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卷 第五回 娉娉袅袅十三馀1

长宁卷 第五回 娉娉袅袅十三馀1

今天一定是个什么黄道吉日!

先是让我见到了心目中的偶像文日昭,又领到了一个天大的赏赐——脱离掖庭,做公主侍读!不仅能接受大盛帝国最上乘、最全面的皇家教育,或许还能跟常乐公主成为闺中密友,这该比考上“北清”还牛吧?

我就这样美滋滋地边走边神游着。

走到一段僻静的小道上,两旁绿树如荫,枝头小鸟唧唧喳喳地鸣唱着,仿佛也在为我庆贺。

我一瞧四下无人,便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女)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男)绿水青山~带笑颜;

(女)随手摘下~花儿一朵,

(男)我与娘子~带发间。

这段黄梅戏是我在学生时期的保留曲目,一人分饰二角,一句女声、一句男音,再配上交替变换的戏曲身段和一颦一笑,总是能把同学们逗得前仰后合。

我一路边唱边舞,当唱到“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这句时,我双手向右扬起,右脚往左侧一点,然后身体就顺势扭转了过去。

这不转不要紧,一转,猛然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个年轻男子,正笑眯眯地注视着我。

我最后一个“还”字没吐出口,双手在头的左侧一只高一只低,整个人僵在了那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但见此人二十来岁,高挑颀长、锦袍玉带、眉清目朗,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可是他既没有坐轿、身边又无仆役,我实在判定不出他的身份。

那人见我像被点了穴似的,更是放声大笑起来。他走到我近前,剑眉一挑,击掌道:“有趣、有趣,着实有趣!”

我尴尬地放下手,眨巴眨巴眼,干笑了几声,希望他会自报家名或者自行离去。

他打量我一眼,开口道:“你刚才唱的是何曲子啊?”

我咽下口唾沫回答:“是一种地方小曲儿,叫《天仙配》。”

他又饶有兴致地问:“地方小曲儿?怪不得闻所未闻。这一人分饰二角,可是本就如此吗?”

我讪讪地回答:“没、没有,原本是一男一女的对唱,是我自己唱着好玩儿罢了。”

他更乐了,神采飞扬,爽朗地说:“原来如此,太有意思了。本、本郎君今日有事在身,改日再来找你学习此曲。你在何处当值、唤何名字?”

我迟疑地回答:“我住在掖庭,名唤筱天。”

他朗声道:“好名、好曲!”

“哎,你……”我还来不及问他姓名,他已大步离去。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个人会是谁呢?

我暗自思忖,能出现在皇宫里的男人,不是侍卫内侍,就是天潢贵胄。可看他的样子,既没有佩剑在身,又无拂尘在手,身边也没有个随从,三者皆不像。

那他……我忽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与我一样,是哪个皇子的侍读吧!看他文质彬彬、气度不凡,起码也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哥,侍读的身份倒是很符合他。想到这一点,我不禁轻松了许多,脚下的步子又轻快了起来。

回到掖庭,已是黄昏,我便径直去了膳堂。

阿娘一见我,就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几个要好的姐妹也都围了上来,我喜滋滋地说:“您放心,那名医为我诊了脉了,说我恢复地很好,一点事儿都没有。”

见阿娘神情宽慰,我又郑重地说:“我不光毫发无伤,皇后娘娘还额外赏赐了我,让我做常乐公主的侍读!”

“什么?”阿娘杏眼圆睁,惊恐地后退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晕厥过去。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扶到房里坐下,喂她喝了些水,这才慢慢缓过来些。

阿娘抓着我的手,泪光盈盈地说:“孩子啊,这可如何是好?自古伴君如伴虎,我们杜家已经吃够了这个苦,我怎能眼看着你再往火坑里跳啊!”

我轻松地笑道:“阿娘,您别担心。虽然做公主侍读是比在掖庭做宫婢环境复杂些,但是这样就能脱离苦役,还能学到更多的知识。您教我那么多做人的道理、一直督促我用心读书,难道是希望我在这掖庭终老吗?”

