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缀有白色花边的沙发套上。骆灿的眼角捕捉到了从花边脱落的两根线头。这是一张装饰有些累赘的双人圆角沙发,靠背和坐垫被包裹在草绿色的布中,上面满是鲜艳的玫瑰花纹。倦意使骆灿的头垂向了扶手,唯有从花边脱落的那两根线头映入他的眼帘深处。
醒来时,身下的双人沙发不见了。骆灿仰面躺在铺着薄地毯的硬质地板上,这是一个他从未踏入过的奇怪房间。
有人抓着他的左肩摇晃。根据肩上的触感,那是一只女人的手。稍显迟疑的手掌又在骆灿的肩上推了两三下。
“骆灿。”
声音很耳熟,是一种拥有透明质感、仿佛正向这边包裹而来的声音。语气中似乎含着些许焦躁。
“快起来啊,骆灿。”
骆灿猛然睁开双眼。面前是一张美女的脸,正凝视着自己。骆灿眨了好几下眼,女人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长舒了一口气。
“你还认识我吗?”
“段滢......”
骆灿轻声念出了女人的名字,一边自问这不会是一场梦吧。
他曾经盼着每天早上都能被段滢叫醒。被她叫醒,享用她备好的早餐。他曾经梦想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你是段滢?”
骆灿问这个正在打量自己的女人。女人点了点头,她的手在骆灿的肩头上又加了几分力。骆灿握住了这只手,柔软的触感,是真的手。
然而,骆灿并没有被段滢叫醒的感觉。他想,如果他是被叫醒的,理应会有前一晚的旖旎回忆相伴。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不是床,身下只有坚硬的触感,自己正躺在某处的地板上。
已经有三个月没和段滢见面了。她应该给过电话号码,但那张纸条被自己弄丢了,凭着模糊的记忆胡乱打了几个号码,都不对。不清楚段滢住在哪儿,就连大学的名字也不知道。而她也没再来找过他。三个月前的那四个日日夜夜过去后,他和段滢的关系也终结了。
然而,现在段滢的手就放在自己的肩上。他试着握紧了这只手,俯视着他的段滢表情一变,像是“噗”的一声笑了。
“你感觉怎么样?起得来吗?”段滢问。
脑子里有一种火辣辣的、像毛刺一样的东西,和宿醉不醒不同。难道是喝酒的方法不对?但骆灿不记得自己喝过酒。
“我......这是怎么了?”
“不记得了?”
“嗯。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不行啊......”
段滢叹了口气,把手从骆灿的肩上收回,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什么不行?”
“原本我还指望你能知道些什么。原来你也跟我们一样。”
“我们?”
骆灿看了看段滢,他被这话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一瞬间,胃中生出了轻微的不适感。段滢蹲着身子,奇怪的房间在她背后延伸开来。
屋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人正注视着骆灿。都是熟面孔。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两人看上去都面色苍白,表情极度紧张。男的叫赖志成,女的叫严仙仙。和段滢度过的那四天的记忆,与骆灿关于他们俩的记忆是相互重叠的。是的,三个月前,那短短四天的记忆......
“这是怎么回事?”
骆灿望了望赖志成和严仙仙,又将视线转回到段滢身上。无人作答。
骆灿环顾四周。
这是在哪里?
