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血色长空
沈络在城墙脚下,与其他同袍一起,源源不断地向城墙上输送着物资,只见城墙上头各式火铳火炮不停地发射,无论底下搬运再多东西,上头也能很快消耗一空。
沈络的冻伤,血肉虽好了个七七八八,可筋骨仍然没有好转,在这高强度的搬运之后,已经开始全身酸痛。底下的人看不见上头战况的惨烈,别说是沈络,就连石放这样的巨型汉子也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渐渐地,城墙下输送物资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城墙上的众人大声叫骂着,言辞难听至极,可上头的战况已经不允许他们再等下面的人慢手慢脚了。城墙下留守的各千户百户也在各处监军,看到运送速度慢了下来,也如城墙之上一般,发了狂地叫骂着。
被一通臭骂的众人心里憋了一大团邪火,其中一人小声骂道:“咱们到底是人还是牲口?累成这样也不让休息,上头的人只管打,有没有想过底下的人已经累成了孙子?”
沈络听见这话,立即说道:“别抱怨,至少我们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上头消耗如此之快,可见战况惨烈,兄弟们拿命去拼,我们累一些又如何?”如此剧烈动作,谁心里又没一点邪火?沈络也是这样,但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小旗,自家弟兄有了情绪,也只能压制住自己,将一切不稳定按下去,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
这人虽说身在沈络所率小旗,可却是看不上沈络,自从沈络被陈大头冤打而没有还手,便在心里小瞧了。而后阵战演武之时,沈络的身体出现异样,更让他以为沈络就是个软脚虾,谦让陈大头只是因为害怕而已。可即便这样,沈络仍然没有被撤掉小旗的位置,难道沈络只是一个被安排在军中的二世祖,吃掉别人的功劳向上晋升?如今贪官当道,这条晋升之路已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那人刚要开口酸一酸沈络,却听得外头一阵“轰隆”之声,声音之大,就连城下众人的胸腔都一齐震动。声音还未结束,头顶上便发出了无数的惨嚎,顷刻间墙下便下起了一场血雨,无数残肢断臂从城墙上头倾泻而下,落在众人的头上、肩上,还有身旁所有的空地以及物资上。
墙下这群兵卒,大多是从没有经历过战场与生死的新兵,哪里又见过这样的场面,掉落下的断肢和碎肉挂在身上,早已将不少人吓傻,就连方才准备开口回击沈络那人,也早已吓得不敢动弹。
西城门外的闯军,在一开始便结阵前行,顶着十数门弗朗机炮和千余支火铳的发射,一点点向城墙方向前行。
可这一切都是刘宗敏的计策,让五千人结成五六十盾阵,相互间分隔较远,最大程度减少明军火炮和火铳杀伤,但这五千人都只是刘宗敏的障眼法罢了。就当明军将士专心对付这一群向城墙靠近的闯军之时,闯军主阵正在悄悄集结数十门火炮,依旧以盾阵掩护,将火炮藏在盾阵之中,却只前进百步距离便彻底停下。
明军火力不足,此时已有一二十阵即将抵达城墙脚下,明军将士集中火力向近处闯军轰击,哪里还能管得了远处闯军。一时间,西面城墙上已经站满明军士卒,约摸有二三千人之多。
就在这时,闯军主阵盾牌大开,露出那数十门已经装填好的大炮,明军将士再想防御已是来之不及,闯军火炮一轮齐射,虽说只有一半炮弹落到城墙之上,可满满当当的明军结结实实接住了这些炮弹,每一发炮弹都带走十几人,就只一瞬间,三五百明军成了齑粉,化为了一阵血雾。
这样一来,西面城墙的抵抗登时小了许多,侥幸逃过一劫的明军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呆呆地望着方才被炮弹犁过的地方,刚刚还完完整整的一个大活人,此时却已经分不清哪一只手或哪一只脚是曾经与自己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
城墙之上指挥的百户与千户也战死数人,仓促之下没有人补上这个指挥缺口,一时间防守明军乱做一团,还未等混乱的明军恢复,闯军又开始了第二轮火炮齐射。
