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我回到南海后,开始每天收到伯阳写的信。
每天一封,风雨无阻,每封信都伴着一串白色铃兰。
我明知只要我不回应,他就会一直写下去,但我还是不可能回应他任何东西。就像他明知我根本都不会拆开信封,还是要一直写,就是不愿意放弃。
从执着这个角度来说,我们两个惊人的一致。
久而久之,每次把信捧给我的鲤鱼小妹都有些被伯阳打动了。
她捧着信,爱怜地抚摸着那上面的铃兰花,红着眼眶:“龙王,您就看一次吧,哪怕就看一眼呢。”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否则自己去领罚。”
鲤鱼小妹的善心只会造成我的困扰,担着“龙王”的名头,我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那封信,那朵铃兰,那个人,只会让我厌烦。
我秉承回风的遗志,想要把南海和北海都治理成他想要的模样。我每天都努力的修炼,努力的联络南海北海的重臣,两家联姻,只要我足够强大,北海就不得不听我的意见。
我每天靠不停的忙碌才能不去想回风,可是每天鲤鱼小妹捧来的公文中出现的伯阳的信,总是不断地提醒我回风已经不在了。
面对我的无动于衷,鲤鱼小妹扁着嘴耷拉着眼哀哀戚戚地说:“奴婢知道了。”
“还有,以后再有这种信,不必送到我面前,直接烧了罢。”
“啊?”鲤鱼小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小姐”,她张了张嘴,叫出小姐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称呼过我了。
“小姐,容我多嘴一句。您的命如今和南海绑在一起,说是‘寿与天齐’也不过分,如果身边没个人陪着,要如何度过这漫漫一生呢?伯阳神君不在乎您和北海的婚约,一心只想护着您,这样真挚的感情不可多得,小姐何不回头看看?回风公子已然不在了,小姐也该为自己打……”
“再多说一个字,以后就不准出现在我眼前,换个人过来伺候。”
我冷冷地盯过去,鲤鱼小妹哆嗦了一下,信封上的铃兰被她捏的皱巴巴的,半晌说道:“我知道了,龙王。”
她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偌大的宫殿里好像还回响着她的话语。
寿与天齐?想到这个形容,没来由的,我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觉得嘴里咸咸的,竟是有泪流下。
是啊,我如今当真是不死之身了,我还要活千千万万年个千千万万年。
长路漫漫。
可是鲤鱼小妹不懂,我心里有回风。我在,他就在。他会陪着我一直走下去。
我的身边,再不需要任何人了。更不需要一个害死回风的刽子手。
我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拿出回风最后留给我的那封信,逐字读去,好像眼前有一个少年,静静地陪着我。
有回风这一封信便够了,任谁再写千千万万封,都没用。
有了这次的警告,鲤鱼小妹总算不再呈上那烦人的信件,日子一天天过去,清净了不少。
我约莫清净了五百年,这五百年,没有任何人打扰,我可以一心一意治理南海,同时在北海培植人手。
但是在北海推行回风的政策远比我想象的要困难。
南海由我一力恢复生机,一手重建,民心所向,我实施起来还算顺利。
可是在北海,回风提出的政策损害了高位者的利益。多年来,他们官官相护狼狈为奸,贪腐已经深入骨髓病入膏肓,如果政治脉络不大换血,回风的政策根本就推不动。
回风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舅舅,如今北海的掌权者,就是第一个蹦出来反对我的人。
眼看着说服北海龙王是不可能了,虽然经过五百年的励精图治,我在北海也算有了一定的势力,但是和北海龙王硬碰硬还差的很远。
我琢磨着,用些手段把他拉下来,推一个高风亮节的人上位。但是动作太大,被他发现了。
北海老龙王,我名义上的公公,得到我想把他拉下马的消息后,明知我是不死之身的情况下,竟然还是动了杀我的心思。
他竟然能买通鲤鱼小妹,在我的床榻下放了十足十的炸药。
那是一个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风平浪静的夜晚。
我一进寝殿,便闻到一股诡异的茉莉花香,香味中夹杂着一股太上老君炼丹时丹炉焚烧起来的那种味道。
我皱眉嗅了嗅,鲤鱼小妹忙笑着说:“您最近睡眠一直不好,我听螃蟹家喜欢去人间转的二姐说茉莉香能使人安眠,因此白天便在您的寝殿焚了一日的茉莉香。”
行吧,熏就熏吧,也是一片好心,可这味儿也太冲了,我怎么闻都不只茉莉香一种味道。
“只有茉莉香吗?你有没有闻到别的什么味道?”
“别……别的什么?只有茉莉香啊,龙王您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都有幻觉了?”
鲤鱼小妹眼神闪躲,我一下子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当真没有别的味道吗?”
“没……没有啊......”
她紧张的更明显了。
“把所有窗户都打开。”
“已经很晚……很晚了,开窗户会进冷风了,龙王还是......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确定她有事瞒着我,但还未料想到她是想炸死我。
“把窗户打开。”
我冷着脸命令道,她只好依言去把窗户一扇一扇推开,慢吞吞的,明显有问题。
我捏了个风诀,一阵狂风将屋里的茉莉香吹散,吹淡,吹没。
留下的,就只有明显的火药味儿了。
满屋子的火药味里,我难以置信,她想杀了我?又或者说我觉得蠢到家了,怎么会有人觉得能杀得了我?
我巡视了整个屋子,思来想去,能放火药的地方,也只有我的床下了。
“你是自己说,还是我用刑?”
我盯着她,只觉得陌生。眼前的人,我们朝夕相处,我虽自回风走后脾气不大好,不常笑了,兼之管理整个南海,言语间有时强势了些。但自问,从未亏待过她。
我曾在她病的奄奄一息的时候渡过修为给她,也正因为对她的这份救命之恩,我才敢在她多次请求之下,把她留着身边处理杂事。
我以为,救命之恩足以让她对我忠心。
如今她跪在我眼前,向我宣告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是我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