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6)第一更
钟铃的计划开始了。
中午,食堂。
罗西打了一份炖土豆、一份炒青菜和两个馒头,刚找到靠近角落的一张餐桌,钟铃就端着托盘跑了过来。“难得有缘,一起吃吧。”钟铃一边说,一边把托盘放到餐桌上,回身用纸巾抹了抹天蓝色的条凳。
罗西看着她,像是看一道难解的微积分:“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两天你总是缠着我,难道我真的那么帅?”
“还可以吧。”钟铃把纸巾揉成一团,丢在餐桌一角,拍了拍手,笑嘻嘻地看着罗西。
“那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很特别?”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跟你在一块儿特舒服。”
罗西盯着她的脸,忽然气势咄咄地问:“喜欢我?”
钟铃怔了一下,又“扑嗤”一声笑出来:“小声点儿,不要被别人听见。”说完,把脸埋进饭盆,咯咯笑了起来。
罗西冷冷地盯着她。
钟铃笑了一会儿,把头抬起来,绷着脸说:“好了,吃饭吧。”向罗西菜盆里扫了一眼,“呀!你就吃这些呀?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土豆和青菜,大惊小怪。”罗西夹起一块土豆放在嘴里,他最爱吃土豆了,吃得津津有味、满脸幸福。
“把菜给我!”钟铃一把抢过罗西的菜盆,小钢勺在里面一顿乱戳,嘴里念叨:“这些菜也能吃么?炖土豆,油呢?我看是水煮土豆。炒青菜,连半只葱花也没有,屁菜,喂猪的吗……”
“你疯啦!”罗西伸手去夺菜盆,“这些菜一块二呢!”
钟铃迅速地将菜盆举起来,扮着鬼脸,笑嘻嘻地说:“就不给,抢不到。”左手把自己的那盆菜推到罗西面前,“吃我的吧,烤肉、猪排还有一只白洋淀红心鸭蛋。”
罗西根本不理他,站身起来,伸出左手,冷冷地大声喝道:“你把菜盆还给我!”那副凶狠的样子,就像个被没收了讨饭破碗的乞丐。
食堂里的同学都怔住了,一齐看着罗西。
罗西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模样,脸阴得让人忍不住想开灯。
“给你!”钟铃把罗西的菜盆砰地摔到桌子,气得鼓起了小嘴。
“校园三剑客”从旁边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钟铃。这三个姑娘一个叫陈晓祺、一个叫王月、一个叫周淑梅,单项受理青春骚动期少女失恋不能自拔的问题,那时候因为罗西拒绝了梁缓缓,正对罗西进行着猛烈进攻。
“哎呀呀——”王月喊:“怪不得不理媛媛了,原来又有了个小花娘。嗬嗬,整天大鱼大肉,小心得高血压。”
钟铃咯咯笑道:“什么小花娘?哎?你们叫我小花娘,是不是说我很靓?”
“你当然花了!”陈晓祺笑道:“不过亮也不怎么太亮,只能算是二百二十伏、十五瓦并加缺项电。”
“罗西。”钟铃一把搂住罗西的胳膊,左右摇晃,像小孩子似的叫道:“你看她们,她们欺负我。”
罗西把胳膊挣开,对她们几个谁也不理,拿起自己的饭盆到另外一张桌子去了。
几个姑娘同时吐了吐舌头,陈晓祺挥了挥手,嘴里唠叨:“这个罗西,每天不知道想些什么。”
学校的晚饭时间早,不到六点钟就吃完了,太阳藏在高楼大厦后面,放着金红的光。几个男生在自己宿舍的窗台上,探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宿舍楼下。钟铃站在楼下的水泥路上,左手在嘴前圈成个喇叭,对准一扇玻璃窗大叫:“罗西,罗西!”
刚闹完食堂,钟铃又来大闹宿舍了。
罗西正仰在床上看一本《WindowsNT4.0》。
刘刚探出头看了看,回过头对罗西说:“这小花妞,准是发情了,小西,快下去搞搞她!”
罗西瞪了一眼,“让我安静会儿好不好,看你那坏样儿。”
刘刚打了一个响指,高声唱起歌来:“噢噢噢——,他们说城市里男不坏女不爱,怎么想也不明白。妈妈说真心爱会爱得很精彩,结果我没有女孩……罗西,好歹你得下去给她送把雨伞。”
“为什么?”
“你没见有多少男生在向下看着,口水唏哩哗啦跟下雨似的。你不去送雨伞也行,送毛巾!叫她站在楼下,就着口水搓澡……”刘刚一边说着,一边扭起屁股,嘴里吹着口哨,学着用毛巾拉后背的样子。
罗西被逗得笑了起来,刘刚走到了罗西的床边,手掌在罗西的眼睛和书本之间一放,挡住了罗西的视线:“送上门的都不要,你还叫我们这样的活不活了?快该遭天谴了你。话说回来了,你要是不喜欢,玩玩就算了,反正安全措失完善,不用担心计划外生育。”说着一把把罗西从床上拽起来,自己也坐到床上。
罗西怔怔地看着他,张嘴打了个哈欠:“胡扯什么玩意儿。”
刘刚又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严肃地说:“真正的爱情在理想和传说中永存,现实已经把人们都害成了青光眼,我说的道理太深,你长大就明白了。现在像咱们这样熬毕业证,是既没意思也无前途。不过,渡你的船已到眼前。”
“唰”的一声,刘刚推开窗户,“小丫头就在下面。你看她、你看看,那是多么的可爱!爱情、金钱、权力和美女,去喜欢她,就会得到这一切。如果你执意要自己个游过大海,不被淹死也得喝一肚子苦水,那绝对是SB行为!”
