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入我相思门(四)阻婚
阁栈前,飘灯夜雨。
李安通等在阁前,外头的雨飘了进来,她伸手挡了一下,就这么一拿一放的空档,雨竟停止了。她抬头,帮她挡雨的人正是赵启秀。
“有一次,我在我们当初住进来的小楼中,也是这样等你。”
“和海棠吗?”
“你知道?”赵启秀说。
“我看到了。”
当时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起赏雨喝酒,她站着许久,还是没有叨扰,转身先走了。
赵启秀顿了顿,继续说,“对于我之前的请求你怎么看?”
雨声萧然,此时的碧云阁触目尽是楼台,楼台尽是烟雨。
她轻叹一口气,“我们没有必要这样。这不过是世人眼中的形式。”
“你这是答应了?”
“……无妨。”
她重生后难道还要曲折隐藏自己的心意?不如跟随本心。赵启秀敢问,她便敢答应。她的性子往往不在乎世人的看法,而赵启秀则相当聪明,他懂得利用世人的弱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若是不是他的设计安排,她身份揭穿后,面临的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别人看不出他的用心,难道她还看不出么?
他之厉害,让人汗然。
“回去吧。天晚了。”
赵启秀明白,她还要得向母亲交代,也不勉强,个自分别了。
回府后,李荁真的房内还点着灯,李安通路过之时,犹豫了片刻,还是敲门,
“母亲?”
“进来。”
她推门而入,看李荁真悄坐灯畔,侧脸温柔,
“回来了?想吃点心吗?”李荁真问。孩子刚出生,她便失去,对于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只是停留在吃喝上面。
李安通摇摇头,“母亲有话要对我说么?”
不料,李荁真望着女儿容颜半晌,竟想起李良来,李良对自己一往情深,替她抚养女儿,她实在无言回报。现在女儿的容貌还是像郭嘉树,灿若朝华,可一身的执拗气质竟像极了那个其貌不扬满身流氓气的李良。
她本还想劝女儿,话头一转,问,“跟我说说你爹吧。”
许久没人问起她关于爹的事情了。只听李荁真又问,
“你想他吗?”
听到此,李安通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很少有人会问。除了自己,还有谁这么念着自己的父亲?纵然父亲有千般不好,可他对自己的爱这样深……
“嗯。我很想他。”
“如果他还在,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他曾告诫我叫我不要泄露身份,我没能做到。不过,我想他会同意的。”
“为什么呢?”
李安通道,“可能他也有担忧,但他很宠爱我。”
李荁真听完,点点头,不说话了。
李安通看着母亲温婉的侧脸,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很是好听,忍不住替李良问道,“娘。当年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李荁真明眸微动,想起自己见到李良的那一天:在郭嘉树的衬托下,李良实在暗淡得快要到土里去了。剧情也很是老套,她被几个混混调戏,堵在寺庙的后山,当时,她跟丫鬟阿满都吓坏了。
有时候,任何聪明才智都比不上暴力。
正在这时,一个瘦小的男子拿着棍子冲了过来,两三把就把几个混混赶跑了。李良人虽瘦小,打架却相当厉害。
郭嘉树也恰好路过。李良本来看到貌若天仙的她,已经傻住了。哪知又来了个长安第一美男子,整个寺庙后山都在发光。他的脸上是慌乱的神情,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着,显是十分紧张。
可她没能喜欢上他。
英雄救美,关键是英雄。可英雄如何定义?
“我不曾了解过他。如果我了解过,会喜欢他的。——你这么大了,你的婚事,我也不好劝阻你。不过,想你武功盖世,别人也欺负不到你头上来。”
李安通听她话中殊为殷切,握住她的手,“您放心。”
女儿离开后,李荁真仔细地开始回想当初和李良在一起的日子。李良会调戏阿满或者红玉,却对她很是恭敬,言语间从来没有一点不雅。他虽瘦小,长相普通,喜欢他的女子却是很多,连一向眼高于顶的红玉也倾心于他。
她收留了他,当时只当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仆人,根本没想那么多,更加没有想到,这个每天都嘻嘻哈哈的男子对自己有意。
年少的自己实在太粗心了。
……
知道李赵两人要成亲后,冯翊和郭解等人拉住了李安通,语带期盼地说,
“通哥,关于洞房一事。”
“……”怎么一上来就说这个。
“你别不好意思嘛。通哥,你可不要输啊。”
“输什么?”
“虽然你是女的。可在我们心中,你是举世无双的!”
郭解在旁拼命点头,“举世无双!”
冯翊继续说,“要主动一点!”
李安通无语地摆摆手,暗想洞什么房,她跟赵启秀是多年的兄弟,搞那套仪式不膈应吗?差不多就行了,她预想的形式是:大家一起吃顿饭,就算成了。
不料赵启秀非要昭告天下,表明他已成亲的事实。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仪式却未能举行。李安通的身份一直是个谜,直到现在,也有不少人处于云雾中。
典仪在李安通的府内低调地举办,开席前,众人去李安通房中寻人。
哪知推开人,房内空无一人。新郎不在,新娘亦不在。
两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来凤儿嘻嘻说,“这主意是我出的!免得有人在旁捣乱。”说着看了孟玉宸一眼。
孟玉宸回想刚才李安通的明艳装扮,不禁失声大恸。
“你知道通哥为什么不选你么?——因为你不是个好人!年少时就胡搞乱来,流连青楼,现在稍微成熟一点,打理的三生阁还是乌烟瘴气,你跟那个楚三生一样坏!”
孟玉宸主管的三生阁,做的还是烟花青楼的勾当,男男女女,鱼龙混杂,逼良为娼的有,强抢民女的也有,玩着花样折磨人……一般正经的酒楼生意,哪有这样大的收入?
