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走
「小傢伙莫要紧张,叫什么名字?」
「弟子李若清,杏竹林第七代弟子。」
「杏竹林啊...嗯...那就是万青那小姑娘的徒孙了。」
「呃...弟子...。」李若清低下头想了良久,也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那句小姑娘实在让他不知如何接话。
「嗤,男人就该勇敢一点,畏首畏尾的像什么。」李若清对面,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人随意地挥了挥手:「算了,无趣的小傢伙。」
「今天教你一式剑法,好好感受。」
「弟子一定不负太上长老教诲。」李若清心中舒出一口大气,连忙恭谨行了一礼,这位太上长老的话实在难以招架。
太虚宫十二年,从七岁到十九岁,李若清从来沒有踏入过太虚宫后山,更从未想到自己竟会被太上长老看上,要亲传武功。
李若清一直认为自己有幸成为太虚宫弟子已是最大福份。
他从小的梦想便是仗剑行走江湖,但仗剑也得有些许斤两才行,否则一出江湖便身死,又何来走江湖之说。
被自己师傅师祖都推崇的太上长老亲自教导,显然是一种大机缘,多少师兄师姐梦寐以求的机缘。
「这一招名为雪走。」
老人伸手一招,从地上摄来一根枯木随意往前横挥,动作简单得像小孩子乱挥。
不同的是,小孩子乱挥不会让人感受到大恐怖,老人乱挥却让人真切感受到从天而降的大恐怖。
一剑出,方圆雪落。
一剑收,方圆雪走。
五月的天何来雪?
或许有地方有,但太虚宫绝对沒有!
因为李若清就站在太虚宫,站在炎炎烈日之下。
雪从何而来?从剑中来。
雪往那里走?不知道。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李若清眼中似乎看到了漫天雪花飘摇,雪花背后有一位巨人低头望向自己,目光冷冽如冬。
「太上长老...清儿他...」
绿树成林的半山腰上,风韵犹存的妇人从松树背后转出,叠起双手对老人盈盈一礼。
妇人双眼充滿忧色,不時望向浑身被冷汗湿透,仍在颤抖不已的弟子。
来人正是李若清的师傅,太虚宫杏竹林如今的掌阁人,齐梦。
那怕沒有亲身去面对那一式《雪走》,躲在树后的齐梦仍能感受到那一剑之下的无力感,因此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独传弟子。
「清醒便带入来吧。」老人摆摆手,留下一句话飘然而去。
「恭送太上长老。」
「梦师妹。」
齐梦正想细细观察自己弟子状况时,一道厚重的声音轻轻传来,轻得只有她能听到。
「掌门师兄来慢了,太上长老已经...」
「我知道,我知道...为兄就是等太上长老走了才敢现身。」随声音而来的中年人摸了摸斑白长髮苦笑道。
「噗...」齐梦忍不住宛尔一笑,她倒是忘了掌门师兄最怕那位太上长老。
「掌门师兄,你前来是...」
「梦师妹不用管我,师兄就是来偷学偷学剑法。」
面对当了掌门还是毫无正经的师兄,齐梦只能苦笑。
「掌门师兄何不亲自前往木屋?」
「呃...前往木屋就算了,师兄可惹不起太上长老。」
身为太虚宫当代掌门,中年人自然有权力学习派内一切武功。只是有些武功实在难以言传,要学就只能亲身去感受。
太虚宫谁的武功最好,最为老练?
不用想,自然是那位一剑出鬼神惊的太上长老。但他往死里训练的方法让人尝过一次,沒人敢尝试第二次。
最少中年人这些年看到那么多从后山走出的人,每一个出来都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雪走。」想着想着,中年人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一剑悟一生。
一生不够啊...
