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青葱昂藏

第7章 (七)青葱昂藏

当夜,秋容帮我上了药,说是方才找到花园,才寻到正与房乘谈笑姑父。我们三个小姑娘同衾而眠,一问之下,丝桐果然只比秋容小半岁,并说待修好了琵琶,一定弹来给我们听。我和丝桐皆喜音律,唧唧咕咕聊至深夜方才睡去。

太虚道长的药甚是有效,我第二天醒来身体舒畅,酸痛全无,一大清早又缠着姑父去买马,正好丝桐也要修琵琶。姑父帮我挑了匹小白马,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飞云”,自觉甚是满意。三哥硬来掺合,也挑了匹高骏黑马洋洋得意,我硬要叫它“乌云”,被三哥历声制止,可它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个满意的!丝桐修好琵琶,又去辞了掌柜,掌柜甚是高兴地送了我们上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太白兄不知怎么说服了杜先生,也和我们一道往白云山行去。

我还不太敢骑我的飞云,便将它套上马车,拉车的由一马变为两马,果然快上许多。我和秋容丝桐坐在车厢里,看陈叔乐呵呵地一手驾车,一手抚着昨天的黄狗“豆儿”金黄滑溜儿的皮毛,前面姑父、太白兄、太虚道长、杜先生两两并骑,畅聊于古道林荫之间,至于三哥和郭晞,早就不知道狂颠到哪儿去了!

丝桐抱着琵琶试了一小段时下流行的《渭川曲》,感觉甚为满意,便又弹一曲,却是太白兄旧作《把酒问月》,我知她欲唱此曲以示感激。曲调悠扬,诗句渐出,听她悠悠唱来: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我听词曲婉转优美,不禁为之动容,忍不住开嗓接下: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一曲将歇,歌息乐远,却听太白兄又循律唱道: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丝桐尾音尚未停息,却见太白兄一口豪饮,打马扬鞭而去。

我尚不明白歌中所云,只是听太白兄歌声不似“问月曲”那般肆意悠扬,分明带着无奈悲愤。和丝桐对视一眼,问道:“我们是不是唱错了?”传来外面姑父的声音,“韩娥啊,你唱的很好!只是让你太白哥哥发愁喽!发发也好!也好啊!”杜先生苦笑两声:“哈哈,太白兄好诗,天下几人不是如此!”便也赶马而去。

前面犹是姑父和太虚道长且走且聊着。我和丝桐相视无言,再不敢唱,心里甚是郁闷!

如此终于到了中午,大家今天不用再吃携带的干粮,因为会集的地点是处路边小栈,该小栈有且仅有汤饼,只是汤饼宽窄厚度不一,有韭菜叶宽厚的,有腰间带宽厚的,有过水冷淘的,有出锅热汤的。三哥郭晞均已吃上,我凑过去说:“我下午骑马,你们走慢点带着我。”二人满口答应。

下午我们三个并排走在最前面,三哥甚是佩服郭晞昨天飞剑穿发的绝技,闹着回去要和他学剑,直到太虚道长朝郭晞点头答应后,才又开始烦恼马名的事。

他对让他的马听起来和我的飞云像一家的提议甚是认可。飞霞、飞鸿、飞度、飞远……,野云、乌云、云影、云聚……,想了一堆,他一会儿嫌不霸气,一会儿嫌太俗气。最后我有点生气地表示,除了“乌云”外我只能接受“乌鸦”,理由是“乌云”最像“乌骓马”,三哥对项羽自小膜拜;而“乌鸦”能像云一样飞,和我的飞云最合;别的名随他取,反正我都不会叫!三哥宣泄着盛怒表示,他要和郭晞一家,并问郭晞:“兄弟,你愿不愿意跟哥一起?”郭晞左右为难得从了。于是两人快马而去,我望马兴叹,一筹莫展,大声感叹:“真想跟他们一样啊!”语毕,身子一轻,却已到了姑父马上,“总是他们抛下咱们,今天咱俩留他们在后面押车,走喽——”姑父一声呼哨,带着我策马奔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我们渐渐超过了三哥,超过了郭晞,一直往前奔,也不知要到何方。我大声笑着,心绪飞扬,忽然想起了昨天做的梦,同样的无法预知,同样的兴奋雀跃,同样的温暖安心。我心跳惊觉,仿佛姑父就是梦里的那片云,总在那里,耐心教导,细心安慰,我一眼就能看到,一摸就能触到,我震惊于自己的这种想法,挥挥头,想把这一切思绪挥散。然而他的笑时而温和,时而逗乐,此刻却总是熨贴着我的心,让我想多看上一眼,多回忆一遍。——我不明白此刻的感觉,他是姑父!忽然一阵心揪慌乱,不想叫他“姑父”,盼着前面的路漫长些,再漫长些!转念又觉这种想法太过卑劣!风渐渐被加热,映着前方天空的火烧云,烫得我脸火辣辣地烧红。我不想让他觉察到什么异样,身体慢慢绷直,尽量显得疏离又姿态优美。

