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哥哥,离开这里吧

第7章 哥哥,离开这里吧

这个画面,直到很多年后,原羲依然深刻地记得,每一寸月光,每一个音节,少年笑起来时身后镀上柔光的每一根发丝。

拂开清冷霜雪,打开陈年烈酒,扑面而来的,却是惑人的年少绮梦。

十三岁的原羲熟读经史子集,学习权谋心术,却不明白那一刻的惊艳,原来便是少年人最纯挚的心动。

她只是觉得,这一刻的江倾酒是那么好看,比哥哥更好看,也比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好看。

“倾酒哥哥。”她走上前去,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一般亮晶晶的,抬眼望着他。

江倾酒低下头去,月华落在她眼睛里,他却突然怔住了。

她那双一向黑黝黝的眼珠子,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琥珀色,月色之下流光溢彩,烟波流转间仿佛能摄人心魂。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轻轻抚上她的眼角,慢慢摩挲着她眼角柔嫩的肌肤,她眼皮子动了动,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他手指,痒痒的,弱弱的。

“倾酒哥哥。”她有些茫然,又轻轻唤了一声。

这才把他从刚才一时的迷幻中唤回来,他看到自己抚在少女眼边的手,仿佛被烫着了一般迅速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把玩着笛。

原羲自然看出了他手足无措的慌乱,也贴心地没有拆穿他,只是像小时候一般自然地向他伸出双臂。

江倾酒伸手将她抱上窗户,一个旋身,两个人就一起沐浴在了皎洁的月光下。原羲小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双手抱着他的胳膊。

“倾酒哥哥,你说,等我长大了,我们是不是就不能这样在一起了。”她轻声道。

江倾酒没有说话,很久之后,他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羲儿,从你两年前被陛下领到我面前起,我们就注定一生都牵扯不开了。只是,也许等你长大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插入我们中间,你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依赖我了。”

原羲抬头望向皎洁的月光,“倾酒哥哥,我从来不是无知的孩童,我隐瞒了你很多事情,我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但是我很在意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未来怎么样,我都不愿与你生疏陌路。”

所以对于她的一些异样,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都没有说出来,如今她却主动提了出来,少女的坦诚让他荒冷的心像是被打开了一线天光,他轻声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不只是遵从陛下的旨意,亦是顺从于我的内心。”

她笑了出来,又轻轻前了牵他的衣袖,将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远处,宫阙尽头,琴瑟笙鼓之声若隐若现,仿佛隔着远端,匆匆瞥见的凡尘烟火。而在这寂静月光笼罩的角落,唯有他们两个人相依偎着,仰望苍穹。

……

黑黝黝的地牢里,一个人被绑在木架子上,破碎的衣服里露出遍布鞭痕的身躯,鲜血顺着黑色衣角往下滴落,只有凑近才能听见他微弱的喘息声。

原羲进来时看见这幅情景,眼神略带询问地看向林溪白。

林溪白倒是不避不让,还轻轻地哼了一声,他拍了拍原羲的肩膀,轻声道:“我出去了,你慢慢聊,不听话就鞭子伺候,没必要对他客气。”

说完他就出去了。

原羲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处,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那刑架上的人,她随意地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直接把水泼向了那人的脸,然后自顾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那人呻吟了一声,幽幽转醒,一看到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斥着仇恨的怒火,“原若……”

原羲拿过桌子上的鞭子,十分顺手地就是狠狠一抽,那人一个闷哼咬住了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眼睛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林溪白应该给过你教训了,怎么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呢,哥哥。”她慢条斯理地收拾着鞭子,有些嗔怪地含笑看着他。

仿佛还是昔日周王府那个娴静温和的小姐,总是温柔地规劝着自己纨绔的兄长。

“原若,我父王待你不薄。”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半是愤怒半是苦涩。

“首先,我从来不叫原若,我有名字,我叫林溪舟。”她眉目低垂,慢慢道,“其次,至于你说的不薄,如果强行掳我进府,对我进行剥皮换皮之术,训练我成为魅惑他人的工具,这些也算是不薄的话,那我的确无话可说。”

这些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他沉默不语,良久,声音沧桑,“可如果没有我父王,你只是溪边一个浣纱女罢了,他害你至深,可亦是对你有恩。”

“可我从来都只想做那溪边的浣纱女。”

原羲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瞳如古井无波,盛着这数年的恩怨与悲恨,又像是终究被累累尘埃压在了井底,不见天日。

他的声音慢慢变小,直至无声。

这两年来的逃亡与奔走,对于他父王犯下的罪孽,他慢慢也就知道了,从一开始的满心愤恨要为父王报仇,到最后心灰意冷不知何去何从,他好像耗尽了一生的心力,他不知道去恨谁,可若是没有恨,他又该如何支撑着这句残躯继续在世上游走。

“哥哥。”原羲忽然唤他,她眼底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只有原羲明白,这句“哥哥”是出自于她的真心实意,是她血脉深处的悲鸣。

眼前这个狼狈不堪、形容枯槁的人,本该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啊。

他们是骨肉至亲啊。

可她不能说,她永远都不能说,家破人亡、信仰崩塌的痛苦已经快让眼前这个曾经至纯至善的年轻人崩溃了,她又如何能再让他知道那背后更为惨痛而滑稽的人伦悲剧。

被权欲与仇恨倾吞,因阴谋与算计破碎,沉睡在血脉深处的早已不是温暖的亲情,而是永世无法消除的罪孽。

原羲忽然伸手保住他的头颅,紧紧地,紧紧地,像是最后一次拥抱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亲情,她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离开这里吧,离开这座吃人的皇城,到外面去。我知道的,你一直以来,都想走的,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困住你了。”

原桓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双拳紧攥,感到脖颈处有滚烫的液体落在伤口上。

很烫,也很疼。

他知道的,她没有错。她被欺压,被践踏,她站起来保护自己有什么错呢?父王暗中结党营私企图谋私,周王府满门抄斩又有何冤呢?

是是非非,错错对对,都说不清、算不明的。

可偏偏周王府的家奴忠心耿耿,让自己的儿子替他而死,让他得以苟活于世。

周王府灭了,原桓死了,那活下来的他又是谁呢?他又能做谁呢?

他浑浑噩噩了两年,如行尸走肉一般在世间飘荡,用自以为的仇恨麻痹自己,直到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小妹妹伏在他耳边,用心疼的、颤抖的声音轻轻对他说,“哥哥,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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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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