阿娘长长地叹了口气,抚摸着我的手,面色慈祥地说:“我的筱天长大了,你说得也在理,阿娘也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她沉吟半晌,殷切地望着我说道:“那你要记得,今后万事要小心谨慎,三思而行,切莫恃才傲物、不分尊卑。要尽量与人为善、得饶人处且饶人。答应阿娘,好吗?”

我笑道:“好,您放心,我以后每天就寝前默念十遍,这样行了吧?”

阿娘终于破涕为笑,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

次日一早,我关照了阿娘和姐妹们,在正式公布前先不要将我要做公主侍读的事说出去,然后照常去洒扫庭院,到内文学馆上堂。

傍晚,我和阿娘、几个姐妹从膳堂出来正准备回房的时候,只见马佑仁领着几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崔掌事带着几个捧了盘子的小内侍,便连忙迎了过去,向崔掌事和姓马的施礼。

崔掌事郑重地展开手中的一卷黑轴黄绫,肃然道:“杜筱天,进前听旨。”

我闻言,瞟了一眼她身后脸色微变的马佑仁,和阿娘一起跪了下去。懿旨的内容,不用听我也知道是废除我的奴籍,封我为常乐公主的侍读。但这事马佑仁显然尚不知晓,只见他的脸色由青变红、由红变白,我不禁暗觉好笑。

这公主侍读虽只是个流外的闲职,但却是皇后娘娘钦点的,还能日日陪伴在帝后最宠爱的掌上明珠的身边。这等殊荣,当然是他一个从八品的掖庭丞不能比的。他在掖庭如何作威作福,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而我待在常乐公主身边,随时都有机会告他的状,所以他现在最想的,恐怕是找瓶后悔药吃吧。

崔掌事念完,将懿旨交到我手中,示意我可以起身,然后笑盈盈地说:“杜侍读,侍读用的物件儿都备齐了。”

她指了指身后的几个小内侍,继续道:“请杜侍读沐浴更衣,明日一早,自会有人来接你入启凰阁,觐见公主殿下。”

我轻施一礼,微笑着说道:“是,劳嬷嬷费心了。”

崔掌事笑着转身对马佑仁说:“马公公,杜侍读虽仍居于掖庭,但这公主侍读的居住条件,可不能寒碜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马佑仁忙点头哈腰地回应:“是是是,卑职知道,请崔掌事放心、放心。”

崔掌事略一颔首,指挥着内侍们将东西放进了我的房间,这才迤迤然离去了。

送走了崔掌事他们,我似笑非笑地与马佑仁客套了几句,便随阿娘她们进了房。送来的侍读用品是若干套时令的衣衫、一套胭脂水粉、一摞卷轴书,还有一套文房四宝。

来到盛朝这些日子,已经慢慢习惯物资匮乏、生产技术落后的节奏了,如今眼前这几套衣衫,却是质地上乘、色彩丰富、做工精细;那么多卷轴书也是难得一见,要知道纸张在盛代十分金贵,此时的印刷技术也相当落后,我在内文学馆时就见不到几卷纸质的书,练字不是在石板上就是在竹简上;还有这套文房四宝,材质和做工是从未见过得好。

姑娘们端起这个、瞧瞧那个,无不欢欣雀跃。

此时,敲门声响起。盈盈欢奔乱跳地去开门,一见门口站的是马佑仁,即刻收敛了笑意,退到一旁。

我上前几步,皮笑肉不笑地问:“原来是马公公,不知公公有何贵干?”