又奔了些路途,他说道:“咱们慢慢走,且等后面一下!”嗓音清澈,带着胸腔虚空震动传入我耳中,多年修习音律,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嗓音是好听的,现在更似放大百倍般闯入我心扉!我装作甚冠冕的问:“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姑父’?”他又是逗笑地问我,“跟太白兄闹得久了?你想叫我什么?”我知道姑父名李泌,字长源,便故意咯咯笑着叫道:“长源哥哥!”偷眼看他似甚为满意地回道:“不错,就这样叫吧!”心里一阵幸喜,声声回荡着:就这样叫吧!就这样叫吧!……

我坐在马上,指着前方的火烧云,一朵朵的叽咕着,这朵像站着的大红狗,那朵像蹲着的金狮子,旁边那个像跑着的小黄马,红的那条儿像座桥……偶尔想不出,姑父便出言提示,仙老头儿、金马车、喷嚏龙……路边两溜儿青绿野草开着不知名字的小花儿,再往外是被渲得金灿灿的无垠麦田……火烧云红彤彤,金灿灿,紫嵌黄……

众人赶上时,天边已呈百合色,现在距白云山还有近三十里路程,众人商议既有麦田,前面必有农家,不如找几家投宿一晚,明日上午能到,下午上山。借住的农家甚是好客,第二日众人留下银两,不到午时便到了白云山下,太虚道长与白云山玉皇宫主事有约,早有弟子下山迎接,我们把车辆马匹安置好,又用过午饭,便带着随身物品跟着上了山。

玉皇宫在玉皇顶上,带路的小道士甚是伶俐,说因其峰插天宫、顶如皇冠而得名,山上朝看日出云海,暮赏夕落群山,更有勿须人力,自成一格的高山牡丹,声势浩大的九龙瀑布,碧波荡漾的高山湖……说得我们群情振奋,恨不得立刻一一游赏,山路蜿蜒险阻,我们一行十几人携带着豆儿,却走得前呼后吟,热闹非常。到山顶见过主事,安置完毕,已夜色渐深,一日疲倦席卷而来,早早便与秋容丝桐休息睡下。

早上天尚黑着,三哥郭晞便来催道:“韩娥,再不起床,太阳就出来看你了。”我一骨碌爬起,昨夜睡得好,简单梳洗便觉精神熠熠。众人等在玉皇顶上心潮澎湃,山里早上有些冷,我们皆裹着冬衣,天边尚有零星星子,待东方云河朦朦胧胧,慢慢苏醒,太阳羞羞答答地露出前额,云缠雾绕,缓步轻移,最后终于一跃,如释重负般跳出云海,展露着通红的脸膛,将旁边的云都镀上一层金边儿……

三哥起初甚是不耐,后来同众人一样目不转睛,此时竟猝不及防冒出一句:“韩娥,以后你出嫁必定也是这样!”我大窘!未来及反应。三哥又甚失落地接道:“你到时可别嫁太远,就东都吧,我想你的时候不出城就能看到你。郭晞你觉得呢?”郭晞脸色一下比得上眼前的太阳。我抬手向三哥锤去:“臭宋倚,让你胡说巴道!”三哥一脸“让你锤吧”的表情,冲我摇摇头。我偷偷往后瞅了一眼,姑父正扬着嘴角满脸笑意。

用完早饭,三哥郭晞欲趁着太阳还不晒,去高山湖划船,并声情并茂地鼓动我道:“韩娥,地上湖,洛阳就有,山顶湖,你没见过吧。试想清风拂水,碧波荡漾,听我家韩娥唱上一曲,啧啧啧……”我其实甚是想去,但心里记挂着一事:姑父和太白兄说要出家,会不会今日就受了道篆。便回三哥道:“你们去吧,我不会水,淹着反而不好!”拉着郭晞往外走:“我有事和郭晞说。”三哥忙往外追来:“有什么事?我也要知道!”