这一次虽说明军乱作一团,可也没有第一次齐射时那样密集,这一轮齐射只带走了明军两百多条人命,但是这已经达到了刘宗敏想要的效果。
止十数个呼吸之间,三千袍泽弟兄折损近三成,登时就有数百人战心尽失,或抱头蜷缩在角落,或大喊大叫四处奔逃,剩下士气还尚存的人此时也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就在这时,第三轮齐射向城墙而来。
城墙上头如同人间地狱,城墙下头也好不了多少,城外“轰隆”之声已经响起两次,每一次都会带下大片血雨和数不清的碎肉,此时已有不少人呕吐起来,更有人已经吐干了肚子里的东西,只剩下了干呕。若不是各千户、百户及监军,只怕是比城墙之上的明军先一步崩乱。
可就当如此,运送物资的速度仍然不能慢下来,上头的炮弹供应中断,也许太原城便会在顷刻间沦陷。虽然如此,物资运送的速度仍旧比一开始慢了不少,但此时却有一个百户向众人挥挥手,示意上头物资已经堆满。
众人疑惑不解,一个千户大声对城墙上叫喊道:“喂!上头是个怎样情况?”此话音未落,便是闯军的第三轮齐射,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城墙上那片血雾再次升起,血雨更是滴进了方才仰头大喊的那位千户嘴中。
终于,城墙下的众人见到这幅场景,终于还是崩溃了士气,有人干脆将手中的木箱随手一扔,便拔腿开溜,任凭各千户百户如何叫喊,仍旧拉不回这群四散的逃兵。
当此之时,从远处飞来一队人马,约摸四五十人,为首的正是赵小敏,原来方才赵小敏在南面城墙处,靠近城墙西南角的地方组织防御,听见了这边不同寻常的火炮声,指挥使立即安排另一副将接替赵小敏,让他往西面城墙来看看。
这一来不要紧,一路上已经能见到被火炮轰飞的残肢,越靠近城墙,残肢断臂便越多。还未到达城墙处,便看见百余人已向城内溃逃,赵小敏心知,就算溃逃一个,也会想瘟疫一般带走一群人,那太原城还如何防御?
想到这里,赵小敏带队抽出腰间马刀,将这四五十人马队散开,凡见到溃逃者就地格杀,不一会儿,就有二十余人身首分离。
这般铁血对策倒是收获不小,其余溃逃者皆停止四散,就地站住,赵小敏见状,大声喊道:“再有逃跑者,格杀勿论。”
明军已停止四散,可仍然组织不起有效防御,时间紧迫,赵小敏吩咐众骑原地等候,若是自己骑着马登上城墙,如此巨大目标,也许会立刻引来闯军第四轮齐射,便下了马来向城墙上奔去。
赵小敏刚上了城墙,便看见了九幽地狱般的场景,城墙上的每一处都已经被血水染红,就连每一个兵士都仿佛换上了鲜红的铠甲,幸存的千户及百户正在努力收拢所属兵士。
这可不妙,若是这般行动,还未等队伍集结完毕,只怕是就要再挨一轮齐射了。赵小敏立即下令,各四散兵士立即返回原位,寻找各人小旗,各小旗各自带领士卒回归原位反击,十丈一百户,五十丈一千户,所传军令众将士须立即执行,如此一来,在瞬息之间,便稳住了城墙上的局势。
城墙之上立即组织防御,火铳手无论多少立即结阵击铳,杀伤来犯的闯军步兵,各操炮手就近寻找完整火炮,向闯军炮阵发射炮弹,弓弩手也向各处发矢,以求尽可能射住闯军阵脚。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都只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里,明军在第三轮齐射之后竟能如此迅速反应过来,让闯军始料未及,本以为城墙之上已无抵抗,闯军步兵已经将盾阵散开,改为架设云梯,却不料城墙上火铳箭矢又重新射出,登时倒下一二百人,远处的闯军炮阵也受到重创,闯军急忙将剩余火炮后移。
当赵小敏传令,让城墙下的士卒爬上城墙补位之时,闯军的进攻已经减小了许多,明军立即抽调近十个百户补充至城墙之上,其中就有沈络所在百户。
众人登上城墙,看到这炼狱情形皆不由得愣住一瞬,可真正可怕的却是在城外,密密麻麻的闯军军阵向太原压来,若不是情况危急,众人来不及害怕,只怕这样的场面已经要吓退不少的人。
火铳手、弓弩手及操炮手还在向城外发射,沈络所率小旗仍旧是运送物资,只不过是将运送成箱弹药换成了将零散弹药运送到各炮位罢了,此时沈络终于知道为何这上头的物资消耗会如此之快,来不及感叹,也来不及害怕,沈络立即下令,全力供给弹药,不可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