马佑仁尴尬地笑笑,扫了房中其他人一眼,冷声道:“你们先回避一下。”

我已猜到他的来意,见他还死要面子,不由觉得可笑。我向众人淡定地点了点头,等她们离开,顺手掩上了房门。

我淡然道:“马公公有何吩咐,遣人来唤我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马佑仁惶恐地摆摆手,忙道:“唉,杜侍读折煞马某了。杜侍读如今试针有功,又贵为公主侍读,该在下为杜侍读鞍前马后才是。在下早看出杜侍读兰姿蕙质、有胆有谋,绝非池中之物。因而杜侍读赠与在下的宝物,在下一直妥善保管着。”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倒了出来。我走过去扫了一眼,除了我的白玉项链,还有柳氏姊妹“孝敬”他的一对宝石耳钉、一只银壶,以及一些小物件。

我藏起得意之色,假装客气地说:“马公公真是善解人意啊,恐当面拒收拂了我们的好意,特地存到如今再来归还,如此清德廉明的公公,皇后娘娘得知了说不定会好好嘉奖一番呢。”

最后这句话,听得他脸色煞白,冷汗都快下来了,忙摆手道:“不敢不敢,马某自知德行有亏,这、这等破事儿就不要污了皇后娘娘的圣听了吧。杜侍读的房间在下会尽快收拾妥当,有任何要求,杜侍读尽管吩咐、尽管吩咐。”

见他急得都快给我跪下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个嘛,我的房间,我要与我娘一起住。至于现在这里,就不要再安排别的人住进来了。没问题吧,马公公?”

他连连应是,我瞟了一眼那张“河马”脸,不耐烦地说:“那筱天便多谢马公公了,没什么事儿,您先忙去吧。”

“河马”夹着尾巴一出门,外面候着的几个人就涌了进来。

我捧起桌上的首饰,一面还给柳氏姊妹,一面得意地说:“我说过‘今儿我主动将项链送给了那姓马的;他日我要他恭恭敬敬地将项链送还与我’。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三人珍而重之地收起仅有的家当,开心地有些语塞,只知道不住地点头。

最后那条白玉项链,我拿到阿娘面前,莞尔道:“阿娘您看,玉坠完璧归赵。您要相信,筱天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阿娘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欣慰,继而变得泪眼婆娑。她接过项链,珍而重之地为我戴上,感慨道:“我的筱天真是长大了,之前是阿娘多虑了。但愿这玉坠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福泽绵长。”

我心下感动,握住她的手道:“只有您也平安康健,筱天才算真正有福气呢。”

盈盈拍着手,欢快地说:“好哦,以后那姓马的都不敢来欺负我们了。姐姐真厉害!”

我摸了摸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的头,笑着说:“对,有你姐姐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她拉起我的手,摇着说:“姐姐,快试试侍读的衣裳吧,盈盈想看看你穿上的样子呢。”

我笑道:“好,这就试。”

众人你一样我一样地帮我张罗起来,先是穿上一件乳白色窄袖紧身短衫,外罩丁香色薄半臂,最后将一条飘逸的藕粉色修身长裙束在腰部以上。

她们将我拉到梳妆台前,阿娘为我梳了一个简约的双环垂髻;瑀红为我戴上一对润泽的珍珠耳坠;瑀兰又取出胭脂水粉,轻轻打了粉后,在我眉上细画几笔、脸颊上淡扫几下、唇上抹了点唇泥。

待梳妆完毕,众人都看着我啧啧赞叹。

盈盈喜滋滋地拿来铜镜,雀跃地说:“姐姐好漂亮啊,简直像仙女下凡一样呢!”

我将信将疑地往镜子里一看,果然比先前的宫婢装扮要精神、养眼许多,还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我以前总觉得这具肉身不是自己的,很少刻意打扮自己,也很少照镜子。如今仔细端详一番,镜中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肤如凝脂、眸如点漆、螓首蛾眉,上了妆之后更是光彩动人。

发育中的身体也已颇具曲线美,在质地考究的罗衫的映衬下显得婀娜绰约。可谓青涩中带些娇媚、稚气里不失灵动,真真儿是个美人胚子。

我知道,崭新的一页即将翻开。虽不知前方是福是祸,但我把在大盛的每一天都当做是赚来的日子,便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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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女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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