三人到了一处僻静山林,我将心中之事向郭晞说出,问道:“你师父预备何时为他们二人授篆?可能设法阻止?”郭晞本来甚是疑惑,听完回忆着说道:“倒没听师父谈起此事!只说前日你与丝桐唱歌,引太白先生作了首好诗,似有愤慨不平之意。”三哥接道:“韩娥,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姑父受篆出家了又能怎样,还不是照样要回长安为官!”我不理他,又向郭晞问:“你可有办法阻止此事?”郭晞正色道:“主要还是看我师父的意思。入道最是讲究道缘,若家人不允,百般阻拦,只怕也难成事。以我为例,虽然自小跟着师父修行,但家中父母难舍,便也没正式受篆。”我忙又接道:“那你就和你师父说,我姑父家有妻儿,心系朝庭,万万不能收他为弟子。”郭晞笑着应声:“辰儿妹妹放心,我定会尽力一试!”我将眼珠往上一翻,“哪个是你妹妹,你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三哥又说起山顶划船之事,我犹豫着怕姑父他们一时兴起,真受了道篆,便说叫太白兄、杜先生、秋容、丝桐一起去,郭晞看出我心中所想,笑道:“你放心吧,受篆需正式仪式,不会事先毫不知情的。”我总算放下心来。

接下来两日,我、三哥、郭晞、秋蓉、丝桐五个半大少年满山遍野的疯玩,强逼郭晞为我在房后树林挷上秋千,和三哥争论狗儿能否游泳将豆儿哄下湖,与秋容丝桐一起把摘来的牡丹花布置满房间,在九龙瀑边儿上学打水漂……陈叔日日跟在后面,叮嘱我们注意安全,姑父、太白兄及杜先生则大多时候跟着太虚道长,听他与玉皇宫主事于山林间论道谈经。有郭晞天天通报消息,我倒也再不再担心。

时光飞逝,马上到了留住此地的最后一日,众人约定于鸡角崖看日落。天边由红云满天,长河悠远,变得日薄西山,四野苍茫。夜渐渐转深,幽蓝的天幕下,几声没来由的鸟鸣勾得人莫名惆怅,众人或坐或卧,迟迟不忍离去。

太白兄一口又一口的喝着酒,感叹道:“与天地无穷相比,我等凡夫,不过沧海一粟,却总也逃不了世情功名尘土,也不怪太虚道长说我们尘缘犹长啊!”姑父道:“若不是山上道家无酒,今夜真想与太白兄喝个烂醉当场!”杜先生摆手笑道:“非也,有太白兄的地方,怎能无酒!太白兄,还不快把你这两晚下山私囤的酒都献出来,大家一块畅饮!”太白兄哈哈大笑道:“来来来!随我取酒去!”三哥猛地跳起,谄媚道:“不劳太白哥哥,我和郭晞去,只是待会儿的酒,须让我俩尝尝!”“你啊!和你妹妹一样鬼精!”“姑夫错了,我妹妹自小多亏我熏陶教导!”“快走吧你!”我不由对他这等无耻言论给于千万个鄙视加白眼!