而这一切,赵启秀是默许的。怎么他就是坏人,赵启秀就是个好人了?
他越想越难过,他很想跟李安通说出赵启秀的真面目,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可怕残忍理智,不动声色地玩弄所有人,让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场老狐狸服服帖帖,让那些手下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包括他。
世上的人看到他的脸,觉得他无害文弱,是个英明的好皇帝,可是他上任这些年,做了太多阴暗的事情……
本来,这些他不该说。因为说了,就等于跟赵启秀彻底闹翻,失去他现在所有的一切;而不说,他就要永远失去他的通哥了。
那边来凤儿还在说。他冷笑地想:她也是赵的走狗之一,走狗对走狗,对着狂吠,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抬起头,用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牙关紧闭,凶狠阴沉的眼神让来凤儿登时心生俱意——这是要杀人的狠角色。
她悻悻然闭了嘴。
“人在哪?”
来凤儿还犟着不肯回答。
“人在哪!”他又高声问了一遍。
“后……后院。”
孟玉宸拨开人群,朝后院走去。他们果然在后院,正准备起车离开。他走到她面前,无视赵启秀,认真说,“别跟他成亲。他不是个好人。”
赵启秀脸带微笑,“子丽。我们已经成亲了。”
孟玉宸道,“我想了想,还是想告诉你。你身份暴露后,朝中反对声音很大,秀哥为了镇压朝中不同的意见,曾命人强行囚禁反对的人,还威逼他们的家属,强迫他们同意,让他们出不了声。后来还有人因此而失掉性命,当中还有幼子。这只是其中一个事件。
“还有宫里的女子,因为耍心机想爬上他的床,有个就被他活生生杖毙了。”
李安通想起赵玄仆人的话,问,“他说的,可是真的?”
其实她知道,做到他这个位置,想要一味地做好人,是难上加难。以前是她在旁,能或多或少地拦着。她一不在身边,他就为所欲为了,不知节制了。
赵启秀微微偏了偏头,面容冷静,淡淡说,“人的确因我而死,但我没有下令,是有人借着我的手。我没有赶尽杀绝。”
孟玉宸在旁大声说,“还有很多事!”
“那你倒是说啊。”赵启秀也开始不耐烦,“都说出来,是不是没有了?因为,我没有赶尽杀绝。”
他不看孟玉宸,只是认真地看她。
今日的李安通一身红衣婚衣,连纹饰都没有,是最简单的款式,可仍旧被她穿得美极了。只听她说,“子丽。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孟玉宸大惊,就这样?
她道,“我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不是个好人。或者说,一个人,有优点亦有缺点。她从来没有天真地以为赵启秀是个完美无瑕的人。她对他的了解比一般人要深得多。
第一次认识十五岁的他,她就知道,这个人心思难测,手段很是厉害,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孟玉宸愣在当地,呆呆地看着他们坐着马车远走。
而随后的沈云竹也看到这一画面。之前妹妹想要跟李安通说事实,幸好被他及时拦住了。当妹妹气急败坏地问今后他该怎么办时,他便让妹妹多生几个,这样他也不至于孤独终老了。
“我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坚定的话语在他脑中来回地闪,突然他笑开来,她曾经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有一次,李安通逃课去了,事后她被学序的管事大娘责骂。后来有人挑拨,说是他告的密。
李安通便说了这句。
所以,她知道一切,包括他的心意,只是从来不说。
……
马车里,赵启秀似乎因为刚才的事情,沉默地不说话,
“想什么?”
他低沉问,“刚才的话你放心上了没有?”他很怕李安通会嫌弃他。她太光明了,像太阳一样。
“没有。”
“真的?”
“真的。我知道世间万物不是总是黑或白的,大多是灰色的。你作为一国之主,若是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听完胸口一热,将她带到怀里,“我答应你。我尽量会朝白色靠,我虽不是什么贤良君主,可也有一心为民的心!”
“好。我信你。”
“可惜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的氛围便这样被破坏了,那群臭小子敢闹我的洞房,我才不会让他们如意。”
李安通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们要早早离开。
“看斩人是什么意思?你给赵玄定的。”
“有人密告他谋反。我就把他抓到眼皮底下看着点,也算是保护他。就算我不理他,也有人为我拿这把刀。这种事情,逃不掉的。他来找过你?”
“算是吧。”
赵启秀挑挑眉,“一切刚兴,藏污纳垢的事情多。”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你穿这身衣服蛮好看。”
她的红色婚服朴素地不能再朴素了。不过,她已习惯旁人的赞美,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害羞,而是坦然地接受了,点了点头。
他又说,“我复了你的位置,还封你为一等公爵,赐你李氏满门富贵,且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为将。算是我给你的聘礼。
“我已经为良叔立祠,修缮李氏祖坟,还在大渊村村头立了一个碑,到时你可以去看看。——至于前朝何贤当政时的很多惨案,这段时间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已经一一派人理清,希望给那些冤死的亡魂一点儿交代。”
“……你做了那么多,这礼太大了吧?”
赵启秀睨了她一眼,“我若不做。你也会做,不是吗?”李安通私下派人调查前朝叫魂案——顾泽手下的冤魂何止千百,这样的杀人魔头又偏偏是性情中人,不知被他爱上的李荁请幸还是不幸。
“你也别太感动。我这样做也有我的理由。一来为收前朝人心,二来顺便清清枝蔓。旧朝百年沉疴,利益枝条盘根错结,想要一刀砍下来是不行的,我们只能慢慢来。能砍一根是一根。三来才是你。”
“好一个一箭三雕。”
“我还想博个好名声。是四箭。”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翠华山上的别庄,其时山脚山上两重天,下面是春日,上面却仍是大雪皑皑,一片雪白。
“来这做什么?”
赵启秀噙着笑说,“洞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