罗西斜了刘刚一眼,说:“看你每天都**儿啷当的,没想到还有套处世哲学。其实,我将自己标榜成一付浪荡模样,都是因为、都是因为我想忘记一个人……总有一天我会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刘刚舔了舔唇上的柔软的胡子,沉默了一会儿,那双明亮地小眼睛忽然严肃了起来:“我不明白你曾经发生过生什么,但是一个人总是沉浸在回忆里,除了给自己带来痛苦,其余什么也做不到。忘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结交新的朋友代替她。”说到着,站起来,扒住窗台,向楼下大喊:“美女,给小西一点时间,他正梳妆打扮呢!”
罗西搓了搓脸,左手大拇指的指肚慢慢捋着两道浓眉。
刘刚回头看了一眼,撇着嘴说:“又不是让你去妓院里接客,看你那样儿,还是个男人吗?”
罗西“扑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得有点儿道理,也许,我真的应该试着去接受别人。”站起来走到门口,靠着门框,回头又跟刘刚打趣:“胖子,这么着吧,明天咱们合伙去开个心理门诊,你坐台。”
“那叫‘坐诊’。瞅瞅你那思想,钟铃怎么会喜欢上你呢?还有以后不准再叫我胖子!”
就这样,罗西毫无防备地走进了钟铃的圈套,并且马上接到了一个恐吓电话,告诉他如果缠着钟铃的话,一定没有好下场。钟铃知道后,立即约了罗西,开始给罗西讲故事。
坐在操场的长椅上,钟铃转动着手里柳条,说:“你知道吗?我妈妈去逝的时候我还不到四岁。”
就这一句话,使罗西柔软的心沉进了一片流沙。
“我的爸妈都是孤儿,所以我只能跟着爸爸,他也没有再婚。”钟铃继续说:“我的生活没有因为单亲而出现阴影,我一直都很快乐,爸爸把所有的感情都注入到我这个女儿身上。他说‘我们之间除了你妈妈的灵魂,再也不准第四者插入了’。小时候,每晚都是他哄我入睡,生病的时候都是他背着我去医院。有时候我睡不着,任性地管他要妈妈,他就给我讲故事,讲着讲着他就哭了。现在想起来,真不知道我睡着后他是怎么入睡的。”
“你爸爸可真不容易!”
“是啊!他有一股超人的毅力,他一颗充满父爱的心。除了照顾我,他把剩余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他整日辛勤认真地工作着,终于有一天当上了厂长。他像爱我一样爱他的工厂,工厂的效益连年翻番,人们都说他执厂有方、清政廉洁,后来就被调进机关工作,当上了局长。”
钟铃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罗西问:“后来你家的条件好了,你爸为什么不再找一个老伴呢?”
钟铃摇着头说:“他忙着工作和照顾我,仿佛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孤单,有好多热心的人想给他再找一个,他都推说自己已经老了,然后一一拒绝。我觉得,这都是他找的说词,他是一直忘不了我妈。”
“哎?”罗西忽然想了起来,“你不是还有一个姐姐吗?”
终于提到了叶敏,不过却是一带而过。
“她?”钟铃微微地一怔,随即笑道:“她不是我亲姐姐。”
说完咽咽口水,抬头看了看太阳,“真热呀,咱们去学校外面转悠转悠,买瓶水喝。”
槐中路之所以叫槐中路,是因为道路两旁种的全是槐树。行政管理学院在翟营大街和谈固街中间,门向北开,对面是青年干部管理学院。大门左侧有一家复印店,右侧是家商店。夏日炎炎,精明的商店老板就着旁边的空地支起一把巨大的太阳伞,伞底下放了两套洁白塑料桌椅。冰箱就摆在桌椅旁边,各式各样的冷饮挂着白霜静静地躺在冰箱玻璃下,透着森森的冷气,引诱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罗西要了瓶绿茶,钟铃拣了一瓶酸梅汤。两人在塑料凉椅上面对面坐着,用吸管吸着喝。冰冷酸甜的水汁顺着喉咙,滑过食道,流进胃里,全身舒爽。默默地喝了一会儿,钟铃说:“这里人来车往,刨土扬场的,咱们还是回操场上吧。”
罗西点点头,两人就又回到了操场的长椅上。
“还是这里安静。”钟铃看了一眼头顶上柔软的柳枝,接着叙述起自己的家事:“我在家里就是个公主,要什么爸爸给什么,没有一个愿望不能实现。不过等我到了谈朋友的年龄,却出现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所有喜欢我和我喜欢的男孩子都会莫名其妙地离开我。有的在前一天还很好,第二天就像个陌生人,更有的见了我就像避瘟疫似的马上逃开。我觉得很奇怪,却找不到是什么原因,直到一个叫成成的男孩儿和我分手后,我打电话话逼问他,才知道真相。原来,只要有男孩儿和我走得近些,就会遭到陌生人的威胁,甚至——殴打。”
“咝——”罗西深深吸了口气。
钟铃勉强笑了笑,问:“你怕吗?”
罗西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爱上你。”
钟铃点点头,笑了笑,“嘎吱嘎吱”攥着手里的塑料瓶。罗西看着她那只用力挤捏的手,觉得她的胸膛里也传出同样刺耳的声音。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罗西都知道钟铃的痛苦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