须臾,酒取来,竟是满满四坛!姑父逗笑着喊:“太白兄,你是准备把御赐的黄金都变成腹中美酒啊!”太白兄哈哈笑道:“那也是人生美事!来,喝酒!”我不太能喝酒,又玩兴大发,便说:“不如我们行个酒令,你们边喝酒,让丝桐来弹琵琶,我叫停时谁口中无酒,便罚他或讲个故事,或作一首诗,或高歌一曲。”

太虚道长忙道:“贫道不能饮酒,便先来讲个故事,为诸位助兴吧!”我自是兴奋叫“好”。太虚道长稍一沉吟讲道:“帝尧时期,有一人任侍中,名张果。张果幼时随一位山中真人伺候洒扫。一日张果于傍晚将洞外水缸挑满,次日清晨竟一滴全无,真人责骂张果偷懒,张果甚是委屈,只得再次将水挑满,第二天,竟又是一滴全无,真人气愤得将张果痛打一顿。张果决心弄明白事情始末,便于当天夜里暗中窥视,半夜时,忽见两个白胖小孩儿来至缸前伸头喝水,张果上前去抓,却又忽然不见了。于是将此事告于真人,真人拿根钢针,纫上长长丝线,晚上与张果同藏于暗处,待半夜两个小孩又来喝水,真人趁他们头在水中,一针插入小孩腚上,转眼小孩又消失不见。真人张果便循着丝线查找,果然在洞外不远处见丝线入地,竟是两块人参。真人不动声色,说此乃妖魔所化,令张果将其煮熟,万万不可品尝。张果煮了一会儿,只觉香气扑鼻口水直流,忍不住便尝了一口,不想味道鲜美,竟停不下来,一下将两块人参吃了个精光。张果怕真人怪罪,便欲逃跑,见洞前拴着头毛驴,就将煮人参的汤让驴喝了,上驴欲走,又怕真人前来追赶,于是倒骑毛驴向后观望,从此四海遨游。”

众人都道离奇,可见人心善恶。郭晞却接道:“师父讲的张果,不知是不是武后时死而复生的那个张果?”我忙让问他:“怎么个死而复生法?”三哥却说:“郭晞,留着!待会酒令输了再说。”我看大家早已喝上,丝桐也奏起琵琶,郭晞自是不喝酒的,便随意叫停!

郭晞道:“我听一位师兄说,武后曾派使臣去请一位叫张果的老者,行至‘妒女庙’时,他竟直挺挺得倒地死去,顷刻尸腐露骨。使臣只好回去禀明武后,张果已死。可十年前,却又有人看到他倒骑毛驴,行至中条山上。不知是真是假?”

我道:“这老头儿挺有趣儿,没事儿死一回再活过来,便又是一位皇帝换代了。若能死而复生,还真想学学。”

姑父忙淬道:“你这丫头,竟胡说巴道!”又转声笑说:“不说死而复生,单看做事性情,那人倒与你太白哥哥有几分相似,都是‘天子呼来不上船’啊!”太白兄哈哈大笑起来。姑夫手暗暗指着太白兄,扭头递眼色给我:“韩娥你这酒令,再这么下去,有人就甚觉无聊喽!”

我当即会意,向丝桐一笑,乐声又起,欲瞅准太白兄唵下后叫停,不想他竟是一口接一口,三哥此时甚是机敏,偷偷将太白兄酒坛挪走,太白兄拿坛倒酒,却是一空,我抓住机会,立刻叫“停”!三哥郭晞捶地大笑,我和姑父、丝桐、秋容也不由笑出声来。我忙道:“太白哥哥,你这是要为我们歌一曲?还是作首新诗?”

太白兄发现被捉弄,也不生气,又是一口酒下肚,稍一凝思,朗声诵道: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

姑父和杜先生听此,一阵赞叹,一阵唏嘘。接着又喝起酒来,琵琶声起,我专等三哥和郭晞说话,再次叫停。看好戏得坏笑着瞅三哥,三哥头一甩:“作首诗吗!韩娥,不要以为我不会!”当即大声背诵:

我望风烟接,君行霰雪飞。

园亭若有送,杨柳最依依。

我哈哈大笑:“不过,不过!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这是爷爷的诗?三哥,你这是偷窃。”三哥站起欲奔来抓我,理直气壮道:“韩娥你太过分了!自家的东西怎么能算偷?”我赶紧跑到姑父后面,笑道:“我们家出家贼了!太白哥哥,你快来评评理!”三哥大怒,却被太白兄挡着过不来。杜先生闻言笑道:“小兄弟,你还是再做一首吧!”

