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废弃的城市里有一只瞎了眼睛的小猫,它竖起耳朵,似乎体察到了张家文的脚步声,于是,它跳到一块露出钢筋的混凝土块上,安静地蹲着,等到张家文来到它面前的时候,它就仰起没有眼睛的脑袋,朝着这个陌生的来客,喵喵地叫唤。
它的声音很轻很细,仿佛星星的碎屑一样,但又不锋利,不坚硬,张家文愣愣地站在它的面前,却始终听不懂它到底是想跟他表达些什么。
“你需要帮忙吗?“他讷讷地问这只可怜的猫咪。
猫咪还是喵喵地叫,空荡荡的眼眶旁边留有两道深重的泪痕,仿佛干旱大地上开裂的伤口。
“你是让我帮她么?”他又说。
猫咪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他说的话。
“她把我关在这里了...“他说,“我怎么帮她。”
猫咪低下头,委屈巴巴地呜呜叫,似乎是在说,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为啥会在这里?”他沉默了片刻,歪着脑袋打量这只...外表看起来不怎么好看的猫咪。
猫咪这时候又抬起头,空洞洞的眼眶深处,蓦然间闪烁着微弱如沙砾般的星光。
“喵。”它那本不存在的目光没有看向张家文,冥冥之中,仿佛是看向他身后的虚空深处。
“有人欺负你么?是她么?她把你也关在这里?”张家文尝试着再问,既然它懂得点头,也懂得喵喵喵地回应,那就是说明它应该能够听得懂他所说的人类语言。
猫咪摇摇头,然后,它抬起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指向这座废弃城市之外的地方。
“欺负她的人...”张家文问,“在那里么?”
然而,这一次,猫咪却没有点头,而是继续抬起脑袋,非常忧虑地朝他喵了一声,似乎是在告诉他,这个陌生的家伙,说,那个地方很危险,很有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你要不要再...考量一下?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唐突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搭上去,到底值不值得?
现在又不是在创作什么好人好事的剧本,又不是要你给哪位领导写写小作文,歌颂他在位期间,做了些什么什么有意义的事儿...
那么,整这些虚的干嘛?
舍己为人,又是图些什么呢,大不了就呆在这里不走嘛,早晚有一天,这个梦境会崩塌的,等到它崩塌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再走出去也没什么问题吧?
反正,在这里和在外面的区别也不大,顶多就是不能去网吧玩儿疾风剑豪,完成不了跟屁股一的约到,没能组成他说的那个烂屁股乐队。
除此以外,他还真不觉得留在这里和走出去有什么区别了。
况且,在当今的这个消费主义越发盛行的社会,在人们越发现实的情况下,舍己为人,这种品格早就过气了啦,可算不上是什么好的品质吧?
相较于那种愚蠢的,不图回报的付出行为,手头上掌有多大权,口袋里塞有多少钱,名下挂有几套房,一个月的收入是多少多少,一年的收入是多少多少?
这些不才是人们更加关注,更加贴近现实的事么?
如果一个人的这些指标都能超过正常水平,那不正是代表着那一个人,他要比那些没达标的家伙们更加优秀,更加的...具备符合这个时代的优秀品质么?
显然,优秀这种东西,似乎从它被定义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跟张家文这种人没什么缘分,所以,他最后还是答应了猫咪,说,可以帮它解决掉那些麻烦。
猫咪带着他,沿着堆满了断裂墙板、玻璃片以及干枯树枝,形形色色的塑料垃圾的主干道,往城市的外围走,一路上,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缄默仿佛成为了这一场征途的主题色。
当他们翻过一栋又一条塌倒在道路上的高楼以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城市的边缘地带,然后,他们继续沉默地穿过了一座废弃的高速收费站,徒步走入了荒草丛生的高速公路。
本应提供车辆高速行驶的路段,寂寥无人,而踏上了这么一条悠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就像是越过了这趟征途的一个节点,既走向了陆地的深处,也走向故事的深处。
没有可供保存的点位,这让张家文知道,这并不是一款主机游戏,要是挂掉了,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挂掉了,不会给你复活到之前保存的档位,再来一次的机会。
随着这个故事的时间线渐渐拉长,张家文看到了那些如墓碑一样矗立在高速路旁的高楼也跟着渐渐落得稀疏,不再如城市中心区域那样密集,呆板,遮天蔽日。
这里阳光虽然很朦胧,但还是穿过积郁的云层,淋淋洒洒地透射了下来。
大地上一直都不缺乏扎根的东西,当气派高档的写字楼、奢华优雅的高级小区,以及色彩斑驳的商业广场渐次消失在道路的两旁时,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老旧的居民楼,一条条挂满了生锈招牌的市场和商业街,还有一个个摇晃着秋千,堆满落叶的公园。
而当公园也跟着被抛弃在道路的后面时,取而代之的则是,密密麻麻的平房和村屋,以及一片片本应划分好区域,但此刻边界已被杂草所模糊的农田。
张家文不知道这只瞎了眼睛的小猫是靠什么来辨清方向的,他也没有问它有没有走错路,要是迷路了怎么办,这里可没有智能手机,没有GPS的智能导航,也没有地图,路道上的标示牌,甚至连一个看得懂的文字都没有...这要是真走丢了的话,那可真就没辙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但小猫的脚步却看不见丝毫的犹豫,仿佛这一条路早已蚀刻在它的记忆里,即使看不见,它也能跟随着脑海里的记忆,一直往前走,走到它记忆终止的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当一条如狂蛇般的高架桥出现在道路的前方时,小猫停了下来,盘起尾巴,坐在布满裂痕的路面上,仿佛在透过那双空洞的眼睛极力张望。
许久之后,它忽然扭过头,朝着身后的这个人类,喵喵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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