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之时
迈入山门的夏初越过林立花树,炙热的微风从她身边穿过,吹起她薄薄的烟白色纱衣,凌空飞舞。
她从始至终面色沉静,心底却是泛着无限悲戚哀凉。
万年暗殿,一灯既明。
看着如今空无一人的轩辕,虽然纤尘不染,仍然巍峨壮观,却因少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显得空旷荒凉。
一个恍惚,她仿佛看见那日初登轩辕,炅霏上神俯首对她温言浅语的画面。
夏初心中一酸,宛若泼下一碗水,苦涩晕开,一下子就变作了闷窒的胀痛。
她直直得走向了炅霏闭关的山洞,洞外有一道橙色的禁制,一看便知是炅霏的神力所布。
夏初双手覆在那道橙光上,眼眶通红,隐隐有泪盈睫。
“炅霏上神,十三回来了。”她声音微颤,透着沁人的哀恸。
夏初看着禁制里的炅霏,安然的打坐在石床之上。
他面色红润宛若入定,她一时看的入了神,思绪飘飞到了十六万年前。
十六万年前,真神在传言历经量劫中覆灭。
而她那时,还只是一颗蛋。
也着实因为她当初还没有破壳,才幸免于此,未遭大难。
可当时真神陨灭,仅剩的三位神君,谁也不知道凤鸾山里,还幸存了这么一颗上古遗留下来的凤凰蛋。
她当时灵力低微又受了量劫的荼毒,在蛋里就格外虚弱。
她花了两万年的时间,尝试破壳而出。
然,未果。
就在她认为这辈子可能终其一生,自己也只能是一颗蛋时,凤鸾山里来了一位男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捧了起来。
那男子戏谑一声:“哟,还是一颗金贵的蛋呐。”
她奋力在他的手中摇摆了两下,代表自己极度认同他的话。
便听男子轻声浅笑,虽然她隔着蛋壳见不到他的脸,可光听着声音也觉得蛋心舒畅,如沐春风,不由的又在他手中开心的摇了摇。
男子见状轻轻敲了一下蛋壳:“在这么蹦跶万一掉了下去,怕是不等你破壳而出,就要魂飞魄散了。”
她立马吓得屏住了呼吸,当然,彼时她还没有呼吸,只是蛋壳自动吐纳,吸收着凤鸾山的灵气,也因此她才能苟延残喘的活了两万年。
男子见她安分了下来,摸了摸她的蛋壳以示夸赞。
她那时还不知道这是夸赞,只觉得被他抚摸的极为舒适,便又忍不住在他手中滚动了起来,好让他寸壳不留的抚过每一处地方。
男子看着手中自己转动起来的凤凰蛋失笑,最后叹了口气将她揣入怀中,带着她离开了凤鸾山。
自那日之后,她便跟着那位男子在另一处山林里落了脚。
她不知道那里是何处,只知道漫山遍野的绿植都是梅林和苍梧,那里的灵气也格外浓郁,比凤鸾山充沛了数十倍。
再加上,那男子每日里还会花上一个时辰,为她输送灵力,她只觉自己的蛋壳,日渐柔韧,隐隐有着破壳而出的迹象。
就在她每日都觉得自己今日能够破壳而出,见一见这位男子样貌的时候。
谁曾想,这个念头。
一升,便升了一万年……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仙途漫漫,一年过了还有一年,就像山林中的梅花,败了还会再开,不停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落下满山遍野的红白相间。
一万年后的某一日,男子带着一身清冽的梅香归来,照例为她输送灵力。
她心中绝望,认为自己大概、也许、可能,终其一生,也不能破壳化成一只鸟时,便从蛋内拒绝接受他的灵力。
谁知两两相抵,内外夹击地力道,使得蛋壳应声而裂。
她心灰意冷之时,竟是她破壳重生之日。
她睁开黄豆大的眼睛,觉得眼前的男子瞧得不太真切,便扑哧着还没长毛的翅膀,迈着爪子步履阑珊的向他走去。
男子伸手将她捧在掌心,举到眼前。
一双凤目明亮清澈得映出一只还没长毛的秃鸟,那眸中闪烁着一丝,她看不透的复杂情感。
“盛夏之际,初见之时,便叫你夏初吧。”
她彼时还不知道,那眸光里的复杂情感,是包含了怜惜、疼爱,还有怀念。只是单纯的因为得了名字而满心欢喜,随即扑腾了两下没毛的翅膀,又拿着翅尖指了指男子。
男子莞尔一笑,片刻后,原本清澈的双眸像是凝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带着莫名的悲怆。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开口,唤我一声冬末。”
夏初用心记了下来,随即又吭哧吭哧的点了点鸟头。
自此之后,她的愿望从破壳而出,换成了何时才能够开口,唤他一声,冬末。
可惜啊,无边无际修炼的岁月里,她花了七千年的光景,才将自己身上的毛给长齐。
七千年后的冬天,冬末看着齐了毛的夏初欣慰的笑了笑:“今年总算不用给你做袄子了。”
夏初闻言害羞的展翅捂住了自己的鸟头,背上传来阵阵温热的触感,知道是他在抚摸自己新生出来的羽毛,不由亲热的伸出头来,在他的腕上蹭了蹭。
开了春之后,夏初已经可以展翅高飞,也可以嘹亮凤鸣。
只是,她仍然不能开口说话。
直到五千年后的一天,冬末从外面归来,入了院子后,院中那棵苍梧上一串串淡紫色的梧桐花,落了他满身。
“阿初,你又顽皮了。”
冬末唇角弯起一抹宠溺的浅笑,向树上抬头看去。
他凤眸抬起的刹那,一位白衣女子翩然飘落,袅袅娉娉的落在他的眼前。
她的五官虽不是标致的仙子模样,却难得眉宇清扬,有着五月清空般洁净的灵秀。
冬末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又化成了一丝忧伤。
“阿初,你终于幻化成人了。”
冬末凝视着她的目光幽远而绵长,不自知抬手想要抚摸她脸颊的举动,突然顿住,僵在了那里。
夏初不明所以,还当自己是只鸟儿一般,将头凑近他的怀里蹭了蹭,冬末的身子便越发僵了,低头用一双几乎可以令世间万物沉醉的目光,望着埋进自己怀中的少女。
许久,许久。
无法动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