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离别（2）
这个暑假，安东顺陪着女儿去了两个地方——北京和西藏。北京是他一心向往的地方，女儿的未来在那里。西藏是他当兵的地方，那里有他的部队和他的战友。
一路上，他们经历了很多事：与流浪者同行，在车祸现场救人，去山里看望孩子，在国境线上抚摸界碑……
安东顺希望这一路的经历能让女儿明白世间的多变、人生的无常，让女儿无论以后经历什么都可以用一颗平常心来对待，包括她的身世。
当安东顺告诉女儿她的身世时，他没想到女儿会表现得那么平静，女儿的眼中甚至没有一点点的惊讶和怀疑。可是，他害怕了，女儿越是表现得平静，他越是害怕。他对女儿说：“如果你想哭，就大声地哭出来，爸爸给你肩膀依靠，但就是别这么平静，就算你看得再通透，在面对这样的真相时，也是一时无法接受的，你还是个孩子，你不应该承受这些。”
雨晴调皮地扒开安东顺的墨镜瞅了瞅他的眼，然后用衣袖给他擦了擦眼泪：“哎呀，你不用担心我，我早就知道了！我在奶奶的遗物里看到了那张收养证明。只不过现在你亲口告诉我了。你心疼我，你怕我受不了。”
她说得很随意，边说着还边摆弄着相机给爸爸照相：“没啥受不了的，是人家不要我，我有什么办法！其实，我应该感谢她的抛弃呢，要不然怎么会遇见这么好的爸爸啊！”
雨晴撒着娇挽住爸爸的胳膊，依偎在他肩上：“以前奶奶总说我妈妈死了，还弄了个假坟年年带我去烧纸，现在想想奶奶真是用心良苦，真后悔那时候老和她顶嘴。”说起奶奶雨晴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悄悄地爬进眼眶。
安东顺心疼地摸摸女儿的头：“走，爸爸带你去布达拉宫。”
在神圣的布达拉宫前，安东顺虔诚地祈祷。看到女儿面对自己身世时能这么坦然，他就放心多了，他的心情慢慢平静，平静到似乎可以把生死看淡。他对女儿说：“晴晴，人生其实是加法和减法的混合运算。从我们出生，我们先拥有了父母，慢慢的又有了同学、朋友，有了爱人，有了孩子，可是，这些却又都会慢慢地离你而去，谁都不会陪谁到永远，但是，回忆和回忆里的爱是永恒的。就像爸爸对你的爱，总有一天爸爸会离你而去，但是我对你的爱和期盼却会伴随你一生。你已经长大了，我希望你能看透这些事，这样不管以后你经历什么，你都不会太痛苦，更不会走极端。你要知道一个人只有内心足够强大时，那么任何逆境也不会将他打败，反而会在逆境中开出属于自己的生命之花。”
安雨晴认认真真听着爸爸说的话，并将每一个字记在了心里。她告诉自己要成为一个内心强大的人，让抛弃她的人后悔。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那时候的爸爸已经病入膏肓。爸爸忍受着身心的煎熬煞费苦心地把她带到北京、带到西藏，就是为了在他离开以后女儿能撑下去，好好活着。
高原上稀薄的空气让本就憋得慌的安东顺更难受了，他使劲喘着气，每呼吸一次好像都得用尽全身力气，四肢剧烈的疼痛更是让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他偷偷的大把大把地吃药，直到吃完最后一粒……
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陪女儿走下去了。
返程前的夜里，安雨晴从噩梦中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直熬到天亮。
今天，安东顺没有像往常一样喊女儿起床，也没有陪女儿去晨跑。安雨晴边自言自语道：“老爸，你最近怎么越来越懒了！”边敲爸爸房间的门。
她只记得她敲了很多下，很多下……再后来就是尖叫的声音、救护车的声音、警察的声音——安东顺长眠在了这片他热爱的土地上！
安雨晴忘记了她是怎么回到家的，那一段记忆被她潜意识里自动屏蔽掉了。她像个木偶一样被张勇叔叔牵着在这里签字、到那里盖章……张勇叔叔的爱人也跟着过来照顾她，给她做饭、给她梳头、陪她睡觉……她没有哭，也忘了笑，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只想好好地睡觉。
直到，收到爸爸的信。
信是爸爸临走的前一天从西藏寄出来的：
我的宝贝女儿：
请原谅爸爸一直向你隐瞒了病情，但是，爸爸不后悔。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把你抚养长大，陪你走过了一段永生难忘的岁月，有你相伴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闪亮的。
生老病死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你不要伤心，爸爸永远不会离开你，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来守护你，我和奶奶会在天上团聚，然后一起变成星星看着你。
无论，以后你做什么，你走到哪里，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只要你抬头看看天，那两颗最亮的星星就是我和奶奶，我们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你，守护你。
女儿，虽然从小你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你却没有养成单亲家庭孩子身上自卑、敏感的性格。你开朗活泼又自信敞亮，你是爸爸心中最完美的公主。爸爸相信，在以后的人生中，你会遇见真心喜欢你的男生，给你爱情。只是，你要记得，不只要用耳朵听，最重要的是用眼睛看，用心感受，于细节处和实际行动中来把握这个男生是不是真心爱你，值不值得你用真心回应。无论如何，你要先爱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
爸爸对你有太多太多的不舍，你要记住爸爸对你说过的话，记住爸爸对你的期望，好好地替爸爸和奶奶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
那一天安雨晴拿了两瓶二锅头跑到爸爸和奶奶的坟前喝了个昏天黑地。她靠在冰冷的墓碑上，一遍一遍地抚摸着父亲的遗像，质问他：“高考和亲情真的无法平衡吗？因为高考，我就得舍弃亲情？为什么大人们总是把我们当作孩子看待，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以为什么都是为我们好。你们有没有真正了解我们？有没有倾听过我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有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机会？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还没来得及回报您就要和您分开，您和奶奶是团聚了，那我呢？从此以后我是孤儿了。我的快乐跟谁分享？我还有什么资格快乐？”
爸，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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