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近水客栈
近水客栈的老板娘魏衣暖在后院对着林先生,也就是夜雨山庄的庄主林远宥唠叨:“先生,最近客栈来了一位大爷,住了几天了,每天晚上都喝的大醉。要大雨哥扶了才回去睡。那位大爷神情威严,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我和麦秋都不大敢靠近了看。”
魏衣暖口中的大雨姓雷,是魏衣暖的相公。在外人看来,雷大雨是这家近水客栈的老板,来往客栈的人都称他雷老板。事实上这家客栈的老板是林远宥。
林远宥此时在店铺的后院茶室里坐着,神情平淡,言辞平和,看上去颇为随和。此时他也不说话,一只手支着头,有些出神地看着桌子上的茶杯和杯里的茶水,听魏衣暖絮叨客栈里的事情。
今日林远宥穿的素雅,月白衣衫,脑后扎了个马尾。黑色滚着红边的披风搭在椅背上,披风的下摆上刺着一小块猩红色的祥云刺绣。
林远宥看上去,是那种如孤星朗月,又如静水深流一般的人物。不知道怎么说好看,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也不知道怎么他说这周身的气质。只觉得他周身散发的疏疏疏朗朗有密密实实的气质。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清绝之气。
麦秋从厨房抱了一簸箕菜进来,微笑着想离他们近一些,便在门口不远的小矮凳子上坐下,慢慢地摘捡。魏衣暖见麦秋进来,两人聊了一会,林远宥就默默听着。
不一会前院有人叫起来。魏衣暖赶忙起身准备去前院的店里,一边走一边说:“近午了,又该忙了。我去忙了。”回头又道,“麦秋,一会记得给先生换壶热茶。”
麦秋冲着魏衣暖的背影道:“衣暖姐,那位大爷起床了,嚷嚷着要吃东西。这半晌不晌的还没到午时,厨房的饭菜还没好呢。”
魏衣暖嘟囔一声出去了。
林远宥没有说话,走过来用手扒拉了一下麦秋的领口,看了看她领口内水绿色的内衫,轻轻叹息了一声,麦秋今天又穿水绿色的衣衫。这水绿色的内衫是麦秋身份的标志,她似乎是乐户身份。在这里,本地的人是不认得这样的身份。可是她认得,他不想麦秋穿水绿色的衣衫在里面。
麦秋是林远宥从山里捡回来的姑娘。好像是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在往北五十里外的地方,麦秋衣衫单薄,饿晕在路边的荒草丛里,单薄的水绿色衣衫特别显眼。林远宥当时正骑马路过,远远就看见了倒在路边草丛里的麦秋,想来也是幸亏当时她穿了这水绿衣衫,倒在枯草丛中比较显眼。
那时候麦秋十五六岁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瘦小单薄。现在麦秋长大了,已经十九岁了,出落成了大姑娘了。身形圆润又饱满。
麦秋道:“先生,你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拉我的衣衫,我现在是大人了。”说着吃吃地笑。
林远宥看着脸红的麦秋,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这个姑娘怕是真的看上了后厨帮厨的小伙子赵小杰了。若是真的合适,过了今年就给她好好地办个婚事吧。
林远宥起身伸了伸胳膊,长长出了口气,又回到桌子边上坐下。
麦秋一边摘菜,一边问道:“先生,为什么初雪姐姐长久没有来客栈了?”