三哥看了我一眼,恨恨地说:“好吧!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那个臭丫头韩娥吗?”我大叫:“你又来编排我!”忙向他跑去,欲捂住他嘴。三哥上窜下跳躲着我,甚是得意道:“大家肯定都愿意听!我家韩娥三岁时候,听到我娘弹琴,就手舞足蹈。有一次我娘和她讲,战国时有位女歌者,终日以买唱为生。有一次她在一家客店卖唱,被客店主人嘲笑侮辱,心里又是悲愤,又是凄凉,便唱了一首歌儿,听到歌儿的人沉浸在悲伤里无心做事,三天都无法自拔!最后客店主人只好把他请回来再唱一首欢快的,大家情绪一下激昂,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个女歌者就叫韩娥。故事告诉我们,天下唯小人与韩娥最不好惹!”

三哥说得声情并茂,众人听完捶胸大笑。我忙着急解释:“不是,我是要像韩娥一样余音绕梁!死宋倚!臭三哥!”三哥忙抚额道:“看吧看吧!惹不起啊惹不起!”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我一噘嘴,向丝桐抢过琵琶:“我这个发起酒令的也为大家唱一曲。”三哥拍手称好,众人一片鼓噪。我敛神酝酿,拨弦起调,琴声由远及近,曲词循韵流淌:

往夕烟雾连绵,云遮住笑颜,

花纷乱,琴悠远,细流声潺潺。

四月香满林间,轻舞何翩翩,

春去秋来夏荷莲,腊梅鬓发边。

玉生暖,蕙结兰,赠佩侍音弦,

朝寻见,暮辞怨,辰夕相流连。

度千山,醉云端,一世浮华谈笑间,

梦已远,音流转,只是物似情已远。

天之边,地之渊,碧落黄泉化云烟,

转身回头已是沧海桑田。

歌声暂歇,曲音阵阵。众人大都或卧或躺,醉意正浓,姑父一仰倒地,放声长啸: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众人齐声叫好,又是一番痛饮。我亦感姑父高才,心里一阵陶醉一阵怅然,正欲转轴拨弦,一支箫声悠扬飘来,引我重入曲调,歌声又起:

孤星映照心田,清风催月眠,

夜莺啼,山林间,谁人步姗姗。

举杯逡巡盘桓,语笑何晏晏,

东起西落南浦寒,北极星相伴。

露不劝,雾不言,徘徊落红畔,

歌无尽,流更远,此去再难圆。

度千山,醉云端,一世浮华谈笑间,

梦已远,音流转,只是物似情已远。

天之边,地之渊,碧落黄泉化云烟,

转身回头已是沧海桑田。

我未喝酒,却只觉身心俱醉,不知是被酒气熏染,还是被春风拂醉,抑或是自己沉醉乐中……音声渐止,曲终收拨,仍迷于娘的这曲《念玉兰》,甚至忘了寻找吹箫之人。

却听到一阵哈哈大笑,一白袍老者手握洞箫而来,我认出他就是吹箫引我入调之人,但看他背一葫芦,老态龙钟,童颜鹤发,心里敬慕之情油然生起,还未及开口道谢,就听他声如洪钟道,音调逗趣的嚷道:“今晚老头子听你们讲故事,作诗唱曲,心里甚是欢快啊!出来向诸位道声谢,口馋偷了诸位一坛好酒,莫怪莫怪,哈哈哈哈……”

众人见忽然多出一人,早都惊异起身,听言向酒看去,果然少了一坛。三哥反应过来忙问:“老者是何人?何时来的?”那老者只是玩着手中洞箫,哈哈笑着也不答话。我正开口:“谢老爷爷刚才为我——”还未说完,老者竟走到崖边飞身跃下——众人猝不及防赶至崖边,却为时已晚,太虚道长放声大叫:“何时能再遇仙人?”只听山谷遥遥传来:

适才说我能复生,如今见面却问名。留我青巾为证物,自飞南岳第一峰!

说着一物从下飘飘而来,太虚道长忙一把捞住。众人一听遇到神仙大是兴奋,都忙着上前观看,只见青巾上密密麻麻,皆是蝇头小字,光线昏暗也看不清楚。太虚道长急于研读青巾内容,匆忙告辞。大家见时候不早,也决定散了,各自犹喃喃奇之:难道是——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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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夕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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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青葱昂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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