找不到一扇窗,唯有天花板下的一排日光灯照耀着室内。可以说房间整体呈半圆柱体状,只涂了米色漆和寒酸的墙面弯曲成一了个筒形,最终与天花板相接。
房间长六米多,宽约三米,感觉像是一个仓库,要么就是一艘内部搬空了的潜水艇。室内没有丝毫装饰,房间大致在中央处被一分为二,骆灿等人所在的这一半,地面比另一半的低一截。另一半的左右墙上各安有一张折叠式吊床,构造非常简单,不过是在铁管框架外蒙了一层帆布。框架的一侧被固定在墙上,另一侧由天花板上垂下的两根绳子吊着。床下的地板上堆着一摞白色毛毯。
两张吊床之后的墙上——也就是半圆柱体的一侧半圆——装有铁梯。铁梯直抵天花板的角落,与一个舱口盖似的方盖相连。银色的盖子紧闭着,看得到表面突起的手柄。
骆灿身后的一侧半圆上有一扇门,样子十分夸张。略显椭圆状的铁制门坚实地坐镇于中央稍稍偏左的地方,门上附有巨大的手柄,看上去气密性颇高,除非去录音棚或特殊的实验室,平时怕是难得一见。
门的右侧是一个小小的洗碗池,只有一个不锈钢水槽,和门一比简直渺小得可怜。往上看,只有正对洗碗池的那块天花板凸起了圆圆的一块,细细的管道从这凸起中穿过,沿墙壁向下延伸,与水龙头相连。管道在中途分岔,其中的一根消失于侧墙之中。
洗碗池旁装了个小架子,上面倒扣着几只塑料杯。洗碗池下并排放着两个被胶带捆在一起的纸箱,箱子表面没有印上任何文字。
门左侧的墙上固定着一个奇形怪状的装置,就像安了个曲柄的水压阀。一根粗管从装置上方伸出,中途一分为二,一根穿墙而出,另一根则沿墙攀升至天花板的中央。那管子上又有两处安装了洒水口似的圆形阀门,骆灿完全想象不出这是干什么用的。
头顶上,两盏日光灯分别安装在粗管的两侧,可以看到灯与管道之间有个像小灯泡似的东西,但只有日光灯在发光。洗碗池右边的墙上有一个按钮,应该是日光灯的开关。
这就是全部,除此之外屋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地方?”洛川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他的眼睛逐一扫过段滢、赖志成和严仙仙。三人全都默默地注视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灿再度发问,段滢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段滢生气似的说。
“不知道?”
“仙仙醒得最早,”段滢朝严仙仙望去,“我和志成是被她的尖叫声弄醒的。那时你没醒,还打着呼呢。”
“......”骆灿皱起眉,看着段滢。
“大家都和你一样,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这里的地板上,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
“我是说这事我们完全搞不懂!”段滢突然站起身,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骆灿,显得十分焦躁,“我还以为你可能会知道些什么,所以就把你叫醒了。是我们想问你,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
“简直是莫名其妙。”骆灿推开段滢的手指,“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志成和仙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了不知道吗!!!”
骆灿听到一声呜咽声,他将视线转向严仙仙。严仙仙的脸上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放我出去,放我离开这里......”
“......”
放我出去?
骆灿回头凝视铁门。手柄在日光灯下呈现出暗淡的弧线。他挺腰从地板上站起来,发现自己没穿鞋,环顾四周,但没能找到鞋子。
骆灿走到门前,握住手柄试图旋转。
“......”
手柄像是卡在了什么地方似的纹丝不动。骆灿用尽全力一拉,然后再往前推。
“打不开。”志成在他身后说,“我们早就试过了。”
“什么?”
骆灿回头看着志成,志成也脸色苍白地注视着他。
“试过了?试过什么了?”
“我是说......”志成颤抖着声音说,“我们早就想过能不能打开这扇门了。”
骆灿用脚踹门,但只给室内带来了“哐”的一声闷响。他再次握住手柄,压上身体的重量,用力地往下按,然而手柄只是深深地嵌入手心,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印记。
骆灿回头奔向屋子的另一侧,从仙仙和段滢身边跑过,抬脚踏上了吊床所在的另一半空间。他爬上墙边的铁梯,抓住方盖下的手柄,是手上使足了劲儿。
“......”
竟然纹丝不动!竭尽全力摇晃扭动也是徒劳无功。
骆灿猛拍方盖,叫道:“来人啊!快把这盖子打开!外面有人吗?!快打开!”
“我们被囚禁了。”赖志成在屋子的另一边说道。
骆灿在梯子上回过头,只见赖志成渐渐地矮下了身子。
“放我出去啊......”严仙仙声嘶力竭地叫道。
被囚禁了?为什么要囚禁我?
骆灿怒视着方盖从梯子上下来,转身面向另外三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人回答。
“门为什么打不开?回答我!为什么呀?!你们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别不吭声啊,快回答我!!!”
骆灿的手伸向蹲在地上的赖志成,猛摇他的双肩。
“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也想问啊!”赖志成拼命地摇着头,大声叫道,“我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骆灿看向严仙仙,严仙仙紧咬下唇瞪着他。骆灿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段滢。
“我们被人弄昏了。你不记得了吗?你也是吧。你也是被季子母亲弄昏了?!”
“季子的......”
骆灿睁大了眼睛。记忆的某处崩裂了。
季子的妈妈......
骆灿的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两根从花边上垂落下来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