真的不够。
「梦师妹你对这一剑...」
「许连山你这小子来了便进来吧,正好有事与你商量。」此时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了中年人的话。忽远忽近的让人捉摸不透位置,但齐梦二人一听便知道是何人。
那位太上长老。
许连山正是如今太虛宮掌门的名字。
许连山摸了摸鼻子,嘆了一口气无声苦笑,对齐梦打了个招呼,便抬步往不远处的密林走去。
太上长老召见,身为太虚宫掌门也沒有拒绝的权利。
青山,绿林,溪水。
太虚宫沒有什么禁地,唯独这座世外桃园般的后山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接近,那怕是门中六位实权长老。
「在这里小住半年吧,门中之事交给镇罪殿。」
简陋的木屋前,穿着寛松长衣的老人悠然地躺在摇椅上,瞇起的双眼让人看不出是睡是醒。
「太上长老啊...门中之事甚多,连山突然闭关...恐怕不太适合?」许连山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回道。
太虚宫那有什么事,就算有也轮不到许连山这个当掌门的去做,他纯粹就是不想面对眼前老人。
特別是想到要留在后山居住半年之久,许连山不用去想便知道自己将会迎来无盡苦难。
指了指木屋,老人戏谑道:「不要想着逃跑了,后山这座迷宫早两天改造了一遍,沒有我指导,你要跑出去就得把所有树砍光。」
「太上长老,最近即将举行四派弟子交流大会,连山实在走不开啊。」许连山伸手抓起木桌上的茶壶,想着老人爱喝自己泡的茶,自己便讨好讨好的去泡一壶。
「四派交流大会?那个小孩子过家家的破游戏还在啊。」老人撇了撇嘴,对十年一次的四派交流毫不客气地发出批评。
「呃...传统嘛。」许连山往屋内走的脚步一个踉跄,陪笑回道。
十年一次的四派交流由来已久,敢直说是小孩子游戏的大概也就这位太上长老。
毕竟这位太上长老不仅在太虚宫沒人敢惹,四大玄门內沒人敢惹,整个江湖也沒人敢惹。
太虚宫的太上长老在江湖上沒多少人知道,但知道的人都晓得其手段之「凶残」。
普通江湖人都认为太虚宫掌门许连山是江湖第一高手,又那里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里知道被奉为第一高手的人是太虚宫宫主,不是许连山。一切归根到底,就是所有人都要卖一个面子给这位老人。
当然,如果单从许连山那一代往下算,他也的确算得上是天下第一高手。
否则不说四大玄门,就是四大玄门外都藏了些能杀死许连山的老怪物。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教你了。」老人突然嘆了口气,张开的双眼浑浊无光,一直挂在脸上的浅笑被难以言说的表情取而代之。
像是解脱,又像是不捨。
「太上长老!」老人突然低迷下去的生命气息让许连山不由大吃一惊,手里茶壶掉落地摔成碎片也浑然不觉。
「连山这便去找万长老。」许连山虽怕老人,可也打从心底里尊敬,甚至以他的命去换老人的命都能毫不犹豫。
更重要的是太虚山沒有了许连山,有下一位陈连山什么的,但在后山多年的老人却是谁都替代不了。
「不必了,万青前来也沒用。」老人摆了摆手,坐直身子缓慢地调整起呼吸。
两个时辰后。
捧住温热的茶杯,嗅着扑鼻而来的茶香,生命气息似乎从不曾低迷过的老人浅嚐了一口,瞇眼笑道:「过两天老夫回一趟静林峰。」
「太上长老...」许连山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你想求情?」老人笑问。
「连山不敢,只是连山也厌倦了掌门之位,让给宁师兄就正好可以专心练剑。」许连山摇了摇头,沒有去掩饰眼中的疲倦之色,他知道老人去静林峰做什么,只是却不想看到那种结局。
世上若真有地方可以让许连山这个半百之人放下一切戒备,那便是太虚宫后山,在这个亦师亦友的太上长老前。
「你以为我不出去就什么都不知道?」老人瞇起的双眼流露出点点神光。「静林峰出自老夫手中,太虚宫不好下手,我却不曾学会给自己面子。」
「连山不敢。」许连山看着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的老人,双眼微微湿润。
泄露太虚宫秘籍,勾结外人刻意制造歷练弟子死亡,意图谋害掌门,凡此种种...
老人不知道许连山知道多少,但他却一清二楚,甚至连何时开始,与何人算计太虚宫都知道。
只是往日自己在这后山,太虚宫所谓秘籍也不秘,老人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待他们醒悟改正。
奈何时间不待人,最少不待见他这个老人。
等不到改正,最好的办法就是毁灭。
人死了,便是对世间的善。
死人永不作恶。
这是老人信奉的真理。
在离开太虚宫前,把自己亲手建立的静林峰毁灭虽痛,但总算是对将太虚宫托付给自己的人有一个交待。
「岁月可以消磨一个人的记忆与寿命,根子里的性格却难以磨灭。」
「別指望自己退一步能海阔天空,有时候退一步是好事,有时候却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昏昏欲睡的老人忽然自言自语起來,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许连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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