林远宥一边看着手中的杯子一边漫不经心道:“最近她忙。”声音温和又低小,但却让人听的清清楚楚。
麦秋又看着林远宥道:“先生,店里来的那位客人,看上去可是不同。我离了一丈之外,都有些害怕。”麦秋的名字是林远宥取的,她一直都叫林远宥为先生,虽然很愿意亲近林远宥,但是心中也是敬畏的。麦秋这个词出自“日暮长廊闻燕语,轻寒微雨麦秋时”那句诗。
林远宥当初给这个小姑娘取名麦秋时,就是希望她以后不要再受饥寒之苦,能往后的一生都像是在麦秋时节,麦子熟了,不冷不热,没有饥饿。
当时林远宥将麦秋带回来,就将麦秋交给魏衣暖照顾。魏衣暖将麦秋带在身边,养在客栈里,教她武功,也教她做事。因为麦秋是乐户出身,身体本就有练武的底子,所以据说麦秋的功夫进步很快。
林远宥看了看自己的衣角。他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内衫,内衫的领口滚着猩红的领边。
林远宥没有说话,还是坐在桌边看着桌子上的那只杯子。非常不经意地拧了一下手腕,用了差不多两成的功力,将桌上的那只盛满水的杯子弹向麦秋。麦秋本能地往后一倒,伸手去接杯子,接到杯子的那一瞬间,口中哎呀一声。
还不错,林远宥笑了,虽然麦秋接杯子的样子很是狼狈,但还是勉强接住了。能接他两成功力,说明魏衣暖说的不错,这个叫麦秋的小丫头的武功不弱,行走江湖问题不大了。
麦秋朝林远宥撒娇道:“先生就会吓唬人。”也许林远宥在她心里是父亲一般的亲人吧。
麦秋一边摘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先生,客栈那位客人除了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气息,长相看上去还很不错,高大又壮的很。只可惜了,脸上都是胡子喳喳,有点乱糟糟的。头发也也有些乱糟糟的。不过衣服也还好看,都是锦缎做的。柴房的五叔说了,像是京城来的,应该是个做官的。但是什么官五叔就不知道了。”
林远宥听到麦秋说店里的那位客人像是京城来的官,脸色变了。道:“可见到那位客人有什么人随行?”
麦秋想了想道:“没有,我一直都在客栈,没有发现有什么其他人和那位客人说过话。”又想了想道,“倒是外面过往的客人来了,都躲的远远的,不愿意和那位客人坐的近。许是他们与我一样觉得害怕。总觉得那个人的身上散发出一种骇人的东西。”
林远宥道:“去让雷老板给这位客人弄些醒酒温润的东西吃,别怠慢了。”说着起身出了门。他想看一看这位客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林远宥一提气飞身掠上了阁楼。这个阁楼能看到整个客栈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客栈大堂里的每一个角落。还能看到客栈外面远处的动静。
刚到了阁楼上,林远宥就听到远处传来了迅疾的马蹄声,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两匹马,两个人。
雷大雨已经让跑堂的店小二给那位客人上了糯米汤,两个水煮鸡蛋。
林远宥默默地在阁楼上看着那个憔悴的人,那个看起来又冷清又威猛的人正安安静静地剥着鸡蛋。
那个人的手指很长,也很灵活,但是动作看上去很轻柔,也并未发现此人身上有什么戾气。他将鸡蛋剥好轻轻放在盘子里,然后又剥另一个,一副很有耐心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从林远宥这个角度这样看去,这个人安静的就像是深潭水一般。根本不像一个喧嚣的人,甚至不像一个有什么戾气,有什么需求的人。为什么魏衣暖和麦秋都觉得他可怕呢?难道是角度不对?
林远宥从阁楼上下来,上了另一处阁楼。这一处的阁楼更小了些,恰恰能看到大堂里那位客人的正脸。林远宥打眼一看,气息一滞,这家伙果然有些逼人之气,剑眉朗目,面色沉静,神情落拓不羁。林远宥暗自摇摇头,此人只应天上才有吧,这小小的近水客栈在他这周身光华的相形之下,显得寒碜了些。
这是谁家的贵公子还是王朝的贵族,怎么会有如此逼人的贵气和英武之姿?用绝代风华来形容他一点都不为过。林远宥饶有兴致地眯着眼睛盯着楼下的人看。此时他的脑海里想用尽世间所有绝美的词来形容这个让人害怕却让他惊艳的男人。
那么他这样一个华美绝伦的人,为何要连日住在客栈?为什么在这个远离城镇设在官道边上的小客栈里连日买醉?他到底是谁,从何而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林远宥抿了抿嘴,他盯着那个人,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陷入了沉思。
他没能沉思多久就被打断了思绪,官道上的两匹骏马很快就直奔近水客栈而来。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变了方向。