对新皇帝不信任还是没有过够直接掌握权力的瘾呢。

在这十六个月中,皇后做的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清除政敌,这些人不但包括太子的心腹羽翼,也有对大行皇帝忠心耿耿但不合皇后脾胃的人。伴随着大潮,不少其他内斗中的战败者也被习卷进来。

最先被杀的是一直关在夷离毕院大牢里的南院大王耶律迭里,罪名是大行皇帝病重时勾结寅底石企图软禁皇后谋反篡权。寅底石已经死了,算是罪有应得。

接着处死的是同样早就下了狱的郎君耶律匹鲁,没有罪名,因为除了怀疑他是杀害萧室鲁的幕后指使找不到别的毛病,既然室鲁的死不了了之,也就无法指控他。皇都夷离毕康默记请示以什么名义杀,皇后道:

“他的罪既然不能明说,就说去陪先帝好了。反正他自己心里知道死得不冤。”

于是夷离毕院宣布:耶律匹鲁自愿为皇帝殉死。这是一个绝妙的的杀人藉口,后来又有好多人因为皇后不容,都去为先帝殉死了。

一些人纷纷告密、诬陷,都想趁着这场动荡将平时的对手置之死地,皇后借机在其中将有可能构成威胁的人一一清除。这场殉葬的游戏后来以一个意想不到的高潮告终。

赵思温被人告发和卢文进勾结串联,并且出具了往来的信件作为铁证。赵思温本来是李存勖的平州守将,投降大元帅后被卢文进鸠占鹊巢。二人应该是冤家对头,可赵思温识时务地把地盘痛快让了出来,卢文进投桃报李,将赵思温在平州的财产妥善送到老家,对他留下的亲属倍加关照,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莫逆。卢文进叛变,赵思温并不知情,可是被对手抓住了小辫子,他有口难辨。卢文进惹的祸也越来越大,平州终究被赵德钧夺走了。卢氏撤出后,近水楼台的赵德钧三下五除二就把留下的忠于契丹的军队赶跑,霸占了平州城。和卢贼沾了嫌疑的人都被抓起来,轻则免官发配,重则杀头。赵思温的罪是最重的,应该处死。只是给了他体面,仍说是殉死去陪皇帝。赵思温是大元帅的人,德光出面向母后求情。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尧骨的面子却不能不给。而且该杀的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述律平于是答应亲自复审,看有什么理由推翻夷离毕院的判词。赵思温跪地痛哭辩解,述律平道:

“哀家相信你是冤枉的,可是别人不信怎么办?”

赵思温道:

“皇后信我我就死而无憾。夷离毕院并没有判微臣交结叛贼,只是说皇上要臣去作伴。”

述律平道:

“这不过是让你死得好看些罢了。”

“那就说皇上不要我去陪了。”

皇后被他气乐了:

“皇上怎么会不要?”

赵思温求生心切,顾不得许多,哭道:

“皇后和皇上最亲,皇后都不去陪,哪里轮的上我这个微末小臣。”

述律平大怒,骂道:

“狗胆包天,竟敢说这种话,杀你一次都不够!”

德光跪下求道:

“母后息怒,赵思温吓昏了头,请母后饶了他吧。不过他说的有道理,母后让那么多人去陪父皇,这句话别人不说也会想的。”

皇后怔住了,泪水盈眶地瞪着德光,想不到自己一心扶持的爱子会这样说,半响才道:

“我这都是为了谁呢?罢罢,你既然这样说,那母后就去陪你父皇好了!”

述律平转身摘下殿中展示的宝刀,吓得跪着的两个人一起扑了上来。皇后的动作非常快,霎那间已经手起刀落。德光抱住母后大哭,却发现母后身上、案上都没有血,只是衣袖被砍掉一截。

从此之后杀戮才基本停止。

耶律倍对朝中发生的这一切冷眼旁观,即便是心腹死党被杀也只能默默痛心,出面去救不但无济于事只会更糟。他只盼早日回到东丹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都在那里。初时是等父皇葬礼,后来又等新皇登基,皇后一拖再拖就是不放他走。他咬牙熬着,相信既然还留有东丹王的头衔,就没有道理不让他归位。

现在听了母后的话,他觉得既可笑又可悲。可笑的是明明是凭借权力废长立幼,却偏要演一出公推的戏显示无私。是做给上天看,还是做给父皇看?可悲的是自己已经忍受了被母后废黜的痛苦,现在还要再遭受被众人摒弃的羞辱。是上天和父皇还要考验自己的意志吗?他僵直地站着,痛苦令他麻木,好像就要上刑场的死囚,无助地等待行刑。

耶律德光身穿黑色暗花裘皮长袍,在大哥的右边和他并肩而立。修剪整齐的漆黑卷髯盖住了大半脸庞,也遮住了不时泛起红晕。他时而激动时而惶恐,觉得一切仿佛做梦一般。父皇下葬之后不久,母后就告诉他,即将由他来继承皇位。他推辞了一番就默认接受了。那时先帝驾崩已经一年有余,经历了这段特殊时期里太多的事,这位憨厚的二皇子迅速成熟起来。他知道天命不可违,皇冠不是无端落到自己的头上,也不是一个人的成败荣辱,自己登基后,母后将成为有实无名的摄政太后。而且,说到底,作为天潢贵胄,谁真的不想登上九五之尊呢。他不时用余光瞥一眼大哥,对他充满同情和可怜。

大臣中一阵骚动,很多人由衷佩服起皇后来,她要臣僚们站出来表态,谁也别想偷偷摸摸两边讨好,谁也别想拿老娘当挡箭牌,要说挡箭只能是当臣子替皇后挡。她既要别人说出她自己想说的话,还要显得公正无私,顺便考验臣僚的忠心,解决下一步的用人问题。

韩延徽觉得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他不但是汉宰相兼参决中外事、朝廷的头号谋臣,而且深受皇后的知遇之恩。他深深同情太子,不想违背先帝的遗志,可是为了朝廷的稳定和自身的安全,不得不选择明智。他走到耶律倍面前,红着脸说道:

“对不起,东丹王,天意不可违,延徽只能有负太子了。”

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到德光的右手边。有人开了头,其余的人做选择就容易多了。韩知古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气定神闲地走到延徽右边稳稳站住。很快德光身边身后就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耶律倍旁边只有寥寥不到二十个人。东丹王反而坦然起来,他转过头对紧挨着自己的阿古只说道:

“小舅,你站在这边没用,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去那边吧,我不怪你。”

阿古只淡淡一笑:

“我怕什么?图欲你要挺住,其实好多人心里是向着你的,只是不得不识时务罢了。”

安端踌躇犹豫了好久,眼看身边的同僚们都去站了队,自己的脚底下却像沾了厚厚的泥巴拔不动。他想去站尧骨,无疑这是最明智的,又对辅佐多年的图欲心存怜悯,而拖住他的最主要考虑是怕图欲在东丹国东山再起,一旦反过手来,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眼看快要成为最后一个了,他咬一咬牙走到右边。

到了这个地步,执拗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这场闹剧尽早结束。耶律倍双腿发抖脸色惨白,向前一步单膝跪倒,对母后说道:

“母后,图欲能不能站队呢?我愿意拥戴大元帅。”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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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钵王朝之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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