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欢
秋季的雨,再如何缠绵悱恻,也总带着几分萧索的凉意。
雨中的少女一袭白色长裙,款式并不是时下帝都流行的繁复奢华的样式,倒是清简得很,虚虚提着下摆走来的样子,在这连绵的雨幕里,带着几分骨子里的淡漠,步履却温婉自带雍容,看得出来教养极好。
却也因此想要让人一探究竟,油纸伞之下到底是怎样一张容颜。
谢绛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下意识就抬了手,出声唤道,“姑娘。”
似乎有些莫名的紧张,对方缓缓抬头的动作被无限拉长,伞抬起来了,露出一头并无修饰的墨发,沾了一层细密的水珠,线条完美的下颌、纤长宛若蝴蝶羽翅的睫、光洁白皙的额,似乎是因为秋雨冰凉而显得愈发苍白的脸颊,连形状姣好的唇都泛着不大健康的淡色……
因为去路被拦,少女墨色瞳孔里,是一抹明显的问询,却并未开口问话,甚至显得很有耐心。
即使只是一个最细微处的动作,都极尽赏心悦目。
谢绛横在对方面前的手臂,忽然之间重若千钧,瞳孔狠狠一颤,失声唤道,“时欢?!”
还是记忆里的那张容颜,只是时隔数年,记忆里仅剩的几分稚气已然荡然无存,墨色眸底比这绵延秋雨还要淡上几分,她缓缓抬了抬眉,看着对方,没说话。
却已然默认了对自己的称呼。
半晌,打破沉默,“你是……?”
显然,姑娘并不认识对面这位高头大马之上的少年。
“我叫谢绛。谢家小儿子。”这帝都街头遇到一个不认识自己的人,这样的事情也不常见,谢绛愣了愣,才说道,说完才觉诧异,“你不认识我了?!”
姑娘看着他沉默,表情却理直气壮得很,明明白白告诉他——就是不认识了。
……
还是这条街。
街头一家不甚起眼的茶楼,茶水却上乘,小二将人迎进包间上了茶之后便下去了,即便有心八卦,却也半点不曾显露。谢绛带来的侍卫守在门口,微微低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失神和木讷,唯独心中却宛若浪花层层翻卷而过。
时欢。
小少爷情急之下唤出口的名字他多少有些陌生,但对这个姓氏却半点不陌生。
时家。
如今的大成帝国有四大世家,傅家、谢家、王家和时家,四大家族绵延百年,表面看似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其实内里早已盘根错节利益纠缠。
如今,傅家算是皇亲国戚,加之身上一半皇室血脉的顾辞深得皇帝喜欢,地位隐隐在四大家族之首,谢家紧随其后,而王家和时家这些年,却是多少有些被盖了风头。
但就算相比之下低调很多,却也是先帝亲封侯府位高权重扎眼得很,倒是不曾听过一位叫做“时欢”的姑娘。
莫不是……这姑娘并非时家?
相较于门口侍卫的满腹八卦心思,屋子里就安静沉寂许多。茶水还热着,雾气氤氲间,令对面的姑娘少了几分淡薄,之前苍白脸色也有些回暖,更多了几分记忆中的模样。
其实他们之间并不熟,如今坐在对面,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不至于显得唐突,素来在帝都横着走长袖善舞的谢家小公子倒是难得一见得有些词穷,张了张嘴,半晌才出声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说完,摸了摸鼻子。
扇子就搁在手边,从见到时欢开始,那把折扇就不曾打开过。
时欢似乎并未察觉到对方的生疏与尴尬,微微低了头回答,“前两日。”
她的声音很好听,语速不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可曾回府?”
下意识问出得口,问完又觉得实在唐突得很,趁对方还未回答,赶紧转了话题,“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似乎也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说话谢绛又皱了皱眉,神色间多了几分懊恼。
时欢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包容的笑意,“倒也没去哪里,只随处走走,随遇而安。过来这里也只是顺道,并未打算去时府,还望谢小公子切勿提起。”
客气,生疏,带着距离,就像她此刻的笑容。
明明是笑着的,却并没有什么温度。
当年时欢本就不受宠,离开也隐秘,谁都不知道她何时离开的,去了哪里,时家对此也是三缄其口,以至于这些年帝都早已没人提起,几乎所有人都忘了时家还有这么一位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
也难怪……这姑娘如今一身的“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对此,谢绛是不理解的,谢家虽说百年传承书香门第,他这一辈却是没有一个女儿,要说若是自个儿母亲生了个女儿,整个谢家怕是都要围着转的,无论如何也该娇宠成一个小公主才是,哪里会任由她流落在外生死未卜。
谢绛叹气,目光落在对方看起来格外清简的装束,又幽幽叹了口气,总觉得有几分心疼。半晌,又觉得自己的心疼实在也显得过于无可奈何得很,才收了这许多的恻隐心思,问道,“那如今……你住哪里?”
“客栈。”少女回答,端着茶杯没有喝,说完又补充道,“就在不远处。”
眉眼有些宛若镌刻了骨血里的漠色,漫不经心地看向少年搁在一旁的折扇,准备喝茶的动作滞了滞,继而又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搁下了茶杯,没说话。
目光却愈发沉寂。
记忆里的东西,七零八落,无法拼凑成连续的故事。倏忽间闪过的画面,白衣的少年,温润如玉,肩膀并不如何宽厚,却将自己的视线阻了个严严实实,只看到他不自然垂下的右手里,白色的折扇……突然鲜红如血。
画面一闪,却又是无边雪域里,刺目的白,窒息、冰冷,深入骨髓。
“时欢?”
有些焦急的呼唤仿若来自遥远的天边,失神的少女像是被惊醒般,眼神迷离了很久才聚焦,带着一闪而逝的慌乱。
时欢几乎是急急地起身,动作仓促间,差点带翻桌上的茶杯,“谢小公子,如今这茶也喝了,我便先行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