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穿过茫茫人海，举起一把黑色的匕首，快步地朝着光影变化中央的男人走去，四面八方的人们都湮灭在灯光外围的阴影，一条由他通向男人的甬道就此打开。

仿佛圣经里的开海。

男人一脸的错愕，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涌上心头。

然后，他开始大声地尖叫，求救于周围的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可即便音乐怎么动感，此时此刻，那些人影就像干枯的尸骸一样，对他的呼声置若罔闻。

不经不觉中，那个他本应该称作小表弟的男孩把他从喧嚣的酒吧带到了这个迷失在时间中的寂静之地。

在恐惧的驱使下，他只能试图逃跑，深入这个迷宫，好摆脱他那位晦气的穷亲戚。

无穷无数的时间在他的后面滴滴答答地旋转，彷徨之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深陷在一条不可逆转的公式里，而在这条公式中，各种各样犹如潮汐般起伏不定的时间，则是促进公式走向最后结局的催化剂。

为什么说是各种各样？

因为只有在这一个片刻中，他才意识到，原来时间并不是恒定的，它不止是对于始终充斥于空间各处的流速，而且还包括万事万物对于它的适应程度。

拿人的一生举例，对于一个星球来说，人的一生不过是转眼的一个瞬间，对于一座山来说，人的一生可能只是短短的几天，对于山上的一块石头来说，人的一生也有可能延长至几个星期，几个月，对于根植在石头旁边的树来说，人的一生可能也就是深埋在木桩里的短暂几个年轮。

但对于一只猫，一只狗，一只虫子来说，人的一生却又是无比的漫长，往往能够完整地揽括它们的一生。

赵小龙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想到这些，在这个场景里，最重要的应该是怎么逃命才对，至于时间究竟是怎样流动，是快还是慢，跟他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只要能够在酒店的房间里，跟约到的姑娘维持战斗五分钟以上的时间，那他就没什么所谓了。

哪怕明天太阳不会再度升起，哪怕外面的彗星正在冲击地球，他也觉得没什么所谓了，反正人生最痛快的时刻也就是这样了，能够在快活的顶点处，快活地死去，那么，好不容易来人世间的这一遭也算是没什么太多的遗憾。

可现在这种不痛快的死法算是什么回事啊，他很想这样问。

即便四面八方有着太多不同种类的时间，但在最后的最后，仿佛命中注定一样，还是不可避免地来到了匕首朝着他落下的那一片刻的时间。

….

深夜时分，鸣着警笛的警车来到了暴利西街，把其中的凯子酒吧团团围住。

进门的时候，警察就要求酒吧方面把乱七八糟的镭射灯关掉，把音乐停止，再把照明用的白色灯管打开，然后，他们就要在人群里挨个挨个地搜查。

负责管理场子的店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一边自来熟地给警官们递烟，一边陪着笑脸跟他们说，这里都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来这儿卖那种不好的东西。

警察没有接过他的烟，而是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冷冰冰地说，那卖那种东西的人在哪，知情不报也是违法，你知道不？

店长忙说，知道，当然是知道，但是...这里确实没有，您看，我们做的也是小本买卖，哪来的胆子去碰那种东西？

至于那种东西哪里有，我嘛，能力有限，小人物一个而已，就算想知道，也没办法知道，就算想给您透个信儿，也没办法，所以…当然是不知道的。

警察白了他一眼，又说，刚刚有个人被用刀袭击了，作案的凶手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孩，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孩跑到店里来，如果有就告诉我们，他在哪里，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他。

店长依旧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这儿哪会有什么小孩，您就别唬我了，我们可是按足了吩咐，把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标牌摆在门口的正中央，但凡是走路带眼睛的，一抬头就看得见。

警察当然不会听他的片面之词，依然按照计划闯入到乌泱泱的人群里进行搜索，一些喝高的精神小伙儿一听到有警察搜查，当时就不乐意了，尤其是一些有女伴在身边的小伙儿，为了展现自己的男子汉气魄，他们立刻就嚷嚷着快点把灯关了，把音乐开开，不要妨碍他们继续蹦迪。

其中有几个看过几部商业电视剧的家伙还一再强调，说，我们是纳税人，是消费者，你们的收入都是从我们的消费里来的，你们现在凭什么中止我们的消费。

但他们的呼求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搜查行动仍在进行。

当警察们陆陆续续在搜到一些违禁物品以后，把几个携带违禁物品的家伙带走，这才有序地离开了凯子酒吧。

那几个叫嚣的哥们远远地看见警察们离开了，也都纷纷向他的女伴们展示自己的家底和功劳，飘忽忽地说什么，你看，都说了哥儿们的面子好使，我爸可是谁谁谁，就算是警察来了，也就那回事儿！

仿佛配合他们演戏一般，那些女伴们也都跟着啪啪啪地鼓掌。

她们柔声细气地夸她的男伴有多厉害，然后作势依靠在他们的肩膀上，用身体去挑拨他们，扭扭捏捏地又说什么，既然那么厉害，能不能给她买个包啥的云云。

苍白色的电灯很快就重新暗了下去，扫来扫去的七色镭射光再度在黑暗中亮起，与之并行的，还有哼哼哈哈的电子音乐。

人们杂乱无章的声音就像毫无节制的野草，旺盛的精力再度被过热的狂欢所唤醒，他们纷纷踩着节奏频繁的舞点，在晃来晃去的射线下，摇摆起舞。

只有赵小飞觉得很无聊，很没有意思，很寂寞，很虚空，很...手足无措。

他蹲坐在舞池中，茫然地看着那些镶满了玻璃钻的小皮鞋，看着那一条条裹着丝袜的长腿，看着长腿根部起落的短裙，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的向往之情。

许久过后，音响的歌单切了一张又一张，他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显然是变大了许多的手掌。

黑暗中浮露出与过往不同的掌纹，还有那一把静静地躺在手心里的宝马车钥匙。

这分明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兴奋，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觉得自己停留在人群的中央，如若一座漂浮在喧嚣世界里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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